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像是王歪头和白老大说的那样,不见太阳,天色昏昏,雨打下来,站在甲板上视线也被水汽所阻挡,见不得远了。但是船倒是好好的,没有一点不对的样子,这时候水手和伙计心情都是放松的,毕竟这样的风雨大家都是经过好多回了。
这风雨不大,但是却一直断断续续,直到晚间。白老大又去找王歪头道:“这还是有些风雨的,不能随意找个靠岸的地儿泊了,需得看着来。”
王歪头只看着海上,点点头道:“我心里晓得,你只管放心,我喊人去料理!”
本来事情就该这样的,王歪头特意叫了水手里一个眼睛最好的,诨名小刀子的去看有没有合适泊船的地儿。平常谁去看都差不多,只是今日有雨,一般人看不清。小刀子接了活儿,放下手上事儿就去甲板了。
王歪头便不再管,只督促着水手们做事,但是一会儿就见小刀子慌手慌脚地跑回来,还在他身前摔了一跤:“王老大!王老大——不好了——不——好了!东北面上有水匪的船喱!”
王歪头也是大惊,手上的酒囊也打翻了,还以为是自己听差了。只因这朝廷大力整治的关系,远洋上还有许多海主龙头,但是这近海却应该是个平安的。姚家的货船来来回回这许多回,没出过一回事,这就是明证。
突然这来了一回,可不是把安稳惯了王歪头吓住了,好在他以前是跑海上的水手,虽然好久不做了,但是这时候有经验,也不至于立刻乱了手脚。回过神来就立刻大声吼道:“还愣着作甚赶紧调帆转舵,咱们往南边跑!”
着这就去指挥大局,让小刀子去通知船舱里头的人来帮忙。这时候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但是还早的很,总之是都没睡的。所有人都惊住了,就是白老大也没经过这些事情,只能带着人去甲板上一起听王歪头布置。
宝茹还好——或者说她根本不理解这是多大的事儿。在宝茹的世界里,就是有海盗也不会随意杀人的,还要留着人要赎金呢!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这可不是现代,这时候的海盗水匪如何行事,她虽没见过,但也听过。
那可真是赶尽杀绝,往往就是杀人抛尸,然后就连船一起做了战利品,扬帆远去回自家老巢——按着这时候政府的控制力,当场没有拿下,事后就无法可想了。
想到这些宝茹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再坐不住,心如擂鼓,只能和更加害怕的木樨菡萏互相安慰——郑卓已经去甲板上帮忙去了,这时候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生机。不过宝茹三人就算了,她们去只怕是帮倒忙。
不过宝茹在舱房里是坐不住的,只能去靠近甲板的地方,至少听到上头的动静。这时候王歪头调遣还算得力,船立刻掉头,因为发现的早,倒是离那水匪船还有些距离,暂且可以放心。
但是王歪头的脸色却越发严峻了,他清楚的很,自家船本就不行,还是货船,对上人家水匪海盗全然没有胜算。这时候有些距离,但是很快就会被赶上的。事情也不出王歪头所料,那水匪船果然更近了。
这时候小刀子已经能看清那船上模模糊糊的情况了,他大声道:“这好似是一些吃了败仗的,我看船舷上有些破损。”
王歪头这才明白这近海怎会有这些煞星,只得暗道自家运气坏。这一定是哪位海主之间火拼,或者就是内讧了。其中败了的往外突不过,只能撞进近海了。海主们守着底线,不会触怒朝廷,自然不会追来。
所以这些落败的才能逃出来,只是人少少,船也有些不好。不要说打劫岸上的,就是遇到些大船只怕也不敢近,偏偏遇到自家,可不是就见了腥儿了,咬着不放。
王歪头又看了看形势,估摸着自家人弄不好和人家人数还差不多,而且自家还兵强马壮一些——只是他依旧不敢拼!就是人数一样又有什么用,那些人可是海上的亡命之徒,哪一个手上不是攥了无数人命,正是杀人不眨眼。这时候又在绝路,更加敌不过。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那就是他们的船有些破了。难怪到如今也没追上,要是正常的海盗船,这时候就应该已经迫近了。
这时候就该拿出决断来,他找来白老大,又找了郑卓,道:“才知道这伙贼人的船是有些破损的,咱们拼命跑起来说不得能走脱!只是——只是——船上压舱的货物难得保住。”
两人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正是要抛掉船上的载重,这就跑的快了。难怪还要找到郑卓,他那半个东家的身份起效了,怎么说他算这货物的半个主人,有他首肯,大家也安心些。至于宝茹,平常就算了,这种紧急时候,王歪头是不会信任一个女子的,还怕她顶不住帮倒忙呢!
那些货物——那可真心疼!因为有宝茹去和那些西夷人谈生意。他们本钱虽然不多,但是依旧挤进去了,这一回可选了好些宝货!这就要往海里倒,自然是心疼的。白老大他们还好一些,也就是一趟的抽成没了。但是郑卓,说过的他是半个东家,那可不就是他的钱。
但是郑卓没有一点犹豫,立刻斩钉截铁道:“既是这样,赶紧大家下船舱搬东西!先把那批铜锭抛掉,再扔那些大木头!”
铜锭沉重,价值单个也是不高的,至少没有船上同等重量的其他货物贵,大木头也是一个道理,都不是名贵木材,虽然也是好建材,但同等重量下算不得贵物。
于是大家立刻下船舱抬装铜锭的箱子,宝茹虽然不知他们商量了些什么,但是这时候也明白是要抛掉载重的意思。她并没有多心疼,无论再贵的货物都比不上人命重要。这时候她只暗恨自己不会泅水,不然还有跳船这一条出路——虽然这也不定跑得掉。
一箱一箱铜锭往下扔,大家都是可惜的,这些铜锭可是想尽了法子才换到的。毕竟铜虽然不贵,却是稀罕货,有这样东西,与人家做生意不知会多多少便利。或者可以换到有钱也买不到的难得物件,或者可以借此打包出售,然后脱手自己手上难出手的货物。
正当大家没时间惋惜,反而要加紧往下丢的时候,有人大喊:“有船,有大船!前头有大船!”
王歪头赶紧抢上船头的位置看,果然是一艘大船,更让人喜出望外的是看形制是一艘兵船!这可真是兵遇上贼,可不是得救了。晓得这个消息,全船上下立刻精神一振,立刻就往那边大喊起来。
那兵船有前后两艘,都十分高大,这时候也不到睡眠时候,立刻就有人发现了姚家货船。然后就朝他们靠过来,离得近了准备喊话,这时候有个主将样子的中年人扇l那卫兵一耳光。
没得好声气道:“你个戆头!这么近了都看不见!人家这是叫贼追了!还喊个鬼!还不快快开船,迫近一些,不然跑了他们,老子的功劳到哪里着落!”
这时候那伙海盗也应该看见兵船了,这还说什么,跑的立刻不是姚家货船,而是他们自己了。只是这些兵船虽然巨大,但却是极好的船,跑起来竟然快速的很,等到近一些的时候,居然还开了炮——这样的兵船自然都是带炮的。那伙海盗越发不自如如了,很快被两艘兵船逼住了。
这时候姚家货船上的一众人都陷入到劫后余生的喜悦里,一个个都站在甲板上看这一幕‘官兵追贼’,看着那伙海盗狼狈逃窜的样子,都哈哈大笑,别提心里多解气了。
就连宝茹都带着木樨菡萏站到了甲板上,看着那兵船始终不把海盗船打沉,立刻想起了原因:这是为了防止一些官兵‘杀良冒功’,当初朝廷扫平近海海盗水匪是下了重手的,功劳也大。就有些官兵有了打劫过往商船,最后还说是海盗船的做法,反正认死了,随他们怎么说。
所以如今要是抓到海盗水匪,最好不要打死,有活口的话功劳很容易申请,不过有些情势危急的时候是顾不上这些的。不过今日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是轻松的很,自然不必那般,只管像猫捉耗子一样慢慢来就是了。
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宝茹便不再看,只和郑卓道:“你去安排船上的伙头,竭尽船上所能,先整治几桌像样的饭菜来——算了,那伙头是不成的!只让他给我打下手,我来治几桌饭菜。待会儿给兵船商量将军们送去。”
郑卓晓得事情还不算完,要看这些军爷们是个什么章程,若是清廉的自然好,自家稍稍劳军也就是了,这可是救命之恩。若是有节制的贪婪,也还好,人家讲规矩,按着你船上情况,抽一批货物就是。最怕是狮子大开口的,那可真是要大出血了,这一回可就是巨亏了。
不过无论如何性命之忧是没有的了,这就叫人放心多了。宝茹心里还有些乱,但总算能带着人去整治酒席。就连木樨菡萏两个吓的脸色煞白的小丫鬟也缓过来了,跟随着宝茹要去帮忙。
宝茹看了看船上剩的菜蔬,倒是还好,只因才从白家铺补给完,各色蔬菜、肉类都是齐全的,只是没有那些稀罕的而已。宝茹只管卸下钗环,又挽起袖子,让菡萏给她找了件围裙来围上,这就去料理。
宝茹的手艺除了甜点以外,自然是比不上大师,不过在这船上,她算是最好的了。况且她又几道菜肴颇拿的出手,这时候正是要尽力了——若真是遇到一群不好打发的,这就算是讨好了。
宝茹只让伙头先收拾出来半腔羊、两只鹅、两只鸡、两只鸭、四尾极大的鲜鱼,又抬出两对肘子、一只猪头,以及好大一块五花肉,最后还从货舱里找出一对火腿——这原是货物来着。另外还有一些蔬菜。
就着这些材料漂漂亮亮整治出来两桌酒席,一桌是十六碗热热的好菜肴。就这宝茹还嫌不够,又架起两口大锅,只拿没刮干净肉的羊骨头架子熬汤,别的不加,只放鲜姜等,然后熬煮,知道那肉都脱了骨,最后锅里煮些馄饨。另一口锅上则是上了蒸笼,蒸笼上蒸着极大的馒头——这些就是给那些吃不上酒席的兵士准备的。
这时候甲板上还有人在看‘官兵捉贼’。事情自然已经到了尾声了,那伙海盗很清楚,他们这般的捉住了只有死路一条。没得念想了就只管下饺子一般往海里跳,只是那兵船上的人有人拿了鸟铳对着射,只要往海里去,就是几声□□响,然后就是水里浮起一阵暗色。
这群官兵自然是要活口,但是却不在乎死几个。这场面出来到底震慑住了海盗船上的残兵败将,从败落逃亡,到如今遇到官兵,他们的勇气一步步磨掉。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血气了,只有求生本能,‘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能多活一阵是一阵。
于是姚家货船上的人就见到了海盗船上的有人把武器扔了,然后跪在甲板上,晓得这是投降了。看到这一幕,水手伙计也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那面有没有听到他们欢呼就不知道了,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收缴兵器船只,押解这群海贼。其中打头的将军还亲自看了一眼,直道晦气:“这也特么的是海盗?竟然穷成这样,只怕是在海上漂了几日的饿殍罢!不仅没得好处,还要倒贴这几个人几日饭食。”
旁边的副手劝道:“把总不必动怒,想来这就是一伙内讧落败的残兵败将,不然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近海来。这样的哪里有油水,况且有了这些海盗俘虏,把总只等着升官喱!”
这时候旁边有个亲兵就小声道:“把总哪里要愁油水,您只看那儿不是还有个货船,我看他们虽然已经开始抛货了,但是剩的依旧不少,咱们只照着规矩抽成,他们自然乖乖奉上,只怕还要谢您仁义!”
这话才说完,那把总脸色就已经难看的可怕,只拿了鞭子往那亲兵身上抽,道:“我竟不知我身边有你这样一个伶俐聪明,倒是能出好主意!”
那亲兵自是被打懵了,他跟着这位把总不久,是因为机灵聪明才混到亲兵的位子。他平日看这把总也是匪气十足荤素不忌的,这几日大家是监督运粮,他还夹带了私货呢!怎么也不该是个不偷腥的啊!
那副官本在一边看着,只是看把总手下的狠,只怕真会出人命,这才劝道:“把总息怒!这小子新来的知道什么,犯了忌讳也不知道,可别下死手,哪有兄弟不是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那把总这时候依旧不解气,但有了些理智,只把鞭子一扔,还狠狠地瞪着道:“哪里来的兄弟,我可不敢有这种兄弟!这时候是打死了还能保存名声,我只对外说他是死在海盗手上了,算是英勇杀敌,他老娘孩子还有人养活呢!”
这就是气话了,副官如何不了解,便只让他发泄不满,半蹲下,对着被打倒在地的亲兵道:“以后少有些这种主意,在咱们把总手下做事,你有些小心思可以,就着便利,夹带货物,或者发些其他外财。但只有一条,把总最见不得鱼肉百姓的!但有一次,严惩不贷——这才船上这兵皮几日,就忘了自家原来是什么了?”
这时候有一个卫兵过来说话道:“把总,现在如何?我恍惚听到那货船上有人喊着要谢谢咱们,还为咱们整治了菜肴。兄弟们现在可都饿了。”
把总余怒未消,也瞪了他一眼,本来这种吃个饭的好处他还是会拿的,这时候也只粗声粗气地道:“吃什么吃!咱们这是督粮船,难道还少你饭食?既然饿了,就去问伙夫要宵夜,找我做什么?吩咐下去——开船!别在这么个地儿歪缠了!”
而另外一边的姚家客船不知道自己的叫喊声那边听到没有,然后就见到那两艘兵船直直地往前头开去,竟然不像是要停的样子。
甲板上的人面面相觑,还真没见过这样秋毫无犯的,就是‘劳军’也不肯受的样子。不过这是好事,几人很快就喜气洋洋了,毕竟遇到这样的军爷自然是最好的了。
郑卓赶紧去找宝茹说明情况,宝茹正在灶边照看羊肉汤,听到这个只拿袖子撸了撸额头的汗——心里最后一点压力也没有,这回算是真的脱险了!
宝茹高兴拍手道:“这可真是遇到好人了!唉!真该好生谢一谢的,就是再清廉,一顿饭是该受的!这些饭菜,这些饭菜就让船上的水手和你们一起吃了罢——到这时候了只怕你们也是累极了饿极了!再有,这一回算是没什么损失,这也是大家齐心协力,记得这一趟每人包一个红包。算是压惊了——”
郑卓打断宝茹的话:“不必说了,我会处理的,你只管去休息吧,你今日也是劳累了。”
宝茹笑着摇摇头,要说什么,但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旁边的菡萏扶着宝茹,手碰到宝茹的脸这才失声道:“姑爷!姐儿好似发烧了,身上好烫!”
第116章 苏州停驻
“君到姑苏见, 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 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 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