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姜笑了:“他跟他哥哥玩儿去啦。”
小孩儿一脸羡慕的“哇”了声:“他哥哥?亲哥哥吗?”
江姜点头。
“有哥哥真好, 我也想要个哥哥, 可惜我妈妈不给我生。”
小孩儿一本正经的叹口气,把倒好的茶摆到江姜面前。
江姜笑的不行:“你已经这么大了,你妈妈再给你生, 也是弟弟不是哥哥呀!”
小孩儿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拧着眉沉思片刻,又笑了:“那我可以让妈妈给他起个名字叫‘哥哥’!”
“噗——”夏凉一口茶喷了出来,笑的见牙不见眼:“你可太聪明了!”
小男孩儿被夸了,高兴的仰着小脸嘻嘻的笑。
半年过去了,他还是瘦瘦的豆芽样儿,江姜仔细打量他,好像一点儿也没长个儿啊。
按理说家里开私厨,他妈妈手艺这么好,他应该被养得白白壮壮才对啊。
想起他妈妈,江姜问:“你妈妈呢?已经在做饭了吗?”
“对啊,妈妈说你是老顾客了,规矩都知道,她就不多啰嗦了。一会儿直接给你们上菜。”小孩儿跪在椅子上,托着脸跟江姜聊天。
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承秋突然说话了:“你们家,只有你和你妈妈吗?”
小孩儿点点头:“对啊。”
顾承秋盯着小孩儿的脸,那小小的瓜子脸,眉梢眼角的弧度,跟记忆里另一张脸慢慢重合,他的眼眶莫名就有些酸涩,呼吸也有些艰难。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吴艳。”小孩子不知道防备,有问必答。
顾承秋听到这个名字,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眼中的光芒骤然暗淡。
不是她。
他垂头自嘲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等等,吴艳?”夏凉忽然表情严肃的抓着小孩儿的手,一脸惊讶的盯着他左看右看。
“啊~是你!”她一拍桌子,蹭的站了起来。
“你妈妈不是戏服设计师吗?为什么当起了厨子?”她连珠炮似的,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话。
小孩儿眨巴着眼,在脑子里把她的话捋了一遍,有条不紊的回答:“吴艳是我妈,不是我,我叫余念慈,我妈妈既是设计师又是厨子。”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相比起来,语无伦次的夏凉更像个十岁的孩子。
夏凉眉角抽了抽,呵呵的干笑两声,有些尴尬的在椅子上扭了扭,坐立不安的样子。
江姜疑惑:“怎么了你?”
顾承秋也问:“你认识他妈妈?”
夏凉呵呵的干笑,眼神几分闪躲:“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有点儿小误会……”
两人还想再问,门帘哗啦一声响,老板娘端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宝石绿的旗袍,面料上乘,行动间盈盈的光波流转,随着光线变幻出不同的光泽。
没有繁复的装饰,只领口盘扣上坠了一枚小巧的碧玺,低调内敛却难掩奢华。
托盘上的食物辛辣鲜香,剁椒鱼头、辣椒炒肉、湘西外婆菜、口味蛇、并一大碗牛肉粉,是湘菜。
托盘上放了四个盘子一个大碗,她端起来稍稍有些吃力,专注的低着头。
托盘放在桌上,叮的一声,是顾承秋打翻了茶碗。
老板娘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手下一抖,牛肉粉的汤汁溅出来一些。
余念慈很有眼色,忙哒哒哒的跑去拿抹布。
老板娘和顾承秋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对望,一时间气氛安静的诡异。
江姜和夏凉对视一眼,默契的闭紧了嘴。
半晌,余念慈哒哒哒的跑回来,擦干净桌子,又勤快的帮母亲把菜一一摆上桌,熟练地报了一通菜名。
桌上的客人却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小念慈有点儿想不通了,看看这个盯着妈妈不错眼的陌生叔叔,又看看仿佛定住了的妈妈,小脸上写满了问号。
“馨月……”
顾承秋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沙哑,只叫出这个名字,他就顿住了,仿佛已经没力气再说出别的话了。
老板娘身形微晃,两只手绞在一起,长年画画加上做菜,她的手不像脸一样保养得当。
手指骨节有些粗大,皮肤也有些粗糙。
顾承秋的视线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眼睛忽然就有些模糊。
老板娘察觉到他的目光,倏的把手藏在了身后。
她几不可见的轻轻吸了吸鼻子,冲小念慈说:“快去写作业。”
小念慈很懂得察言观色,他敏感的觉察到母亲一定有什么事。
他盯了顾承秋几眼,眼神里是小朋友自以为厉害的威胁,似乎是在说“不许欺负我妈妈”。
“念慈!快去!”老板娘催促他。
小念慈抿着唇,乖乖去写作业了。
顾承秋抬头,视线追随着小念慈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屋子。
“念慈……”
他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终于,眼角滑落一滴泪。
江姜和夏凉又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顾承秋,原名:顾慈。
*
很久之后,顾承秋才告诉江姜他和余馨月的故事。
顾承秋五岁学戏,八岁从南方北上来帝都拜师,师从余馨月的母亲。
余馨月出生梨园世家,父亲是余杨派老生,母亲是程派私淑弟子。
她大顾承秋十岁。
顾承秋拜进师门的时候,余馨月已经登台演出好几年了,她嗓音立而快,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初登台,就以一场《坐宫》“叫小番”惊艳四座。
十八岁的少女,红遍梨园,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彼时的她,走到哪里都不缺簇拥,追她的男孩儿能从二环排到五环外。
然而她醉心艺术,除了唱戏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
国画油画她都学,不仅学,还能很好的融会贯通。
她向往戏曲改良,希望能打破固封,创新唱腔表演还有戏服。
但传统的父母对她的这些想法很是不满,每每发现她私下里画一些改戏服改道具的设计图,总少不了一顿家法。
梨园行苦,自小挨打如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倔强的不掉一滴泪。
只有她的小师弟阿慈心疼她。
那时候的顾承秋,八九岁的年纪,跟如今的小念慈一样,吃了秤砣似的,说什么也不肯长个儿。
好在他唱的是旦角,身形娇小反而是他的优势,做起动作来比起别的师兄弟要有型有神的多。
他人小又机灵,每每帮偷偷画画的余馨月通风报信,四处帮她藏画稿,一旦被发现,她挨了揍他就给他送伤药。
红花油推了一瓶又一瓶。
无数个深夜里,小男孩儿小小的手帮师姐揉遍了受伤的膝盖和后背。
直到很多年后,闻到红花油的味道,余馨月第一个回忆起来的并不是挨打的疼痛,而是小师弟温热稚嫩的掌心。
余馨月醉心“事业”,不肯恋爱也无心结婚,二十八岁那年,她背着父母偷偷报考了国外的美术学院,竟然真的考上了。
收到offer的时候她激动不已,偷偷的收拾了行李,这喜悦无人可以分享,只除了顾承秋。
她偷偷买了酒菜,人生头一回夜不归宿,在外面开了一间酒店,拉着顾承秋喝到凌晨。
十八岁的顾承秋在大喜大悲中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感,紧紧抱住师姐哭着讲述了自己多年来对她的爱慕。
余馨月傻了眼,梦想近在眼前,她的行李箱就在床头静静等着跟她去圆梦。
然而怀中的人,也的确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
她纠结再三,二十几年的人生没有除了梦想没有爱过什么别的东西,至于爱情,她只在戏文里看过。
她铁了心要去法国,但却还是狠不下心拒绝她的阿慈。
终于,在临别前的这一晚,她把自己交给了他。只当是对他们多年来的感情做个了结。
临行前,阿慈拉着师姐又唱了一遍《四郎探母》坐宫那场戏。
余馨月高亢的嗓音满是笃定:“我若探母不回还,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不知是命运不肯放过她,还是阿慈不肯放过她。
年少无知的他,加上一个毫无经验的她,哪里知道做什么措施。
到了法国两个月,她发觉出了自己的不对。
辗转找到一家医院,做手术之前又查出了孕期肺结核。
得了这种病,是无法做人流手术的。
说到这里,顾承秋垂下头,神情自责又懊恼:“我要是能像盛阳那么勇敢,早早的追去法国,她也不用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那么辛苦。”
一旁听故事的盛阳一脸老成的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毕竟这世上像我这么厉害的人太少了,你不用自卑。”
江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彻底结束啦,十分舍不得我们小阳和江姜。
会写系列文也是这个原因,希望接下来的文还有机会让他们出来打打酱油。
那么,我们隔壁新文见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