她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唯独在我身边,才会微微显露出依赖,因而我总喜欢逗她,只希望她在身边时,能稍微从沉重的仇恨中解脱出来。
罗小七十五岁了,看起来却一直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有一天,她接了任务出谷,却比约定时间晚了几日回来,我担心她遇到什么意外,可见到她时,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心中一沉,一种不安的感觉蔓延开来。何坚去查了她的行踪,发现她这几日一直与一个叫齐煜的青年在一起。知道这个消息的瞬间,心中似乎被什么刺的一痛。
我没有问她关于齐煜的事,她也没有提,只是独自一人时常常发呆,还会傻傻笑出声来。我远远的望着她,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几个月后,小七来找我,央我将郦都一个任务给她。我明白她是为了去见齐煜,却佯装不知的应了她。何坚已送来情报,齐煜并非寻常人家,而是国君的三皇子秦煜,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他这几日便要迎娶右相之女。
我故意没有将这些告诉小七,只想着她亲眼看到心仪之人欺骗自己,便会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却忘了即便她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关心,也可能会受到的伤害。
直到小七回谷时,我才对自己做的事后悔不已,她身受重伤,一入谷便昏迷不醒,多少年来,哪怕练功再苦再疼,也没见过她哭过一次,可此时的她不停地流着泪。我将她留在殿中,日夜守护在身旁,拼尽一身内力将她救回来,哪怕要我的性命去救她,也绝不会犹豫半分。
她三日后醒来,眼中出现从未见过的冷漠。从那以后,她更少笑了,连面对我时也似乎筑起心防,我明白自己的一时贪心已铸下大错,她终是被情所伤,以前那个小七再也回不来了。于是派人去暗杀秦煜,恨他将小七变成这副模样,让他中毒受苦,可心里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我自己。
两年后,小七突然失踪,只留下书信一封,说有事要办。整整两个月,我派人翻遍秦国,找不到她一点行踪,每日被不安折磨,生怕就此失去了她。没想到毫无头绪之时,有一天,叶天来报,说在谷外发现小七,只是她功力全失,与普通人无异,且失了全部记忆。叶天担心此事多有蹊跷,怕是圈套,我却等不及他查明,让他立刻将那人带进谷。
一见到叶天带来的那人,我便知道这绝不是小七,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七,虽然相貌、声音一模一样,可是小七不会如此精灵古怪,眼中也不会有着如此光芒,她的眼中应该只有仇恨和冷漠。
趁着拉她进怀的机会,轻轻拨开她的发丝,那里有她小时受伤留下的疤痕,此事只有我和慕容知道,绝不可能作假。这才确定,此人的确是小七不假,只是她为何性情大变?
慕容看过她后,说她被人炼成药人,相当于重生一次,所以记忆全无,我听了虽然有一丝心疼,更多的是喜悦。不是因为慕容说她的血更利于做我的药引,而是她终于不用再被仇恨羁绊,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那些往事对于她来说如此痛苦,忘了也好。
现在的小七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她大多数时候没心没肺,却又有各种奇怪的想法,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常常弄的人啼笑皆非,偶尔,她又会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安静的躲起来独自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令我欣慰的是,她如以前一般从不怕我,即使记不得我是谁,也不会抵触我的触碰,常常在我怀中睡着,如小时候一般粘着我。我看着她睡颜,情不自禁的轻轻吻在她额头。我明白,在她心中,从未将我当做男子看待,更多的是当做朋友或者父亲,可自己却越来越抑制不住对她的渴望,忍不住去触碰她,总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与我融为一体,但我明白,一旦那么做,只会让她远远逃开。
我被这心思整日折磨,仿佛中了她的毒,她的一笑一颦都在引诱着我放出快要压不住的心魔,让我辗转反侧,我怕这样下去自己终有一天会伤了她,便让她跟叶天一起接了任务,离我远远地。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我又将她推给别人,当看到回谷时她看着叶天的眼神,便明白,她喜欢上了这个比我年轻还拥有我没有的健康躯体的男子。我可以让她见不到叶天,却无法阻止她不断增加的爱意。
我的年龄大她太多,身体更是久病缠身,不知能陪她多少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埋怨着老天对我的不公,却只能看着她慢慢走向别人,离我越来越远。
后来,叶天身上的可疑之处越来越多,我怀疑他是朝廷派来的内奸。除掉他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想起小七曾经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知道她得知真相会不会再次变成那样。
即使有一丝可能,我也不想让她受伤。伤害小七的人断不能让他活着,于是,我决定等他们从西域回来,便找个机会将他派出谷去,让何坚杀了她,这样,她只会知道他的死,却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受伤。或许几年后,便可淡忘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已经没有机会了,当吐出那口乌血,我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看着她花容失色的跑来,心中有一丝欣慰,她,还是把我放在心上的。她天资聪慧,很快便猜到了叶天的身份,知道真相后,虽然黯然神伤,却没有我预料那般失魂落魄,我的小七,不再脆弱易折,终是长大了。
当她换了一身红衣出现在我面前时,眼前这个罗小七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她说要陪我到最后,我震惊之余,想要阻止她,却只能无奈的接受。她说的都是事实,即使逃出谷去,秦煜他们也不会放过她,反而增加了阿笙他们的危险,只是,我又如何忍心让她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她坐在我身边,那身红衣看起来从未如此时适合她,眼角和唇边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妩媚动人,仿佛待要出阁的女子。
那双我曾想永远握住的手,紧紧抓住我冰凉的指尖,似乎想给我一些温暖,可一切皆是徒劳,我感觉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却并不害怕,因为在她眼中看到自己一直渴望的柔情。我恨老天留给我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有看够那张脸,还没有机会吻上那双唇,还没有机会对她说我爱她很久很久了。
我想永远留在这时刻,只有我跟她。如果能够重来,我宁愿不复仇,放弃一切跟她在一起,如果当初做如斯选择,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意识的最后,我对她说出:“小七……你要活下去……”我知道她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怎么忍心她在如此年华便跟我一起死去。哪怕她为了我这句话会活的艰辛,我也希望,历尽千帆,终有一人,能伴她天荒地老,看尽人间繁华。
小七,愿你永远快乐终生安逸,
愿你以风为马沐雨不戚,
愿你自由自在翱翔天际,
愿你走出半生,内心仍是豆蔻年华。
我在她怀中,坠入黑暗,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我不害怕,也没有遗憾,因为我明白:小七,她终是爱着我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参考曾看过的小诗,没有找到出处。原文如下:
愿你以后每次流泪都是喜极而泣,
愿你以梦为马随处而栖,
愿你精疲力竭有树可倚,
愿你走出半生,回首仍是少年。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计由心生
我将自己闷在屋中,足足一个月没有下床。除了一日三餐便是睡觉,我不想睁开眼睛,怕自己胡思乱想绝望到想死。中间秦煜来过几次,我不是装睡就是真的睡着了,并没有见他。
青青知道我心情不好,任我倒在床上放纵自己,唯有在用饭的时候,憋不住在旁边跟我说着听到的各种事。秦煜把我软禁在小楼中,却没有限制青青的自由,允许她在府内走动,于是她便从后厨大娘、其他丫鬟那听到不少消息,我很奇怪她现在为何变成一话痨,一到吃饭便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后来想想,大约是看我心情不好,找事情分散我的注意力罢了。
一日,青青说三皇子因为铲除乱党有功,被皇上立为太子,陆萧被封为护卫大将军,负责皇宫守卫。她用词小心斟酌过,怕刺激到我,没有提到九幽谷。我面无表情的拨了一口饭,细细嚼着没有答话。她又说,这次受封的人当中,还有一个西域人,长得十分奇怪,眼睛居然是紫色的!我拿着筷子的手,顿时停住了。青青一见,以为我是想起了莫洛,自知多言,转了个话题不再说起此事。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用了饭,待她出门后,却没有躺回床上。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莫伽,我怎么忘了他?若不是他,莫洛便不会中毒,也不会因为我失了内力,更不会因为续魂草吐血而死。所有的一切,都是莫伽在幕后操纵着,此人不除,我不甘心!可是,现在的我虽未入狱,跟阶下囚又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机会接近他,更不用说杀他了。他现在宫中,要想动手,必须先入宫,皇宫非一般人能进,如何才能进去?我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人。
那天以后,看守我的守卫便遭了殃。开始是我闹着要出门,一次次被挡回来,后来便打开窗户往窗外湖中跳,淹了个半死被捞上来后,当晚秦煜便出现在屋中。
他这次身着官服朝服,似是没来及换便匆匆赶来,一身黑色锦袍金线镶边,两肩绣着五爪金龙,金丝朝带束腰,上嵌翡翠珠做扣,束发金冠上已换成太子东珠,甚是耀眼。他这身朝服贵气逼人,却不知是多少人命换来,我看他的眼神便愈加冰冷。
他走到桌边坐了,自顾自的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才问道:“这几天你又想搞什么事情?”显然已有人将我的“事迹”向他汇报过。我此时正裹着锦被烤火,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干,身上也只穿了贴身小衣,扫了眼床脚,想起刚刚青青将我一身湿透的衣服拿去洗了,换洗的还没有送来,便将锦被裹严实些,这才说道:“不知太子殿下将我关在这是何居心?”
他放下茶杯,轻笑一声看向我:“你猜?”许久未见他笑,我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个无数次险些让我丧命的人,最擅长的便是笑。笑是他隐藏所有心机的方式,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好像不曾做过任何血腥的事。
我冷哼一声,别开脸不想看他:“太子不要绕圈子了,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饶有兴趣的盯着我,说道:“难道我问你七星连珠和莫笙一干人等的下落,你便会说吗?”
“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我平静的说:“当时抱着必死的想法,为何还管他们去哪里?”
“说的有道理,”他又倒了一杯茶,却只将茶杯放在手上把玩,似是无意的说道:“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搜寻他们的行踪,却发现他们去了关外。”
关外?难道他们往西域去了?我轻轻皱下眉,抬眼偷看秦煜,却发现他正盯着我,明白他不过是在诈我。冷哼一声,一双眼坦荡荡地望向他,说道:“你不必用这种小伎俩试探我,我说过不知便是不知。不过,你将我软禁在此,怕不是为了七星连珠吧?”
他沉默片刻,似是默认了我的话。我正在反思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却见他站起身向我走来,我本能的裹起被子向后挪去,退到无处可退之时,他已来到床边,斜坐一角,压低声音说道:“你在莫洛身边多年,可曾听过一种西域秘术,名曰摄魂术?”
我仔细回想,这名字好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于是问他:“宫内这么多御医,难道没有人知道,还要来问我?”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说:“据说这种秘术能控制人的心智,受施术者控制做任何事,表面看起来却与正常人无异。”我一听,心中暗道:这不是催眠术嘛?面上却不动声色,听他继续说:“此秘术不需药物,仅凭双眼便能控制人心智,被控之人如走火入魔般,事后却不记得发生何事。”
我想了想,问道:“想必你已经亲眼看到过,所以才会相信有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他点点头。
我又说道:“这事你不去问宫中御医,偏偏来问我这个医术不精的囚犯,说明这个被控之人并非一般人,或许此人就在宫中。”这次他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却没有明说,只说道:“这件事我似乎听莫洛说过,具体记不清了,不过他曾经留给我一本秘籍,我留在谷中一处密室,如果能找到,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他嘲讽一笑说:“你以为如此说便能骗我带你出去?实话告诉你,我们在谷内整整搜索两日后便一把火烧了山谷,就算你回去,也找不到什么。”
我未听完便一声嗤笑:“你们不过仗着陆萧这个内应,轻易地进了谷,便以为谷中玄机都被你们看穿,要知道陆萧不过才去了短短五年,这谷中地宫建了百余年,有些机关连我都不甚清楚。”我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这事与我无关,你既不愿去,我也懒得找这个麻烦。”说完便往枕头上一倒,做出准备睡觉的架势。
他在我床边坐着没有起身,许久才说道:“好,我便信你一次,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说完便起身推门而去。
听他走了,我才起身,裹着被子下床,拿了纸笔简单列了几项回谷要取的东西。秦煜既然答应我回谷,说明此事对他十分重要,必定不会耽搁太久。我那日确实做好与莫洛一起赴死的打算,却也心存一线生机,回大殿前将两册簿子用油布包了,埋在楼旁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