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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年纪还小,这些年跟随董太傅走南行北,去过的地方虽然很多,但真正接触三教九流的人,却是不曾有的,今早听皇帝说了那么久的黄腔,直到午膳时分,还气鼓鼓的板着脸不理他。
“还生气呢,”皇帝低着头给她挑鱼刺,末了,又将白生生的鱼肉送进她碗里去:“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别这样斤斤计较了。”
妙妙原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这会儿听他口气,活像是自己揪着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三分闷气也变成了五分,瞪他一眼,借着桌案遮掩,抬腿踢了他一下。
皇帝只盯着她笑,笑完了又凑过去:“朕吩咐人去摘葡萄了,午膳结束后就能吃到,如何,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朕?”
妙妙这会儿一听“葡萄”两个字就臊得慌,见他不怀好意的朝自己笑,想也不想,便重又抬腿踢他。
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上一遭的好运气了,皇帝目光瞧着她,手却准确的捏住了她脚踝,微微用力,不许她抽回去了。
妙妙一惊,险些握不住筷子,碍于左右有人,不敢高声:“你快松开。”
“凭什么?”皇帝懒洋洋道:“不是你欺负人的时候了?”
“你又这样!”小姑娘拿他的厚脸皮最没办法,杏眼瞪着他,委屈道:“变着法儿的欺负人!”
“不欺负也行,”皇帝看着她,目光灼灼,徐徐道:“你不准走。”
妙妙今早起身梳洗完,便有了跑路的打算,这会儿听皇帝点破,不由迟疑起来。
皇帝适时的加了把火:“再不点头,朕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不信?那就试试。”
“留下就留下,”经了昨晚和今早,妙妙可算是怕了他,蹙着小眉头,委屈巴巴的道:“你要说话算话。”
“算算算,”皇帝给她一瓶万金油:“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对于这句话,妙妙已经不怎么信了,只是看他狼尾巴在地上一摆一摆的模样,终究没敢提出质疑,将腿收回,老老实实的吃鱼了。
因为停战协议的签订,她同他相处时,倒是比之前自在了点儿,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只是短短几日,她便同皇帝熟悉到了这种地步。
当然,皇帝自己更不会告诉她这一点了。
这天晚上,二人一道用过晚膳,她正想回自己原先住处时,却被皇帝叫住了。
“躲什么?”他淡然的喝一口茶,道:“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看你今早的样子,将我吃掉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妙妙小眉头蹙着,看他一看,终于还是没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留在这儿吧,”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朕要是想,你跑到天涯海角去都不成。”
妙妙知道他的无赖性子,倒没坚决反对,看一眼塌上的被子,先扯了一床下来将床榻分成两半,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皇帝在边上瞧着,也没制止。
说到底,他们曾经有过的情分是在多年之前,小哥哥照顾年幼妙妙时而生的,同现在皇帝想要的截然不同。
男女之情要渐次培养,彼此之间的信任也一样。
陛下你先等等……
信任什么的,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讽刺吗?
到了晚间,妙妙洗漱过后,便到了床榻里边儿去,再三确定了那条挡在中间的被子后,便钻进自己被窝里,搂着被子,一脸警惕的等着皇帝过去。
她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而是想亲眼见着那流氓睡了,才能放心睡下。
皇帝明白她意思,倒不去欺负那只小猫儿,将外袍解下,径自上床,准备睡了。
妙妙见他如此,隐约松一口气,只是不知怎么,反倒睡不着了。
“小哥哥变了好多,”她瞥见皇帝眼睫在颤,知道他还没睡着,不由嘟囔一句:“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皇帝依旧合着眼,唇角勾起:“那妙妙是喜欢从前那个,还是喜欢现在这个?”
他这句话说的轻柔,里头也有点儿别样意味,莫名的,小姑娘脸热起来,看他一看,羞答答的扭过身去了:“妙妙困,要睡了。”
皇帝低低的笑了几声,倒没穷追猛打,双目闭合,随之睡了。
……
皇帝不欲将小妻子逼得太紧,倒是做了一夜君子,只是第二日清晨时,出了一点儿意外。
男人嘛,清晨时分总会难以自制。
他睡得朦朦胧胧,却还记得妙妙在自己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碰了个空,手伸的再远一点儿,却还是一无所获,一连几次失手,猛然间醒了过来。
天色未明,帷幕内有些昏暗,却还是能看得出,妙妙所在的地方空了。
人呢?
皇帝心中有些疑惑,脑海中却忽的想起一点儿什么。
总不会是……
他轻轻将被子掀起,凑过去瞧,便见被窝里睡着一只小猫儿,白肚皮露着,嘴巴略微长开一点儿,露出里面一排小米牙,睡得可真香。
怎么回事,妙妙又变成喵了!
皇帝到底经历过几次,倒是不慌,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说起来,妙妙已经很多年没有变猫了。
还是说,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变猫?
他再无睡意,躺着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个答案,眼见天色渐明,便觉身边那只小猫儿有些异动,似乎是醒了。
再一细瞧,已经睁开眼了,正拿小毛爪子揉眼睛呢。
妙妙这一觉睡得舒服,再醒来之后,却变成喵了,说不慌张是假的,只是有前些年的铺垫,倒是不慌,转着小脑袋瞧瞧,见皇帝还在边上,就更加不怕了。
“别怕,”皇帝摸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慰:“无论如何,朕都在呢。”
妙妙蹲坐在塌上,乖巧的喵了一声。
皇帝坐起身将帷幔掀开,借着光看了一眼,忽的笑了。
“呀,”他将毛茸茸的妙妙抱起,放在自己膝上,上下打量后,道:“妙妙长大了,是大猫了。”
妙妙可瞧不见自己,趴在他膝上,不解的喵呜一声。
皇帝笑了笑,耐心的同她解释起来。
“妙妙小的时候,约莫比朕手掌大点儿,这会儿可好,快赶上朕小臂长短了,不过嘛,”他笑吟吟道:“还是那么好看。”
因为长大了的缘故,她身上毛发更长,也更软了,滑溜溜的,像是缎子一样,背部和尾巴是温柔的浅灰色,肚皮和爪子是雪白色,蓝汪汪的眼睛,粉润的小鼻子,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皇帝撸猫本性上涌,搂着她顺了会儿毛,又去捏她小爪子,痴迷的不得了:“还是这么小,真可爱,呀,肉垫还是粉红色的……”
妙妙本质还是个人,可不是猫,他捏住人家小爪子时,她便觉得有点儿痒,等他的手掌顺着背一路摸到她尾巴时,更是整个人绷紧,赶忙跳开了。
她进了床榻里边儿,胡子直颤,猫脸上全是警惕:“喵呜,喵……”
那里不许摸。
皇帝真没反应过来:“哪里?”
“喵,”小猫儿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低头舔了舔爪子,方才继续:“喵呜呜。”
肚皮不许摸,尾巴……也不许摸。
皇帝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怀好意的凑过去:“妙妙,这两个地方,对应的都是哪儿呀?”
☆、第59章 取经
这个流氓, 一逮到机会, 便满嘴不正经!
妙妙拿蓝眼睛瞪他一瞪, 却不稀得回答,尾巴摆了摆,径自跳到地毯上,不理他了。
皇帝吃多了这等冷遇,这会儿再遇上一次, 也不在意,披了外袍, 唤人进来侍奉。
妙妙离开皇宫同董太傅走南行北的这些年,再没有变过猫,这会儿一下子变了,可算是将陈庆与王嬷嬷惊住了,好在多年前他们便见过,只讶异了一会儿, 便自若起来。
早膳照旧有虾羹, 倒是极得妙妙喜欢, 王嬷嬷在桌子上铺了软垫, 又将她抱上去, 她舔了会儿爪子,又擦完了脸,终于优哉游哉的开始吃饭了。
皇帝坐在她边上, 看小姑娘低着头, 小胡子时不时的颤一下, 越看越觉得可爱,终于忍不住心中冲动,伸手过去,在她背上摸了摸。
啧,真滑呀。
“妙妙,”等用完了早膳,他提议道:“跟朕一起去前边做个伴儿?”
“喵呜。”小姑娘看着他,摇了摇头。
妙妙怕被你欺负,不去。
“你都这样了,朕就是想欺负你也没法子,”皇帝捏住她一只小毛爪子,失笑道:“去吧,跟朕说说话。”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抱着起身,往前殿那儿去了。
妙妙做了多年的人,骤然变成猫,还真有点儿不适宜,想了想,也没再反对,趴在他温暖的怀里,乖巧的到了前殿。
也是赶得巧了,他们刚一过去,内侍便入内回禀:“陛下,章武候求见。”
“他怎么来了?”皇帝下意识的摸了摸妙妙毛茸茸的小脑袋,自语一句,方才道:“叫他进来吧。”
说起来,妙妙也有许多年未曾见过章武候了,听皇帝这样讲,不觉抬起头来,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瞧。
皇帝有点儿吃味儿了:“你看什么呢。”
“喵,”妙妙没察觉到那一丝醋味儿,跳到御案上,尾巴不自觉的摆了起来:“喵呜。”
当然是看章武候了。
皇帝憋了一口气:“他这么好看吗?”
妙妙歪着头想了想章武候的脸,肯定道:“喵!”
好看!
好看个鬼啊!
皇帝在心里酸溜溜的想,比朕差远了!
有这一层缘故在,章武候一进来,话还没说呢,就迎面被皇帝剜了一眼,怔了一下才缓过神来,躬身请安。
“朕躬安,”皇帝看他一眼,淡淡道:“坐吧。”
章武候平白受了一个冷眼,正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呢,目光微抬,可巧就看见蹲坐在御案上的妙妙了:“咦?这只猫……好像喵喵啊。”
皇帝斜着眼瞅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喵喵?”
“就是当初在御林苑走丢的那只小猫儿啊,长得可漂亮了,也乖巧听话,那时候,它还是只小奶猫呢……”
章武候看着妙妙,语气感叹:“不知不觉的,都这么大了。”
皇帝这才想起来,心中醋意更甚——朕当初随口编的一个名字,难为你还想着。
他轻哼一声,正待开口,就见章武候十分不见外的张开手,作势要抱:“喵喵,还记得我吗?来抱抱。”
他生的十分英俊,男子气概十足,面容挺竣,倒同皇帝有几分相似。
只是前者睥睨天下,俯视臣民,天子气度凛然,叫寻常人见了,深感敬畏,却失之可亲。
章武候则不然。
他也生的英武,气度之中更多的却是明朗阳光,太阳一般的温暖,叫人心生敬慕,想要亲近。
妙妙在美色面前最把持不住了,嘴上矜持的喵了一声,小身子却十分诚实的往前跑,眼见着就要投怀送抱了。
只可惜,还没等跳下御案呢,后腿就被皇帝捏住了。
他将一口银牙咬的格格作响,把尤且在挣扎的妙妙抱起,按在了自己怀里。
“喵喵爱干净,脾气也大,还挑人,”皇帝朝章武候笑,阴森森的:“只许朕一个人抱。”
真的吗?
章武候看着他怀里努力挣扎想要逃走的美喵,深深地怀疑起来。
“当然是真的,”皇帝看出他的怀疑来,笑意愈发阴森:“这小猫亲人,最黏朕了。”
可是它在挠你啊陛下,章武候眼睁睁看着,满脸的一言难尽。
啊,又挠了一下,出血了。
陈庆等几个知情的内侍站在一边儿,默默地将脸转向另一侧。
“打是亲,骂是爱,”皇帝咬紧牙关,强颜欢笑:“它这是跟朕要好呢。”
什么跟你要好,才不是呢。
妙妙在他怀里动个不停,想要从他怀里出去,皇帝被折腾的不行,终于使出杀手锏,假借安抚着顺毛的机会,手掌一路摸到她尾巴那儿,停住不动了。
“别闹了,”他低下头,像是要爱抚心爱的小猫儿,语气里边是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意味:“是不是又要梳毛了?没事儿没事儿,等这个碍眼的人走了,朕马上帮你梳。”
妙妙尾巴被他摸着,整只喵都僵住了,老老实实的趴在他怀里,安静如鸡。
“你看,”皇帝心满意足的笑了,转向章武候:“它多乖呀。”
章武候挠了挠头,只觉得这一人一猫都有毛病,下意识的直起身,往相反方向缩了缩:“是啊。”
“你有事吗?”皇帝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喵喵不喜欢见陌生人,尤其是像你这样……”
他微妙的停了一个,露出同情的笑容:“生的丑的。”
章武候:“……”
“……臣”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臣是来取经的。”
“取经?那该去天竺才对,”皇帝十分不友善的笑:“来朕这里做什么。”
章武候听出他挤兑的意思来,只是彼此之间交情深厚,远不像寻常君臣那般拘束,犹疑一会儿,道:“臣……喜欢上一个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句话说出来,皇帝身上的气息平缓好些,连笑容都不是那么扎眼了。
“是吗?恭喜恭喜,”他一副衷心感到高兴的神情,明知故问道:“是哪家姑娘?说说看,朕给你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