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夜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和纽约夜里的繁华太不相同。
布鲁斯关上门，走近了几步，才注意到她的头发没有吹干，看起来明显要比平时来得更卷一些，发梢甚至还时不时地滴着水。但好在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倒是不用担心她会着凉。
布鲁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伸了手。
西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接过了他手里的那杯热牛奶，轻声道谢。
“你的父母五年前就已经后悔了，”布鲁斯的声音脱去了白天的那种轻佻和风流，却也没有夜晚蝙蝠侠的阴沉低哑，听起来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令人心安，“你的父亲那一次出海，就是为了摆脱梅林、结束这个计划而寻求帮助。”
“所以他就死了，是马尔科姆干的。至于奥利会一起出海，那是个意外。妈妈不敢再提这件事，只能和马尔科姆继续合作下去。后来妈妈漏了马脚，沃尔特开始调查，马尔科姆又绑架了他。马尔科姆计划通过制造地震来消灭星城贫民区的所有居民，‘重塑’这个城市。”西娅已经理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还有前几天暗杀马尔科姆的杀手，是妈妈找来的吧？”
布鲁斯点了点头。
这些信息里，大部分是他给她的那份文件里有的，还有一些细节、包括才刚刚发生的那起暗杀，大概是她通过自己在家里发现的蛛丝马迹而拼凑出来的。
西娅点点头低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布鲁斯转头看她。
她裹在自己的浴袍里蜷成一团，捧着牛奶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其实看起来原本应该可爱极了，但韦恩老爷这时候显然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太过平静，却越发让人能感觉到主人此时此刻情绪的低落。
但蝙蝠侠并不擅长安慰人——他甚至怀疑在自己的记忆中到底有没有过这样安慰姑娘的经历，沉默了一会儿，他只能开口说些正事：
“星城贫民区的事情，奥利弗会处理好的。如果有其他情况，正义联盟可以帮忙。”
“谢谢。”西娅点了点头。
“巴里提议让绿箭侠加入联盟，”他想了想，又接着说，“等戴安娜回来之后我们会开会表决。”
西娅再一次点了点头。
再接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了。蝙蝠侠能做到任何事——除了和别人侃侃而谈。他只能也沉默了下来。
在长长的沉默里，他不由得想起穿着白大褂、似乎永远带着温暖的医生姑娘，想起那么多受她帮助的英雄们，还有奎恩家小公主每一次说着讨厌花花公子时候的模样，甚至还有那天晚宴，她看到那对幽会的男女时满脸抗拒的神色……但她的父母双双出轨，亲生父亲谋杀了养父，三个人甚至还在一起筹谋着惊人的犯罪计划。
听起来讽刺而残忍，但这却就是现实。
两个人沉默着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他看到医生姑娘把已经喝完牛奶的杯子放到了离手边更远一些的地上，然后又缩回了手裹回浴袍里，转过头仰着脸看了过来。
“能不能……”她说话的时候，又垂下了眼帘，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的犹豫，“让我稍微靠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够了。”
“我以为最爱我的爸爸，是因为……不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孩子；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差点杀死了成千上万人的疯子，我的母亲是帮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奥利，怎么面对汤米……”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板得毫无起伏，仿佛只是在进行着一种机械的陈述，但细听之下，却又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至少，让我觉得……还没有到一无所有的时候。能不能……”
蝙蝠侠没有回答。
因为在她说完之前，她的话就已经被打断了——被一阵骤然袭来的失重感。
下一刻，她就已经落在了男人结实而温暖的怀抱里。
高大的男人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裹在了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西娅把脸贴在他的颈侧，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布鲁斯。我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会好了，明天就好了……”
她小声地重复着那一句“明天就好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告诉他，还是只是在说服自己。
男人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奥利弗很爱你，你还有朋友。”蝙蝠侠似乎是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词句之间的停顿听起来有些长，“你帮助了很多人，发现梅林的计划也是因为你的警觉。所有人都喜欢你，这些不会因为你的身世改变，你……并不是一无所有。”
“听起来……是有点拙劣的安慰。”姑娘在他怀里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点抽噎的鼻音，“布鲁西宝贝儿的甜言蜜语一到晚上就失效了吗？”
布鲁斯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从来都没有对小公主有效过。”
“这次有效了。”她弯着眉眼笑了一下，却又很快就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再次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韦恩老爷很快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汽在自己的胸口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男人几不可觉地松了口气——终于还是彻底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进入“我喜欢你，我猜你至少也有点喜欢我，我们这样是不是已经算是在谈恋爱了”环节
第36章 Chapter38
医生姑娘哭起来的动静并不大, 只是闷着头躲在蝙蝠侠的怀里, 偶尔才会传来一些极其轻微的、实在无法抑制住的抽噎声。
蝙蝠侠没有再说话, 耐心地等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怀里的动静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平稳，骑士低下头，这才发现医生姑娘已经睡着了。
这一天一夜多的时间里，她显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之中, 一直到现在才总算是能哭着发泄出来, 精神一放松下来，显然很快就哭累了。
她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 老实说, 并不好看。他忍不住伸手，用拇指轻轻地擦了擦。
然后布鲁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居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没有看时间, 不过看起来……他们显然已经在地上坐得足够久了。
骑士抱着姑娘站起身来，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然后替她盖好了被子，又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这才带上了门出去。
……
韦恩老爷在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吃出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在管家先生满是欣慰的目光里, 难得老老实实地吃完了一顿饭。
每天都为韦恩老爷操碎了心的管家先生显然心情不错, 以至于还没等韦恩老爷想好该怎么开口，就已经善解人意地解答了他的疑问：“西娅小姐和迪克少爷在院子里。”
布鲁斯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往院子的方向走。
很快他就看见了他要找的人。
迪克正在训练——格雷森家族是哥谭著名的“空中飞人家族”，八岁少年的灵活性已经足以令人惊叹, 但他依然需要系统的训练，才能够胜任他心心念念的“蝙蝠侠助手”的工作。
——打击罪犯并不是一个刺激的游戏，尽管少年人似乎认为它是。
医生姑娘就坐在一旁——显然管家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天一大早就有人送了她合身的衣服来。小姑娘穿了一件肩头带着小斗篷的大衣，看起来可爱极了，但……看起来也显得年纪更小了。
韦恩老爷甚至忍不住开始有点儿怀疑——管家先生是不是故意的。
她的脸色看起来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至少已经不再像昨天那样压抑，甚至已经带着浅淡的微笑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了——是的，她在打电话。
虽然在打电话，但其实她说的话并不多，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带着笑安静地听着——他走得近了，隐约能听到在电话那头的是少年活泼而熟稔的声音，语速快得几乎没有停顿，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姑娘看起来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对话了，时不时地轻轻点头，神色温柔而专注。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那头的少年总算是说够了，他这才听到姑娘轻轻叫了一声“彼得”，叮嘱道：“今天白天替我喂一下露娜，早上我没有给他放猫粮。”
那头的少年大概是追问着她去了哪里，因为他听到医生姑娘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我暂时不在，今晚就会回来的。”
韦恩老爷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小姑娘又耐心地和电话对面继续聊了几句，这才终于挂断了电话。那头正在训练的少年暂时告一段落，满头大汗地小跑着过来喝水。西娅给他递了张纸，少年大大咧咧地随手在脸上抹了抹——医生姑娘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过来温柔地替他擦干净了脸上的汗珠。
少年人放下杯子，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边又冲她比了比还不足以称得上是健壮的胳膊。
说话间迪克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到来，抬起头就又冲他猛挥手。医生姑娘跟着少年的视线也回过头来，在微有些意外的神色之后，很快就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早上好，布鲁斯。”
但韦恩老爷没有回应——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恍惚得……好像看见了他八岁之前的韦恩庄园。
但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想起那么遥远的记忆了，久到他甚至以为那些记忆都已经随着布鲁斯·韦恩的死去而一起埋葬了。
——布鲁斯·韦恩已经死了，就在他八岁那年，在歌剧院后的那条巷子里，和他的父母一起死了。在那个夜晚之后活下来的，是蝙蝠侠，只有蝙蝠侠。
但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记得——也许并不是记得某个特定的场景和细节，只是……隐约还记得那时候在这个庄园里所弥漫着的温暖和柔软的味道。
“布鲁斯？”他迟迟没有回应，西娅忍不住又轻轻叫了他一声。
庄园的主人立时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西娅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笑了笑，转头继续和迪克说话去了。
她是对的，她已经有能力承受任何真相——蝙蝠侠忍不住想，她远比看起来的模样要成熟得多。
……
蝙蝠侠在夜巡之后把医生姑娘送回了纽约。
其实原本医生姑娘是跃跃欲试想要跟他一起去夜巡的——不过被骑士毫不犹豫地驳回了要求，只能被迫留在蝙蝠洞和同样遭到驳回的迪克面面相觑，一直到骑士夜巡回来，才又带着医生姑娘出了门。
之后的日子没有人看出太大的异常来——托尼大概是还在心虚，最近没有来找过她；小伙伴们应该是看得出来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不过见她没有说，也没有追问，只是在诊所里逗留的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变长了一些，希望能多陪伴她一些；而至于她的兄长，奥利弗甚至都不知道母亲和马尔科姆之间的事，他只以为妹妹的情绪低落是因为父母参与了一个惊人的谋杀计划——事实上他也为此而无法释怀，再加上眼下正为了应对马尔科姆的计划几乎分身乏术，也只能通过偶尔打个电话来安慰她几句。
身世的真相，以及那个夜里的拥抱和哭泣，仿佛成为了医生姑娘和骑士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记得，但谁都没有再提起。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骑士带来了新的消息。
“绿箭侠已经找到了梅林用来制造地震的仪器，梅林计划在三天后实施计划，绿箭侠会在今晚去找他。”
医生姑娘在温黄的灯光下仰着脸看他。
“我可以带你去，”骑士低头和她对视，“如果你想。”
医生姑娘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奥利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窝在沙发里，怀里是在骑士进门前她正在翻看的书，那只已经长大了不少的黑猫乖巧地挨着她趴在她的腿边。一人一猫同时抬起眼的时候，看起来总像是有种莫名的神似。
“绿箭侠会杀了他。”骑士的声音并不大，在夜里却格外清晰。
西娅点了点头。
蝙蝠侠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黑猫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侵占，顿时就有些炸毛，从沙发跳到了沙发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骑士抬手看了看臂甲上的操作屏，低声道：“结束了。”
西娅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似乎是又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他口中的那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她笑了笑，轻声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星城也做了监控。”
这本来是个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的问句，但蝙蝠侠出乎意料地低声接了一句：“在你让我查的时候。”
西娅有些哭笑不得。
医生姑娘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窗口，看向窗外一片浓重的夜色，轻声重复着骑士先前的话：“终于都结束了。”
说不清楚这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伤心难过吗？好像是有的，可也没有曾经以为的那样难过；觉得痛快吗？似乎也没有任何可高兴的地方。此时此刻，唯一能感觉到的，大概只有一切结束之后那种空荡荡的茫然。
骑士在她身边站定。
“奥利会知道吗？”西娅转过头看他。
“梅林自己并不知道。”骑士没有看她，视线同样落在窗外的夜色里，“事实上，你的父亲——罗伯特·奎恩，是知道你的身世的。”
医生姑娘似乎是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这几天我查过，他知道你……”骑士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难得含糊地带过了下面的几个词，接着才道，“他爱你，不是因为受到欺骗。”
“你的父亲爱你，西娅。”骑士看着窗外，语气平静得没有欺负，却好像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只是因为你是你自己。你的朋友们同样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