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3-18 14:54:43

  “我给出个主意吧,明日其他人肯定都会送些饯别礼物的,倒不一定是程仪了,只是些针线或是平常爱物,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做个念想——谁知道下回何时才能再相见。咱们把所有人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匣子里,只说是些针线礼物,也免得有其他同窗和你想到一处儿去了,而金瑛却不肯收咱们的钱。”
  这个年纪的闺阁小姐,哪怕是商户子弟,都是有些耻于谈钱的。直接给钱,虽然有‘程仪’的名头,但难保金瑛不会安心接受。偷偷送去,等她知道了已经在路上了。
  第二日所有人都把礼物放进了宝茹事先准备好的匣子里,那些礼物大都是些针线,荷包、手巾、帕子、汗巾什么的,宝茹注意到好些针线里都似乎包了些什么,看来和她还有晁月娘做一样事的还不少,宝茹轻轻地笑了笑。
  等到女孩子们一齐赶到约好的酒楼时金瑛已经是等着的了,金瑛看着来的齐全的同窗怔了怔,她肯定自己只给宝茹写了信。
  宝茹笑着冲她眨了眨眼,她知道了,一定是宝茹告诉了所有人。宝茹的自作主张她恼怒吗?不,宝茹想的没错,她不恼。她其实是想请所有人来着,此去经年难再相逢,就是曾经再讨厌的人,不晓得为什么都不舍得起来。
  因为原本只是预备两人的,这会儿来了十多个只能重新点菜,众人有心替金瑛省钱,都只说要些瓜子茶水就是了。
  金瑛却一面去找跑堂伙计,一面笑着道:“一直是你们做东,今日也算让我做了一回东道了,可别拦着我,也不是我充大方,只怕这一回后再没得机会了。”
  众人听了这话无端难过起来,都不再拦她。不过后头的饭局却不算沉闷,几个原本就活泼爱玩的就不必说,就是平常十分文静的也尽力说笑,好像这不是为了同学送别而是大家平平常常的一次小聚。
  年纪还小的女孩子不能喝酒,但今日到底是饯别来着,众人都要了些果子露,有些酒味但绝不会醉人,勉强喝吧。
  喝完一整坛的果子露,就是再不像酒,宝茹也觉得滴酒不沾的同学们似乎有了一点微醺,不让金瑛再让酒楼上果子露了。
  金瑛看了大家的样子笑得捂了嘴,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包袱。
  “一点果子露也上头了,以后是再不敢和你们喝酒的!”哪里还有以后,就是有只怕那时候大家早就不是喝果子露就会脸红的小姑娘了吧。
  “就要去广州了,我的情形大家都知道,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几样针线,不过做个念想罢了。”
  打开那小包袱,里头果然就是些针线,竟然是每人都有的。宝茹分到的是一个扇套,里头绣着一个小小的‘宝’字。显然她与每个同学都是准备了的,只怕她本来是要托付宝茹给其他人捎带的。
  粗略一看就是宝茹的眼力也晓得这是仓促做的,也是,她知道要去广州又才多久,这些小东西最费神,只怕一晓得要走就准备起来了。可即便是这样时间也是不够的,想必为了这粗糙的针线还晚上赶过工。
  “巧得很!我们也有礼物要送你呢!不是什么别的,大多也是些针线,你也拿去做念想吧。”
  宝茹把匣子递给了她道:“都装在一处了,里头还有各自与你写的信笺,你回去再看吧,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金瑛不疑有他,匣子都没开,只拿空了的包袱皮一裹放到了一旁。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
  不知是哪个开始念起了送别诗,唐人爱写离情,她们学了整本《唐诗》,这些诗篇都是能背的,就是不能,跟着也能了。一个背其他人就跟着,琅琅诗音,一群不大懂离别的少女竟读出了一点离思。
 
 
第39章 庆生郑卓
  “就是这里啊!”宝茹偷偷掀开一点车窗帘子,瞟着外头。
  看看街景本来是没什么事儿的,为什么宝茹要这样小心,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只因为她现在在的地方不是一般地方!马车正经过大小帘子巷呢!
  自那日与金瑛送别后学里气氛低落许久,倏忽间就到了五月。宝茹虽觉得同学离别有些伤感,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些,早已经放开了。五月间正是要过端午节,今日五月初四,宝茹没在家准备过节,而是跑了出来玩耍,这是为了给郑卓过生日喱!
  郑卓是五月初四生的,今年十四岁,过生日有‘男做虚,女做足’的说法,郑卓算起来却是虚岁十五了。十四是小生日,十五却是大生日,姚员外有心给郑卓正经过这个生日,但郑卓哪里肯麻烦他,最后还是宝茹自告奋勇带他出来玩,算是为他庆生。
  早上在家吃过寿面寿桃就出了门,这时候宝茹和郑卓往湖州港口庙市那边去,正经过了大小帘子巷。大小帘子巷虽说是巷子,但是路面宽阔几辆马车并排走也是走得的,两边若不是民居,倒好似街市而不是什么民宅了。
  宝茹正看得起劲,不防帘子却被按住了,这会儿马车里只有宝茹、郑卓、小吉祥,按她帘子的就是郑卓。宝茹愤愤不平地瞪了郑卓一眼,连看个街景都不行么!郑卓却不辩解,只安静地看着她。宝茹被他看得讪讪的,到底心虚,最后自己转过头不做声了。
  小吉祥感激地看了一眼郑卓,她是想着自己阻止宝茹看的,也晓得宝茹脾气不会与自己发火。但是她是管不住宝茹的,就算按了帘子,宝茹难道不能掀开第二次?反倒是郑卓,不知为何很能唬得住宝茹。
  其实也不是郑卓和小吉祥要管着宝茹,实在是大小帘子巷不是宝茹能看的。这大小帘子巷是两条巷子,当然就是大帘子巷和小帘子巷,这儿挨着港口,专门住着戏班子。
  这些戏班子的住处自然也与一般民居不同,沿门都有红纸帖子贴着,上面写着某班某班。且他们白日里也是开着大门,看得见门内坐着的一些小官,一个个打扮得粉雕玉琢,如同女子一般,只在那里或说笑或歌唱,整条街都是一般——这也是帘子巷的来历了。据说是京城专住戏班的胡同是帘子胡同,就是常把帘子掀起来,教行人看见,这才叫帘子胡同的。自此,天下住着这些戏班的地方总以‘帘子’为名。
  这个时代虽然比宝茹知道的历史朝代风气开放许多,但对于戏子之流依旧只是‘下贱’相称,娼优并举。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对艺人的轻视,这个宝茹自然是不认同也不在乎的。一是这些戏子都是男子,在戏台上作女人装扮后往往还是官绅的娈童。戏班子经营往往靠两样收入,就是唱戏和‘陪酒’,‘陪酒’的含义丰富。
  所以说把这时候的戏班看作妓院其实也没什么不对,所以也就可以理解郑卓和小吉祥的态度了。
  “咱们待会儿还在河神娘娘庙看戏诶,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不都一样么!”宝茹其实还想挣扎一下,多难得打这边过啊,而且还没有姚员外和姚太太,她还从没看过这些呢!
  “不一样。”郑卓言简意赅,他对宝茹向来照顾,十分温驯体贴。可是他也是老成稳重的性格,若是认真起来,绝不会给宝茹放水。
  宝茹只能气鼓鼓地歇了心思,不断提醒自己:戒骄戒躁,戒骄戒躁,今日是为他过生日喱!让着他,嗯,自己绝不是被他管住了,自己只是让着他,今天他过生日他最大喽。
  “红芳班自五月初一到端午节,河神娘娘庙首演《玉楼春》前三折喱!好难得的,这几日河神娘娘庙忒热闹,只怕半个湖州的小贩都到这边来了吧!”
  宝茹捧着一碗冷淘带着郑卓四处游逛,《玉楼春》都是下午开演,深夜闭幕,这会儿还早呢!
  郑卓犹豫地看了看宝茹手里的冷淘,这时候就开始吃冷淘其实不太好,更何况宝茹还是个更该仔细的小娘子。但宝茹怕热是连郑卓都知道的,五月以来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宝茹前两日就要收拾竹席、竹夫人之类的,还是姚太太实在不准这才按捺下的。今日已经管了她一回了,郑卓实在不想宝茹再不自在,只好噤声。
  两人先看了一回花局子,现下已经是夏初,各色鲜花都上市了,正是花局里头日新月异,争奇斗艳的时候呢!哪怕是不应时的,也有那花匠想方设法培育。玉兰、天竹、虎刺、金丝桃、绣球、紫薇、芙蓉、枇杷、红蕉、佛桑、茉莉、夜来香、珠兰、建兰,到处都是,稍微稀罕些的还有各色洋花,名目繁多。
  宝茹是女孩子,自然看的流连忘返,最后还挑了两盆,一盆绣球,一盆紫薇让小吉祥送回马车。可是这对于郑卓就没什么趣味了,话说回来他有趣味的事情也没几样,反正他打定主意只随着宝茹高兴就好了。
  宝茹高高兴兴逛完花局,事后才想起里今天自己可是个陪客,是要带着郑卓玩儿高兴才对啊!尽管郑卓有些‘面无表情’,但无论如何宝茹也不能违心地觉得他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会喜欢逛花局吧!
  好在宝茹很快看见了个骨董店,正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咱们进去看看,你要是有喜欢的我来会账,算是送你的生辰礼吧!”
  不是宝茹花钱大手大脚,给朋友买个生日礼物居然用骨董,实在败家。其实这时候的骨董店和精品店也没什么分别,里头布置的相当清雅,栏杆曲折,多宝阁上也有许多骨董玩意儿,但基本全是赝品。若是唬住个愣头青,开张吃三年固然好,但其实大都做的是零碎买卖,宝茹在这种骨董店淘换过好多小玩意儿,十分了解行情了。
  郑卓点了点头没有推辞,这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他平日不肯多受姚员外的好处,是知道自己恐怕没力量还这份恩。宝茹的生辰礼却不一样,你送我,我送你,本就是常态,去岁宝茹生日他也送了宝茹生辰礼了的。
  若说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宝茹送礼的方式太‘出格’了一些,谁不是买好了再送人,偏她让郑卓自己挑。这却是宝茹以前的习惯了,那时候人与人交往比较随意,同学间很多时候送生日礼物都会问一下想要什么,甚至格外相熟的直接带着去买也有。
  宝茹如今虽然不常那样了,但是真是同辈朋友,她不小心‘故态复萌’也不是没有。郑卓也知道她就是这样惫懒性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骨董店里看了一圈,没什么看中的,两人又出来往别处看。
  ‘老鼠药!老鼠药!一包管保六个月’,‘各色首饰!买过的知道,带过的认得,露出铜色与我拿回来’,听着这些市场叫卖,两人看了好些店了,只是郑卓很少说话,偶尔说几样‘可以’的,又都是极普通、极便宜的,宝茹相当怀疑他是在与她客气,把那些都否了。
  最后还是宝茹看中了一把二十一档的黄花梨算盘,这东西不算贵但是也拿的出手,最重要的是很有实用性,郑卓就正在和账房先生学着打算盘,用得着呢!
  其实宝茹觉得另外几把有几十档的更有霸气,她自己就有一把——虽然很少用得着就是了。不过想到郑卓只怕用不上,这才只好挑了这一把。
  “这把算盘我仔细瞧了的,很不错呢!若是用惯了一辈子都是不用换的!不过你现在才刚入门,拿着九档的练手,只怕你自己就有,我就不送那个了。”
  郑卓其实有些欲言又止,他知道宝茹是好意,自己也的确在学算盘,但自己可能永远都用不着这把算盘了。他跟着学了好几个月的算盘了,算盘口诀全都背着了,手指灵活人也不笨,但就是用不好算盘了,用算盘竟不如他拿了算筹来的爽快。
  账房金先生为了他这不开窍想了好多主意也没得用,最后只能承认有人天生不能干这个,比如郑卓。有人却天生吃这碗饭,比如他东家小姐姚宝茹。他现在对郑卓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他知道这就是天资所限,郑卓又不是偷懒了!只求他‘能用’,而不是‘会用’了。
  买完算盘街面上人已经多了起来了,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但是挨挨挤挤是有的。宝茹心里估算越到《玉楼春》开演的时候只怕人越多,当下决定不等戏快开演了再过去,那时候只怕找座位也是难事。
  “姐儿,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吃了午饭再过去吧!”小吉祥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毕竟她虽然也想看戏,但到底还是把照顾宝茹放在第一位的,宝茹不吃午饭,这怎么行!
  宝茹一听这话也为难起来,早饭吃的早,来了这儿也只吃了一份冷淘,的确是饿了。可是她也不想待会儿人山人海地挤着去看戏。
 
 
第40章 戏里戏外
  “到里头可以点吃食。”还是郑卓提醒了宝茹。
  宝茹哪里是看戏的人,只陪着姚太太看过两回罢了,上头‘咿咿呀呀’的让她一个看惯了电影电视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全情投入’。所以她自然也没想起来戏园子里卖不卖饭食。
  但郑卓这么一提她自然想起来了,里头那么多卖零食的,自然也就少不了送‘外卖’的。
  “你很知道啊!”宝茹笑着调侃了一句,今日会来看戏就是因为郑卓喜欢这个呀!宝茹听父亲与她这样说,并把《玉楼春》的戏票给她时,宝茹都是难以置信的。和郑卓平常反差太大了,他原来是个文艺青年啊,宝茹只能暗搓搓地想。
  这时候郑卓又一副很懂的样子,天晓得他什么时候抽空看的戏,要知道伙计休假真是极少的。宝茹当然忍不住调侃他啦!
  如果郑卓不是一个古代人,他肯定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漫画里头上都是问号的人物——他完全不知道宝茹笑什么。当然,他也没听出宝茹是在调侃他。
  “去过几次。”反而还很正经地回答宝茹。
  三人凭着戏票倒是很容易进了戏园子,有那茶房引了他们进去对应的桌子,这样一张戏票其实就是包了一张桌子的意思。至于可以带多少人进来,少则一两人,多则五六人,却不会更多了。盖因买的起戏票进来的大多是体面人,也不会做拉上一伙人蹭戏看的事。
  戏票价高,但这种热门戏还是要提前订票,至于那些站在后头看的就不要预订了,随来在门口买根筹子就能进来,直至站也站不下为止。不过让宝茹来说,站到稍后一些其实就已经看不清了,《玉楼春》又是文戏,只怕一吵闹后头连声儿也听不真切。
  也不知姚员外到哪里弄的关系票,居然在一楼正对着戏台的中间,虽比不得前面几桌,更比不上二楼正中,但也是极好的位置了。宝茹还可惜来着,可惜这是为了郑卓过生日。不然可以带周媺和玉楼一起来,她俩可是《玉楼春》的‘铁粉’,这回也是没票来看,她们两个闺阁小姐总不能与人在后排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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