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一位夫人就道:“这倒不一定是心境不同,要我来说是这些姐儿也一代不如一代。最早选花仙的姐儿的才艺一定是千挑万选,都是一时之选。但是如今,虽然都是当红的姐儿,不差了,但是哪有当初那股子劲!”
之后还有几位夫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正说话间,就有宫装女子托着茶盘来接金花。一时之间,说话声倒是小了许多。一个个开始接连放上金花,接着就有人在一旁高唱‘某某太太赏某某姐儿’。
到了宝茹跟前,她很干脆地把金花给菡萏,菡萏将之托到飞仙儿的茶盘上。那宫装女子给宝茹微微福身,唱名的也高声道:“姚奶奶赏飞仙姑娘!”
每过一桌之后,这一桌就不复安静了,有各样议论出来,然后就传遍各处。譬如旁边一桌就有一位夫人临时改了主意,原来大家都当她会把金花投给苏州名妓画眉,最后却是益州孙微云。
旁边就有一位夫人道:“还真当她是个菩萨呢!原来也是咱们凡间的,真真也是不能忍的。”
原来这夫人原本是个对着夫主百依百随的,她夫主这一回就是看中了画眉。这些日子就是火山孝子,日日往画眉的画舫上去。这便罢了,竟然有一日带到家里宴饮,席间一直带着坐了正位,仿佛是正头夫人一般——而正头夫人却被叮嘱了不得出后院,免得‘难堪’。至于这难堪是对着正头夫人,还是对着画眉,可就说不准了。
但是只说这件事的确就已经足够难堪了,有人给这位夫人打抱不平来着,偏偏她还是之前一副贤惠样子,反而劝了别人。这就让一些人冷了心,不再想替她出头。不过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反转,再‘贤惠’不过的一个是今日第一个出乎意料的。
不过惊讶过后,大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这也是自然的吧,正是老实人才做得出这样出乎意料的事情来。不然一般强势的,早就与夫主掰扯过了,哪里等到这时候才有这一手让人吃惊。”
之后又有几桩意料之外的出来,玉楼忍不住问宝茹:“上一回你是猜中了董清儿能选中花仙,这一回你有没有什么猜测?我如今你只觉得云山雾罩的,这个姐儿也可以,那个姐儿也不错,甚至觉得也不定是最后出来的三个姐儿了。”
宝茹闲闲道:“这一回自然不好猜测,上一回的虽然大家都是厉害的很,但是董清儿可以说是艳压群芳了。才艺并不比别的姐儿差,至少差的不明显,但是容貌足以占尽上风,毕竟就是选花仙罢了,容貌何等重要,自然是水到渠成,而这一回不如上一回,反而显得没有突出的了,这样情形下,我自然选飞仙儿。”
“飞仙儿?”玉楼疑惑道:“难不成是因你给她投了金花,这算什么?”
宝茹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她自扬州来而已。”
湖州名妓们虽有本土之利,但哪里比得上其余几个胭脂堆里出来的。若是不看湖州本土,那么哪里的姐儿天然有优势?自然是扬州无疑了。扬州就是如今帝国的经济中心,又有八大盐商坐镇,可谓是声势惊人。无论是在哪里选花仙,都能得到仅次于,甚至超过本地姐儿的优势。
简而言之,就是扬州有权有势罢了。那些扬州大佬可不是有钱有势,不然怎么能给扬州姐儿们撑腰,她们到了哪里,就把信儿递到哪里。打通关系,然后一个个扬州名妓总能成为呼声最高的几个。
宝茹话虽不敢说死,但是选择概率最大的一个,自然是扬州名妓里最出挑的飞仙儿了。
有人听了就与宝茹道:“姚奶奶说的极有道理了,可不是咱们当局者迷了,日日盯着那些小妖精,只看得到爷们找了那些,哪会像姚奶奶这般想!”
“姚奶奶与咱们自然不同,人家过日子可用不着看那些小妖精!嗳!说来还是姚奶奶的日子最好过了,自己当家作主,家里什么事情都由自己调配就算了,就是外头的生意也是时时查看。最重要的是丈夫,再不敢乱来的。”
“什么叫不敢乱来?应该说是反倒要敬着姚奶奶了。哪里像咱们这样,日日在夫主面前小心小意,这还要防着他别被外头的小妖精迷了眼睛。姚奶奶每日在家只怕都是稳坐钓鱼台吧?所以说招赘虽是无奈之举,但是真有这样的事儿,倒是咱们女人里子实惠了。”
“哪里是什么招赘的好处,应该是咱们姚奶奶驭夫有术。不然咱们湖州也不知姚家招赘呀,但是别家哪里是这样的。就是那男子没法子眠花宿柳,也没法子掌管家业,不得不低头过日子。但是心里何曾痛快,若不是一个窝囊废,往往家里吵闹是不断的。”
宝茹只听到这些妇人说话,话里全是酸酸的味道。不过等到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所有人都眼神发亮地望着宝茹,只盼着宝茹能真教她们几招。
可是宝茹能有什么招数,她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的算吗?但是这样的情况她说没有也是没有用的,只得道:“或许是少年情谊,我与我家夫君是年少一起长大,说来还是我教她写字算账的。后来也是两情相悦,这般倒是与别个不同了。”
简而言之,就是首先你的丈夫要是青梅竹马。宝茹看着这些妇人失望的样子,明白自己已经应付成功了——毕竟先决条件达不到接着的还说什么呢?
第140章 造化弄人
宝茹不是第一回经历选花仙的热闹了, 这样的热闹来的凶猛,去的也快。选出花仙后——果然是飞仙儿。和之前一般, 各家画舫散去, 这热闹也就没有了。甚至这一次消散地更快, 因为临近年关了, 就连各家画舫也急着回去过年呢!
临近年关,最是忙碌,也最是清闲。忙碌的大家都晓得的, 毕竟到了年底,除了一年的事儿做个结尾, 还有准备年节的各种琐事。但是清闲也是众所周知的,除了过年, 其实腊月和正月里就没有其他事情了。不然也不会说是‘猫冬’了,正是没有什么事儿呢——就算有,大家也往往会出了正月再料理。
这事情放在宝茹郑卓这些人身上是这样, 放在家里仆人身上其实也是一样的。这一日早间就是没什么事儿的, 宝茹身边的二等小丫鬟紫薇早早就起了——倒不是为了服侍宝茹起床, 今日并不是她轮值。而是一直心里记挂着要做一双新鞋, 拿着针线筐儿, 就在耳房熏笼边上坐着,描画鞋扇。
才做了几针,就有刚刚伺候宝茹和郑卓梳洗的小丫鬟红药来到。凑过去问道:“紫薇姐姐, 你描画的是甚么?”
紫薇住了手给她看,道:“现下日子冷穿的厚鞋子, 但是春日里头就要换下来的。我原有两双那时候穿的,偏我老子娘拿去给我妹子了。趁着今日得空,要新做一双粉色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
红药想了想,笑道:“之前奶奶赏了我一块大红十样锦缎子的尺头,端的好料子,我省俭着用,只拿来做小的精细东西。如今还剩下一点零碎,倒是还做得一双鞋子,也照依紫薇姐姐描恁一双儿,不过我要做双高底的。”
然后红药取了针线筐,两个同一处做。红药才描好一只就丢下道:“紫薇姐姐,你替我描这剩下的一只罢,等我去找一找绿萝姐姐来。记得她昨日也说了,也想趁着这几日清闲些,做些鞋脚衣裳。”
紫薇正在用心,听她的话也不过是胡乱点头。而红药则是出了耳房,院子里都走了一遭,才在院子门房处找到正在做活计的绿萝。绿萝抬头,看见是红药进来,就放下手里针线道:“我见你慌手慌脚的,做什么呢?”
红药笑嘻嘻道:“刚刚服侍玩奶奶姑爷洗漱,然后就见紫薇姐姐在耳房里做鞋子。想起你昨日不是说要做鞋脚衣裳?我也找出了些零碎缎子,打算做一双鞋。这可正好,咱们三个一处做呢,还能说说话!我才描出了一只鞋面样子,让紫薇姐姐替我描另一只,就来约你同去了。”
绿萝听过就笑了:“这也罢了,你们真是无事也要聚在一起的,不过是做些生活,这时候却偏偏还要搭在一处。只是你们做鞋子也就罢了,一个针线筐儿装了到处能走动。但是我却是在缝衣裳,动起来可就麻烦地多。你先吃茶,我收拾收拾,这才能与你去。”
红药看了她手上的料子无奈道:“也罢。你快收拾,咱去来,紫薇姐姐那里等着哩。至于茶就不吃了,耳房那里是拿了茶和点心去的,待会儿咱们那里去吃来。”
绿萝无法,只得收拾了散着的东西,抱着包袱外走。小雪在上房穿廊下坐,看见了便问:“这辰光你们是做什么去?可别到处闲逛,就是奶奶姑爷身边不用人也别乱跑,只随时候着,防着用人的时候唤不着。”
两人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耳房里做些针线;,这就不说了。然后径直来到耳房内。三个小丫鬟这就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伙计等,你瞧我的,我瞧你的,都瞧了一遍。绿萝便道:“红药,你平白又做一双高底鞋子做甚么?好看是好看了,但是咱们是常常要做活的,到时候穿着这鞋子,就是多站一会儿也怕顶不住!”
红药满不在乎道:“并不是平日里穿的鞋,我想着哪一日空闲了,不必在跟前伺候的时候。或者出门,或者就在花园里逛一逛,穿出来也是体面。”
绿萝道:“说到鞋,哪里有这个道理——你说不在跟前伺候,咱们又不是紫薇,家就在后头罩房里,月月回去。咱们可是外头来的,没得那些回家的时候,就算奶奶宽宥,也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总归这鞋子只怕白做。”
红药本来是兴冲冲地要做新鞋子,被绿萝这样泼冷水,又是那样的话。脸上颇有一些挂不住,但是又实在心虚。恼羞成怒道:“我倒是知道我是一个奴才根子了,那高底的鞋子也是不配穿的——只是梅香拜把子,谁又不是奴婢?难道紫薇姐姐又比我高贵?”
紫薇本来是安安稳稳做活的,看到红药和绿萝有些口角,还犹豫着要不要劝。现在是不用犹豫了,哪里有她劝的余地。实际上,她也被波及了,而且是无妄之灾,纯属无辜来着。
这时候有人一把撩开耳房的厚重帘子,是小雪,笑呵呵道:“才在门口就听你们又拌嘴,你们这些小姊妹最爱一句话就发气了。但是左右就为了一朵花儿,一盒粉儿之类的小事。算了,也别磨蹭了,乔三奶奶上门拜访了,找不见人,你们一起去小花厅伺候吧!”
小雪是宝茹身边十分体面的大丫鬟,虽说说话就要配人了,但是对于这帮小丫鬟来说依旧有足够的威慑力。紫薇红药绿萝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再多说,丢开手上的活计就往小花厅那边去。
宝茹此时正和乔三奶奶玩叶子牌,不过这两个人的玩法并不考验牌技。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占卜算命的手法,总之就是算一算今日运势之类的,不过玩完一局很费时间,用来消磨无聊倒是很好。
宝茹随手翻开几张牌,也没有多大兴趣,反而乔三奶奶仔细看牌面替宝茹估计运程,道:“你这几日可就别随意出门了,我见这结果不好,只怕要在家里避一避的好。”
宝茹本就不信这个,只是乔三奶奶一番好意,她只得点头应答,然后道:“我本就不打算这几日出门,这正月里头多冷?滴水成冰的,就是有些欢乐节日,或者宴饮之类的,其实我也打不起精神来。除非是一些没法推脱的,不然我就是在家看看书也是好些。”
乔三奶奶看着宝茹发懒的样子,笑骂道:“也就是你了!咱们湖州那么些奶奶,哪一个都不如你自在,想要做生意就做生意,想要管家就管家,想要交际就交际。但是若不想做了,撂开又是撂开了!”
宝茹闻言只是抿着嘴乐:“没法子,命好羡慕不来的!不过这些日子也确实无聊,好容易才有你一个来说说话。嗳!最近湖州又有什么有意思的新闻?说来听听么,可别我出门宴饮,人家说什么也都不知了。”
乔三奶奶嗤笑一声,不过也没有不打算说的意思。本来这些新闻也是要在与人说,与人讨论的时候,才会显得格外有趣。于是也没犹豫,就道:“若说新闻倒是很有几件,东家长西家短的,都是一些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待会儿再说罢!只有一件值得额外拿出来提一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蔡三姐。”
宝茹自然记得,点头道:“记得的,不就是那一日选花仙的时候说过书的女先儿,仿佛是给许三奶奶陈敏珠为难了一回罢?难不成这事儿还有后头值得说的,总不会是许家让这小蔡三姐进门了吧?这算什么新闻!”
乔三奶奶卖关子道:“事情哪有这般简单,自然不是这样的。只是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说过什么?如今想起来,我倒是觉得你是一个铁口直断的了。选花仙你是猜中了,这一回又是给你说的准准的。”
宝茹回想自己说过什么话——‘谁知道呢?毕竟真有那骨气的,咱们未必知道。若是传出了这种名声的,我反而不信了。或者真有那喝露水吃花瓣的冰清玉洁的人儿,但是我觉着都是在天上。’
宝茹好容易翻出当初说的话,若不是她与这小蔡三姐算是有些渊源,她真不一定记得。不过这样的话想起来,宝茹又不是傻的,自然明白意思了,于是道:“竟然是这样?难不成这小蔡三姐真是一直装出来的?这时候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乔三奶奶兴奋地点点头,这就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可以追溯的是小蔡三姐和她的姐姐一起被卖进了她如今所在的这家行院,两人的姿色都只是中上,只不过小蔡三姐似乎机灵一些,学起才艺算是有些样子,又因为年纪小,还能培养,让行院老板高看一些。
所以小蔡三姐是先跟着行院里的教养娘姨学一些才艺,不急着接客。但是她的姐姐并没有这个待遇,直接就进了烟花世界。这本来不过是湖州日日都会发生的寻常事情,不会有半分浪花。但是谁能想到这个女子会对恩客动了一点真心,当然,最终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实际上是年轻的女孩子投水死了——这个故事乔三奶奶并没有多说,或者她以为这不过是小蔡三姐故事中一个小小部分,没有什么影响,所以轻轻带过。不过,宝茹想这件事可能比乔三奶奶以为的重要的多。
因为这之后就是小蔡三姐出道了,她似乎从她姐姐身上汲取了教训,对于‘真心’什么的并没有过半分在意。当然她也不同于一般风尘女子那般,明明不相信那点真心,却偏偏日日赌咒发誓海誓山盟。她是真的温柔体贴,但是同时也是冷若冰霜的,并没有要表露一点要与人做有情人的意思。
但是这反而让她显得与一般行院女子不同了,有一种无欲无求的出尘意味。不爱这样的客人自然没什么,但是有些客人还就真爱这样,后来她还真成了行院里的当红姑娘——虽然客人不算多,但是往往都是十分稳定的,而且遇到许三爷以后就被长期包占了,更不用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