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音死死将他按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一定会出来的,如果没有,我就带你去宇宙里找它。”
“嗯,说好了。”阳炎露出孩子气的微笑,左手艰难地抬起来,想要碰一碰她的手心。
他们约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是谁曾经教会无法无天的小凶兽,伸出利爪不是为了伤人,而是击掌立下誓约?
纪天音急忙伸出自己的手,阳炎的指尖却擦着她的掌心重重坠落,溅起一片浮尘。
无法触及。
无法触及。
无法触及。
从生到死,他们只是差了那么一丁点距离而已。
同一时刻,日光终于钻破厚重云层洒下万丈光芒,却有晶莹微咸的水珠,抢在阳光驱散人间阴霾之前,一颗颗滴入尘埃。
纪天音活过百年有余,终于第一次落泪。
她轻轻拍了拍阳炎失去温度的幼小身体,像从前每一个夜晚到来时那样轻声安抚:“阳炎,天黑了,你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 天黑了,你不要怕。
第225章
有人还能沐浴晴朗日光, 有人却永远留在黑暗的世界里,不会醒来。
一片沸反盈天的混乱里,十歌终于坐着战地医疗车赶到, 看到她怀里静静变凉的阳炎后,急得差点扔掉手里的急救箱。
“呼吸机, 快上呼吸机, 强心针准备好了吗?”
三名穿白色紧身衣的战地医生围上来, 其中一人准备去甲肾上腺素注射,另外两人动作轻柔平稳地将少年放在担架上,再往口鼻处扣上急救呼吸器。
氧气罩内侧始终没有出现象征呼吸反应的薄薄水雾。
心电监护仪屏幕只有一条平直的线。
医疗车争分夺秒地向安全的室内转移,天上却又开始一轮对地轰炸,地面仿佛地震一般寸寸开裂,几乎无法正常行驶。
“都给我滚下来!”
纪天音蹲伏在车顶上仰头望天,眼底弥漫出极其浓郁的暗红色,身上也沾着阳炎流出的血,让整个人变成了沐浴鲜血的修罗。
空中滚动的银亮旱雷一道接一道, 比末日更像末日,织就天罗地网,精准劈中穿梭在风浪间的轰炸机!
但这不够, 还不够……!
“大小姐,收着点儿, 你再劈下去连这辆车都会报废的!”十歌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半个身子探出来,抬高声音唤回她的理智。
纪天音刚才还知道用异能保护医疗车, 但渐渐杀狠了性子,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一阵接一阵的不稳定电流几乎摧垮连接到阳炎身体上的维生系统。
“哦……”
纪天音回神呆呆地应了一声,不断闪烁的生命指数检测仪才恢复正常。
现代战争打的就是信息战,但所有高科技设备都在刚才暴走的雷电下悉数损坏,雷达白屏,通讯塔冒着袅袅黑烟。
他们到底遵循了星际公约,轰炸时避开标有红十字标志的建筑,留下一方抢救空间,所以纪天音也将电压控制在致死范围内。
效忠新帝的战士侥幸未死,全身也筛糠似的不断颤抖。
半个小时后,拂光湖一角。
机械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手术室里走出来,阳炎静静躺在上面,左手背扎了根细细的置留针,向衰竭的器官输送人造血液。
十歌跟在后面,无力地摘下眼镜:“阳炎失血过度,脑部长时间缺氧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我……我把所有办法都试过了……他的大脑早就不行了,我只能保证这具身体还是会呼吸的。”
“不可能,什么脑死亡?我太清楚这只小崽子是什么德行了,他绝对是装的,等我们都放松警惕以后再去搞破坏,不是把言陵的化妆品弄翻就是在我的衣服上乱涂乱画……”林间萤冷笑着反驳,异色瞳却涌上浅浅的湿意。
他释放出用来操控人偶的无形条思维触手,几十根,上百根,悉数没入阳炎的大脑里,却无法代替原主操纵整个身体。
“给我起来……傀儡术没有操控不了的人……给我起来!”
神之子也无能为力。
死掉的大脑不再被异能视为智慧生物,阳炎现在的状态比植物人更恶劣,把植物人埋进地里说不定还能进行光合作用,可他的大脑已经放弃控制全身,现在连呼吸都要由设备维持。
阳炎将永远作为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存于这个世界,直到某日,连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无法代替他的大脑下达指令,无法推动僵死的血液滋养全身……那时,他才能告别这具囚牢般的身体,迎来真正解脱。
小凶兽乖戾嚣张,背叛同伴,罪无可赦,所以付出了最大的代价,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活人世界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
他们怨他恨他,却从未想过让他死。
既然做错了事,那就去该去的地方接受惩罚啊,他们一定撺掇法官给他加刑,无论刑期长到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他们都会等……等他出来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当兄弟啊!
可无论如何不甘心,死神也会公平的对待所有生命。
“够了……不是你们的责任。”
纪天音终于开口,制止林间萤无能为力的举动,沉沉地叹了口气:“日影,你去陪着他,想办法把阳炎转移到玛丽安医院静养,这里太乱了。”
“然后呢?”
“等他长大。”
日影不解地眨巴眼睛,过了许久才明白团长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使劲擦干眼泪:“不,我要去找伊卡尼安!”
泪水似乎成了山里永不干涸的泉眼,每擦掉一次就有更多的涌上来,直到他恶狠狠地吼出这句话才止住。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亲人了,阳炎的意外已经让他这张弓绷到极致,要么毁人,要么自毁,让真正该付出代价的人去死!
“带着阳炎离开这里。”
纪天音态度坚决地别过脸,突然抬手按在一阵抽痛的小腹上:“……呜!”
“大小姐,你受伤了?”
“应该不是外伤,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低频弹的冲击波伤到了。”
十歌刚要走过来搀扶,发现她捂住的位置,神色立刻微妙起来,“跟我去做个血检。”
“以你专业的眼光来看很严重?”纪天音不情不愿地跟他往化验室走去,另一只手烦躁地掐着眉心,“抽血就行了吧,找个不影响战斗的地方下针。”
本来没打算把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但想到接下来会遭遇一场肉眼可见的大战,所以必须以满状态应对。
血检通常抽取小臂静脉的血液用来检查,不过对于omega来说有独特的取血位置,就是后颈的标记腺。
那里的数据准确,而且伤口更容易愈合,符合纪天音不影响战斗的要求。
十歌在她后颈取了一小滴血和皮屑,从皱巴巴的衬衫口袋里掏出更皱巴巴的医用口罩挂在耳朵上,坐在分析仪前鼓捣了大概半分钟。
“果然是这样……”
他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嘀嘀咕咕,然后拿起通讯光脑拍了半天,才把信号发出去:“……布洛德?不管你在揍谁,马上给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过来,大小姐已经有孕近两个月了。”
“——你说什么?!”
纪天音只是听见只言片语,抢先一步按掉十歌的通讯器:“怀孕近两个月?我怎么可能怀孕……不对,我现在可以的……等等,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要去跟他说?”
对于当惯了alpha的人来说,自己怀孕的冲击力不亚于古地球的直男生子,震惊程度比另一边险些从天上栽下来的布洛德更大。
十歌计划达成,单手把乱糟糟的卷发撩上去:“如果先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让我瞒着他。”
“我——”纪天音愣了片刻,无法反驳他说的事实,“瞒着他又怎么样,让布洛德知道这件事,他还能让我冲上去找伊卡尼安单挑吗?”
成败在此一举,直到晨曦宫或拂光湖其中一方落败,这场权力的争夺才能告一段落,所以不能为任何事情分心。
十歌又气又为她心疼:“即使你现在要去,在破除伊卡尼安的绝对防御之前也不可能做到!”
“不,我应该找到克制他能力的方法了……阳炎死前说伊卡尼安留下了我以前的一部分.身体,想要杀死我……为什么非得是掌握着一部分.身体才能做到?”
纪天音停顿片刻,继续分析下去:“他的异能是转移,如果可以把别人的灵魂转移走,用这种手段当武器不是更好吗?但为什么以前伊卡尼安一次都没用,哪怕性命攸关也没这么做过?”
除非他做不到。
这么一想,“能量转移”的定义也就更明确了。
想要将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身体上,必须提供一个特定的方向,比如从“纪天音”到“爱洛·威尔斯”,如果不存在目的地“爱洛”,那么他的异能无法发动。
反之亦然,如果“纪天音”完全消失,那么她就永远不会被相同的办法转移回原来的身体。
“好吧……这方面你是行家。”十歌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话说回来,大小姐,你自己肚子里多了个东西,就算这个月份没胎动也会有异样感吧,自己就一点都没发觉吗!”
纪天音蹙眉摸了摸肚子:“饭量好像增加了,还有在1区的时候时不时会反胃,我用电流强化身体后不适感就消失了,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什么不适感消失,那是孩子被你电晕过去了知道吗!”
十歌简直要同情死这个没出世的小家伙,还没来得及伸胳膊动腿儿,立刻被她娘一道暴雷招呼。
纪天音无力反驳,拼命给自己找借口:“呃,既然住在我身体里,至少也要免疫雷电攻击吧……”
话音未落,门外立刻卷进一阵狂风!
布洛德披着一身的风尘血气,急冲冲地跑进来,湛蓝的眼睛左顾右盼:“小宝宝呢!小宝宝在哪里?”
纪天音十分冷静:“还没生出来,你急什么。”
布洛德满脸期待,简直无法冷静下来:“怎么能不着急,连是男孩子女孩子都不确定呢……”
纪天音提醒:“反正肯定是alpha,不是男的就是女的。”
第226章
什么叫不是男的就是女的, 难道还能生出其他选项吗!
不过omega与alpha结合后必然会诞下S级异能者,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对未知的期待了。
布洛德抬手,飞快地摸了一下他媳妇比胸还平且有六块腹肌的小肚子, 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奇怪地嘀咕一句:“怎么不是圆滚滚的?”
“就算我再没常识, 也知道到六七个月以后肚子才能显出轮廓。”纪天音也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突然问, “……如果我轻轻电她一下,她会马上挣扎起来吗?”
布洛德瑟瑟发抖:“宝宝还那么小,求求你放过她吧……”
“开个玩笑而已,再说alpha没那么容易死掉的。”纪天音拍拍紧张的男人以示安抚,并不打算把未出世的娃拿来玩儿。
小叔叔的错误育儿教育给了钢铁直A极大的教训,让她发誓不成为纪艾那样不合格的监护人,不过自己小时候被纪艾养成那德行了还不是坚强的活了下来,她的娃肯定也没问题。
命硬,是老纪家人的必备品质。
十歌关掉血检仪, 嗡嗡低响的运行声一时安静:“大小姐,就算孩子再没那么容易死,你也不要出现在战场上。”
“凭什么?”纪天音不悦地扬起下颌, “现在已经找到了伊卡尼安的异能弱点,必须试试抽离介质来让防御能力失效的战术, 只要有一瞬间成功,杀掉他的成功率就是百分之百。”
异能虽然神奇,却在运用方面遵循着科学规律, 不会无中生有。伊卡尼安也逃不出这点,当能量通过“介质”传递到他身上,不可能毫无道理的被转移走。
十歌抿了抿干裂的下唇:“一切只是你通过阳炎那几句话分析出来的而已,他当时已经几乎失去意识了,可信度有多少都不确定!别忘了,伊卡尼安在9区被困在冰层时通过自杀脱身,那时候旁边可没带着备用身体!”
“这只能说明他转移自己的灵魂磁场不需要介质,但据我观察,他绝对无法不通过介质转移自身以外的东西,不然早在接触他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死了!”
“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懒懒散散的人形咸鱼神情纠结。
纪天音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违和感:我不是一个人,难道还能变成一条狗啊?
继而才想起自己的肚子里还塞了一只小生物,虽然存在感低了点,但确确实实的活着。
十歌疲倦地吐了口气,镜片后无精打采的眼睛迸出精光:“不是只有被人按地上揍一顿才叫伤害,刚才你不是捂着肚子进来的?哪怕alpha生命力旺盛,头三个月也是胎儿最不稳定的时候,从监狱里出来这段时间你就一直没休息吧,再折腾下去流产都有可能。况且你的孩子无法免疫雷电异能的伤害,万一在战斗时因为刺激提前觉醒异能,最先伤害的就是母体,到时候两条命都搭进去,两条!”
“……说够了就闭嘴。”纪天音抗拒地抱臂转身,“还是你打算用这个没出世的小家伙做理由,让我滚回家当个贤妻良母?”
顿了顿补充:“没出生的家伙没有人权。”
谁规定当妈的必须伟大?
omega在其他两种性别的认知里向来是脆弱形象,可一旦怀孕立刻就得“o性本弱,为母则刚”,为了诞下异能者后代而不断自我退让,恨不得绑在床上等孩子生下来再下地,却不见有人用同等的要求去约束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