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说现在启程就现在启程,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赵管事一噎,低下头去后退道:“自然是大爷您做主了。”
尚明远就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捡金连忙小跑着跟上,不过他也很疑惑就是了,“大爷,您是不是被林姑奶奶骂了?”
尚明远就冲他翻了个白眼。
大爷的脾气虽没有二爷好,但也很少发脾气,所以捡金见他没像对赵管事一样对他发火,胆子便大了起来,嘿嘿一笑道:“我一猜就是,不过林姑奶奶为什么要骂您,您给的价格不是挺高的吗?”
“爷是好心,但人家不认爷有什么办法?”尚明杰咬牙道:“以后这事别提了,我们先把粮食运去南疆,这缺德事以后谁乐意做谁做吧。”
“咱是真金白银买的粮食,怎么就缺德了?”捡金瞪眼。
尚明远就拍了一下他脑袋,“爷都得被人点了才明白的事,说了你能懂吗?”
捡金就讨好的笑道:“只要大爷肯说,小的听不懂也得听懂啊。”
尚明远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不过心情好了不少。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便走,把赵管事丢下了。
赵管事从后面追上来,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
还真以为自己能当家作主了?
不过是因为二太太在佛堂念佛,不然哪有他什么事?
马车风驰电掣而去,扬起一片灰尘,风再一吹,灰尘直接糊了正张大了嘴要打招呼的尚明杰一脸。
等马车过去,尚明杰才一抹脸,呆呆的注视着车尾半天,大哥不是来找他的吗?
怎么还没见着他就跑了?
“尚二爷,我们快走吧,这时辰不早了,你大哥多半还在家里等着呢。”负责来叫尚明杰的长工见他发呆就忍不住催促道。
尚明杰一囧,笑着摇手道:“我大哥已经走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回去给陈老伯帮帮忙。”
说罢转身又回地里去了。
长工张大了嘴巴,木木的扭头去看路上早就消失的马车,再去看穿着短打,带着草帽,裤腿挽了一截的尚明杰,默默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他要不是见多了尚二爷这身打扮,就以前留下的印象,迎面也会认不出他来的。
尚明杰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尚明远却在回过神后心堵了一下,说是来接弟弟的,结果人的面还没见着就跑了,倒像是他特意找了借口来谈生意的。
他忍不住迁怒捡金,一脚将人踹到一边,骂道:“爷我不记事也就算了,你也不记事?连二爷的面都没见着就走,回头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捡金满腹委屈,但也不敢叫,低头认罪道:“都是小的错,要不爷您把我踹下车,我爬着回去找二爷?”
尚明远就白了他一眼道:“滚蛋,等你爬回去再爬回来,天都黑了。”
他想了想道:“回去就说二爷不愿意回来,林家对他也很客气,所以我就没坚持带他回来,你小心些,别再说漏了嘴。”
“爷您放心吧,一定不能说漏嘴。”
捡金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殷勤的给他捏腿道:“大爷,就算从林姑奶那那儿买不到粮食您也别急,我们可以跟别人买嘛,现在手里有粮的散户还有不少,我们价钱出高点,多的是人卖。”
“你懂什么,”尚明远瞟了他一眼道:“爷虽然想赚钱,但还不至于什么钱都赚。”
尚明远哼哼了两声,要是知道这些钱会害人命,他才不会这么积极呢。
这不是不知道吗?
他来找林清婉,一是想从她手里拿粮,二也是想拉着她一起发财。
毕竟她手里粮食多,还不如趁着现在粮价高卖出去呢,再过一段未必就有这样的价格了。
别说什么留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今年的好行情明年未必有。
别的不说,他可是知道现在的粮价也是被人蓄意拉高的,江南这边还好,有朝廷控制,夏收又丰收,所以涨得不是太离谱。
南疆那一带已经被人拉得一天一个价,根本控制不住。
他只想赚南疆的钱,却没想到有些人的心太大,不仅想趁着收服南汉这个关口赚百姓的钱,还想挤破那些小粮商,把他们的家底掏空。
要不是林姑姑骤然发脾气,他现在还给人当刀使呢。
尚明远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掺和这事,回去就和尚老夫人说第二天就启程南下。
尚老夫人也觉得家里的钱都压在粮食上风险太大,加上为了买粮还跟外头借了那么多钱,如今她是每天晚上都不敢睡实,生怕这批粮食出什么事。
所以尚明远一提她就同意了。
尚二太太却还想着赚更多些,所以委婉的劝道:“何必这么急,我听你二舅舅说外头的粮价还在涨呢,那些大粮商都没南下,不如我们也再收几日。”
她笑道:“不然等你从南疆回来,粮食都要被那些粮商收完了。”
尚明远低头恭敬的道:“二婶不知道,家里的钱如今都投进去了,又往外借了一大笔,这么大一批粮食压在手里,侄儿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这话算是说到尚老夫人的心坎里,她连连颔首,还没来得及说话,尚二太太已经含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有你大舅舅在南疆呢。”
尚老夫人脸色落下来,探究的看向尚二太太道:“怎么好这么劳累大舅爷?他是做正经事的,总不好叫他为明远太过操心,他能吩咐底下人一句就很好了,我看明远的决定就很好,趁早启程,趁早把粮食脱手是好。”
尚二太太就闭紧了嘴不说话,她现在去佛堂的时间虽少了,但管家权还在尚明远夫妻手里。
所以她不想此时得罪尚老夫人,免得又被安排大量的佛经。
尚二太太不反对,尚老夫人又极力赞成,这事就这么定了。
尚明远让人给林清婉传了一封信,问可有需要他从南疆带的东西?
信正好就落在了林玉滨手里,她给姑姑送去时忍不住“扑哧”笑道:“昨天大表哥脸色那么难看,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呢,谁知才过了一晚上就送了信来。”
林清婉笑道:“他精明着呢,知道什么是为他好。”
这也是她一直愿意时不时提点他的原因之一。
林玉滨也慢慢摸索到了姑姑对待尚家人不同的态度。
对外祖母,姑姑是明着奉承,甭管老人家说什么,不触及底线能应就应,但该怎么做姑姑还是会怎么做,并不为老人家所左右。
对二舅母,姑姑就差明着干仗了,虽然彼此态度都很好,但谁都闻到她们之间的硝烟味。
对大表哥和大表嫂,只要人在跟前,她能提点就提点。
而对尚明杰,林玉滨小心的看了一眼姑姑,她总觉得姑姑对二表哥的态度很奇怪,有时候恨铁不成钢,但却又不像对大表哥一样照顾,她觉得姑姑是在冷眼旁观,如果二表哥做错了事,她不会像对大表哥一样提点对方,而是会冷眼看着。
可是她对二表哥又很关注,像他在庄子里做的事每天都有人来汇报的,简直比关心她还关心。
林玉滨可不知道,林清婉现在是以一种丈母娘挑剔女婿的目光盯着尚明杰呢。
尚明杰最好不犯大错,若是一犯,林清婉当即就会把对方踢出备选名单。
林玉滨不知姑姑心中所想,但她向来敏感,且观察入微,隐隐有了感觉,便忍不住暗暗提点尚明杰,“二表哥做事最好要三思才行,免得出了错后悔莫及。”
尚明杰被晒黑的脸上露出憨笑,疏朗的笑道:“表妹放心。”
林玉滨有些不忍直视,本来多精明的一个人啊,为什么被晒黑后显得这么蠢?
尚明远走后,粮价持续上升,不过上升幅度很小,但再小,于百姓们来说也是大事。
不少农户开始抢收水稻,就是想赶上这股涨价潮,大批秋粮入市,降价非但没下,反而又急剧上扬了一段。
就算没炒过股,也听说过炒股的林清婉脸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去找周刺史。
到刺史府门口时刚好碰到卢肃从刺史府里出来,俩人都是久仰对方大名,但见面却还是第一次。
双方都一愣,然后忍不住相视一笑,互相行礼。
卢肃站在台阶上笑道:“久仰郡主大名,一直想拜见却无缘得见,却没想到今日那么巧。”
林清婉也站在车辕上笑道:“林某人亦是,一直想拜见卢先生,却一直不得机会,今日倒是有缘。”
第170章
卢灵和崔荣偷偷的透过车帘往外看,见俩人站在一起言笑晏晏,忍不住把耳朵贴在车门,更加专注的去听。
只听林清婉轻声笑问:“卢先生是为粮价而来?”
卢肃笑道:“看来林郡主也是为此而来。”
林清婉轻轻蹙眉,“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卢肃淡淡的道:“不过是些利益熏心之徒。”
车里的两个小姑娘互相吐吐舌头,小声道:“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是粮价,”崔荣小声道:“我娘前儿还和姨母说呢,说如今的粮价越来越怪了,她都有些看不懂了。”
卢灵吐吐舌头,“我总有些怕玉滨的姑姑,觉得她比我娘还厉害些。”
崔荣忍不住抿嘴一笑,“那不是还有姨父在吗?姨母再厉害,她也会听姨父的,林郡主再厉害,在姨父面前不也自称某人?”
说到这里崔荣都有些嫉妒了,她要有这样的爹,娘亲再严厉她也甘愿。
卢灵自豪的笑了笑,扒拉着车门没有再说。
车外的俩人也话别,卢肃目送林清婉入刺史府。
跟在林清婉身边的护卫在进府后低声禀报道:“姑奶奶,刚车上有两个小姑娘……”
低声将自己听到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林清婉挑眉,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摇头轻笑道:“早听说卢先生开明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上课时间带着女儿和外甥女儿逃课出来玩。
林清婉珉嘴微笑的看向前方,周刺史已经带着管家快步迎出来。
“林郡主。”
林清婉微微颔首,“周大人,我刚才在门口碰见了卢先生。”
周刺史忍不住苦笑,“郡主也是为粮价而来?”
林清婉站住脚步看向他,“怎么,有很多人为这事来找过您吗?”
“包括郡主在内,已有四人耳。”
林清婉含笑,“那周大人是有了主意?”
周刺史冷笑,“郡主放心,他们聪明,但朝中比他们还聪明的人比比皆是。”
谁也谁把谁当傻子。
林清婉便笑道:“我那里还有些粮食,若不足倒可支援一二。”
“多谢郡主,”周刺史也忍不住微笑,“若有需要,下官不会客气的。”
但其实根本用不到林清婉的这份,粮价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猛涨两天之后江南一带开始有流言在传。
朝廷将会援助南疆,大批粮食从国库中运出,不日将会抵达南疆。
消息一出,粮食价格狂跌。
那些大粮商还稳得住,一些散户和小粮商却忍不住。
正值秋收,他们不仅不收购,还大批量往外抛售。
粮价以比上涨时还要快的速度下降,收购价比粮价更低,百姓心中恐慌,愈加想要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
一夜之间好像江南到处都是粮食,粮价已经低到了六钱。
种粮的农户几乎哭死,这粮价交完了税,他们连成本都收不回。
比农户更惨的是那些小粮商和想趁机赚一笔的散户。
他们之前大量收购粮食,就想等秋收后运去南疆,他们没有大粮商大家族的权势,所以联合起来组了商队,打算一起上路。
为了能多进一些粮食,他们和尚明远一样,为了能够赚更多些,便借了钱买粮,他们细细算过,一来一回,还掉本息还能剩一些钱。
可现在粮价狂跌,别说赚钱,只怕把他们的家底都填进去也不够还贷来的钱。
八钱,九钱买的粮,只在自家的库房里呆了一个月不到就亏了两钱到三钱。
消息一出,已经有人在自家梁上挂了白绫,要不是家人警醒,发现及时,只怕人就没命了。
男主人一死,留下那么大的债务给家人,他们能好到哪里去?
但粮价并不因此就稳定下来,依然一天一个价,眼见着就要跌到五钱去。
就是策划此事的大粮商们看到此势头都忍不住心惊,开始安排人辟谣。
但粮价已经降疯,根本不是他们辟谣就能抑制住的。
直到刺史府贴出了告令,朝廷会出八钱购买粮食,农户须拿户籍和地契卖粮。
至于小粮商和那些散户,周刺史已经带人私下接触他们,同样由朝廷出钱与他们收购粮食。
不过和给农户们的政策不一样,农户们是一手交粮,一手交钱。
这些人的粮却是先赊欠,等粮食到了南疆再结算。
这样一来,这些小粮商别说是赚钱,连本都保不住,好在亏损也不大,大家勒紧裤腰带还能过。
总比之前倾家荡产也还不上钱好。
不仅苏州,整个江南都如此操作,孙槐以观察使的身份下令,朝廷也派出监察御史,整个江南都动起来。
粮价很快平稳下来,在大粮商们反应过来要着手低价收购粮食时,粮价已经回涨到八钱,他们费尽心机创造出来的好时机就这样转迅即逝。
朝廷在江南的动作太大,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疆,不管是江南的百姓,还是南疆的,双方都认定朝廷此举就是为了援助南疆。
所以南疆的粮价很快就降了,从三十二钱开始往下降,很快就降到了十三钱。
南疆的百姓欢欣鼓舞,虽然这个粮价还是很高,却降了两倍还多。
南疆的反梁情绪瞬间低落,在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内心深处对大梁有了一丝认可,对梁军攻破都城的恨意不知不觉间减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