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长心中难受,如此还不如一落马就死亡呢,至少不会白遭这么久的痛苦。
他抹了抹眼睛,也知道大夫是尽力了,毕竟少爷的伤势他是看在眼里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
再坚持一会儿他们就能到林家别院了呀。
护卫长掀了帘子,看向各位公子沉声道:“我家公子去了,诸位公子想要怎么安排?”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人道:“逝者为大,自然是以崔兄为要,你只管去安排。”
青年们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们跟崔凉的关系不错,不然也不会跟他出来游学了。
好友突然去世,让这群没怎么经历过生死的青年很是难受,何况人还是在他们眼前没的。
早知如此就不去追那头鹿了。
但这世上哪有早知如此。
护卫长看了一眼远处的灯光,犹豫了一下道:“少爷虽已逝,可我们却不能让他如此仪容不整的离开,但现在城门已毕,我们去哪里给他收拾?”
众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远处的灯光,想了想道:“崔氏和林氏不是世交吗,虽有些不妥,但还是应该去求一求,听闻林郡主一向仁厚,说不定愿意借一块地方给我们搭白棚。”
乌阳跟崔凉的关系最好,他一抹眼泪道:“走吧,到时候我们几人去求一求,再不济,在村里借块地方也行。”
他们也知道带着一具尸体上门是不敬,然而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必须在崔凉尸体还没僵硬前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
可这荒郊野外的,哪有水给他们清洗?
众人商议妥当,开始朝灯光处赶去。
但队伍中的人却心思各异,护卫们在努力想着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谋,回到崔家,不知他们还能否保住这条命。
乌阳等人也在想,脑中一遍遍的回放当时的情景,当时崔凉就要抓住马鞍了,怎么会又收回了手呢?
是抓不稳,还是没抓住,失算了?
车队很快便到了林家别院大门,乌阳和另一个好友何修一同上前敲门。
冬日天黑得早,林清婉也睡得早,何况此时还是半夜,虽然有心事,但她还是早早睡下了。
可睡得不安稳,外面才传来声音她就醒了,她才睁开眼睛就听到轻轻地推门声,白枫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林清婉听出是她的脚步声,爬起来问,“何事?”
白枫立即点了灯进来,小声道:“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河南府的世家公子们,似乎有一人重伤身亡,想要求我们一块地搭白棚。”
林清婉心中一动,掀起被子就下床,“说清楚是谁了吗?”
“惊蛰正在外面候着呢,奴婢听得不太清楚,要不奴婢让他进来。”
林清婉一边点头,一边快速的穿好衣服,白棠快速的拿过斗篷给她盖上,低声问,“姑奶奶,您不梳妆了吗?”
“不急。”她直接披着头发出去。
惊蛰一身寒气的进来,行了一礼后道:“是崔家子,姑奶奶,要不要通知崔先生?似乎他们还是同辈。”
林清婉脚步一顿,淡淡的道:“城门已关,等天亮了就立刻让人去通知吧。”
林清婉亲自去前面,大门打开,乌阳等人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往这来,不由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惊艳,片刻后察觉到她的身份,连忙低下头去。
林清婉开门见山的问,“是谁亡故了?”
护卫长连忙上前行礼,“这位便是林郡主?小的是清河崔氏的护卫,车里的是我们的少爷。”
他眼眶微微一红,躬身道:“小的也知这样多有打扰,但还请郡主赎我等不敬之罪,实在是我家少爷……”
“我能看看吗?”林清婉看向马车,打断了他的话。
护卫长一愣,连忙躬身道:“自然可以,只是怕吓到郡主。”
说罢引着她上马车。
车上此时只有引墨和大夫在,引墨还在痛哭,看到帘子掀开便双眼通红的看过来,见护卫长都如此恭敬,他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跪到一旁,林清婉便看到了躺在车上的人。
她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崔凉,她虽未见过他,却是见过他的画像的,她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护卫长悲戚,“意外坠马。”
倒是报应,林清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退出马车道:“我们林崔两家乃世交,互相帮扶本就是应有之理。我这就让人搭白棚。”
护卫长大松一口气,跪在地上给林清婉磕了一个头。
林清婉让惊蛰在别院旁边搭几座白棚,又让人去烧热水为崔凉擦拭身体。
“我府中并无成年男子的衣物,这孝衣……”
护卫长立即道:“我们少爷有几套未曾穿过的新衣服,倒是能先用上,待明日入城后再购买便是。”
林清婉颔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青年们,温和的道:“几位若不嫌弃,今晚就先在我家客院里将就一晚上?”
乌阳等人对视一眼,连忙摇头道:“多谢郡主好意,我们就守着崔兄便好。”
大家心神不安,哪里睡得下?
林清婉也不勉强他们,也不回去,看着惊蛰领着长工们搭起了三座白棚,还很大方的让人从客房里搬出了一张床给崔凉躺着。
护卫长和引墨及大夫强忍着悲痛给崔凉擦拭身体,然后才套上衣物。
他伤得太重了,便是换上干净的衣服也显得狼狈不已。
林清婉等他换好了衣服便进去看了一眼,半响后道:“别院这里没备有棺木,倒是村子里有些老人有,然而木料不好,只怕崔公子看不上。”
护卫长见林清婉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由感动道:“多谢郡主,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城,实不必如此麻烦。”
林清婉点点头,轻声问,“那我能在这儿烧些纸钱,上柱香吗?”
护卫长一愣,然后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
虽然灵堂还没摆起来,不必急在这时祭奠,但林郡主也是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然后林清婉便回了内院,她对白枫道:“去把夫人叫起来,让她陪我去前头烧柱香。”
白枫一呆,“夫人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此时更深露重,她就不必了吧?”
“去叫她,”林清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让她打扮得好看些。”
林清婉让白棠给自己梳妆打扮,虽穿的是素色衣服,却显得隆重不已。
杨夫人还有些迷糊,只简单的挽了一下头发,“前面怎么了?”
林清婉回头对她笑,扶着她走在前面,白枫等机灵的退后了几步,杨嬷嬷想了想,也后退了些。
林清婉轻轻地道:“母亲,我们去给二郎上柱香,让他知道大仇已报。”还有婉姐儿,不管他们有没有去投胎,都得让他们知道这事。
杨夫人一震,停下脚步看向她。
林清婉蘸着冷笑颔首道:“死的是崔氏的崔凉,当年就是他指使人引诱谢逸阳,那能使马疯狂的药也出自他的手。”
杨夫人一把握紧了她的手。
林清婉目光深沉,低低地道:“然而报应不爽,没想到他最后也死于坠马,且好巧不巧要借我这里搭白棚。”
她冷笑道:“这样也好,正好祭奠一下二郎。”和婉姐儿。
杨夫人脸色微白,目中却越发坚定,她拽着林清婉的手走向大门。
白棚里已经响起低低地哭声,杨夫人扶着林清婉的手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青年。
她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但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眸,她不觉得这是意外,怎么就这么巧,这崔凉才到苏州就死了?
她心中隐有猜测,所以才更不好给林清婉惹麻烦。
她压下眼中的情绪,默默地上前拿过一把纸钱燃烧,目中的泪花印着火光,眼前有片刻的模糊。
崔凉的运气要比她儿好多了,二郎被抬回来时血肉模糊,身子都被马踩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在心中念道:“二郎,你可看到了吗,你的仇人都叫你媳妇扳倒了。”
林清婉蹲在一旁默默地烧纸,心中念的却是谢二郎和婉姐儿的名字。
护卫长并不认识杨夫人,但看她的打扮便也知道不低,见俩人如此有诚意,一时又忍不住抹眼泪。
回去得和老爷们回禀一声,在此事上崔家欠了林家一个人情。
但跪在一侧的乌阳却盯着杨夫人如遭雷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第309章 惶恐
他惊疑不定的偷瞄杨夫人,见她面色平淡,再去看躺在床上的崔凉,压下心头的怪异,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或许是他想多了,杨夫人应该是不知道那件事的,不然此刻她怎么还能如此平静?
对,她就是不知道的,当年崔家可是把痕迹都抹除了的。
乌阳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可中到底留下了阴影。
林清婉抬起头来扫了乌阳一眼,见他脸色惨白,低垂着眉眼不敢往这边看的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
崔凉死了,乌阳可就要好处理多了。
林清婉将手上的纸钱投尽,上了三炷香后把杨夫人扶起来,对崔家的护卫长微微颔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此时已是凌晨,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护卫长不好留人,连忙把两人送到棚口。
林清婉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白棚,人是有灵魂的,就不知此时崔凉的灵魂是否还在这儿。
若是在就好了,总要让他知道他是为何而死。
杨夫人今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身子有些不稳。
林清婉扶了她回屋,杨夫人抓紧她的手,“天色不早了,你就别来回的折腾了,留下与我睡吧。”
林清婉知道她有许多的话要问,点头道:“好!”
杨嬷嬷连忙带了丫头退下去,今天晚上林家别院内外很少有人能睡着。
而白棚里的乌阳不仅是睡不着,还满心惶恐,他只不过是困极眯了一下眼睛,便在梦中见到了谢逸鸣。
当初谢逸鸣坠马身亡时他也在场的,比起崔凉,他更惨,因为那马发狂,将他甩下马时正好碰到了石头上,而那马竟然还狂躁的踩踏他的身体,最后把人救下来时人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了。
那之后他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可后来已经好了,没想到今天却又梦到了他。
乌阳想,这不仅是因为他刚看到了杨夫人,还因为崔凉的死法。
崔凉怎么就坠马死了呢?
隐隐中,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上窜,难道真是报应?
谢逸阳已被流放,也算是遭了报应了,那他呢,他也会被报复吗?
乌阳脸色很难看,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剃掉,开始思考,或许这一切不是所谓的“报应”,而是人为?
他爬起来就走向护卫长,低声问,“护卫长,那马呢?”
护卫长眼带怀疑的看向他,乌阳话一顿,然后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凑巧了,怎么就有一头鹿跑来,然后我们一去追崔兄就坠马了?那马你们查过吗?”
护卫长眼底的怀疑渐淡,本不想多说,但想起乌阳和少爷关系一向好,或许他是真心为少爷,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们查过了,暂时查不出什么,不过我们把马尸都带上了,明日进城后找仵作看看。”
而不仅马尸,少爷身上也要查一查,剖腹之类的自然不可能,但查一下表皮却是没问题的。
乌阳便怔怔的问,“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要害崔兄?”或是鬼?
护卫长嘴巴很紧,“如今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不敢妄加猜测,正好凌少爷在苏州,明日见了他自有他做主。”
乌阳扯了扯嘴角,呆呆的回去坐下,可不知是哪里吹来一阵风,让白棚里的灯光晃了晃,其他人不以为意,他却忍不住心中一冷,抱紧了膝盖。
他认识杨夫人,是因为曾在京城见过她,当时他,崔凉和谢逸鸣同为国子学的学生。
三人皆是因为学业优秀,家世也够格才进国子学读书的,他们在中原时便是数一数二的才子,特别是崔凉,从小便被奉为天才。
崔氏这一辈有多少杰出的弟子啊,然后名声皆比不过崔凉,哪怕是四房那个从小便见英才的崔凌,在崔凉面前也稍逊一筹。
所以崔凉很是自傲,上了京城后他也同样夺目,但那是在谢逸鸣没进国子学前。
他们到京城的第二年谢逸鸣便入了国子学,他的年纪更小,才华更卓,最要紧的是他活泼英朗,不仅跟先生们合得来,跟同窗们也很合得来。
连曾扬名天下的林江都曾夸他不逊于己。
乌阳心内一滞,是了,谢逸鸣的未婚妻是林江的妹妹,那岂不是……
乌阳微微瞪大了眼睛,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了,或许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当初事情一出,崔伯父发觉不对便主动出手替他们擦干净了首尾,他们应该没有发现的。
要是发现,这几年怎么会这么风平浪静?
乌阳顾不得回忆,一遍一遍的给自己找理由,再一遍一遍的自我否认,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的事。
文无第一,因此崔凉自然不服气自己每次评比都落在谢逸鸣之后,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文章并不比谢逸鸣差,不过是对方好迎合先生,所以才被评为第一。
可在国子学里成绩被谢逸鸣压一头也就算了,就连在外面,他的名声也逐渐不如谢逸鸣。
那一年朝中传出风声,陛下想要在第二年中秋前开一科进士,以招揽贤才入朝。
大梁的科举虽说是三年一次,但其实并不固定,常遇事取消或因故增开。
连崔氏都收到了消息,应该是有八九分固定了,崔凉急于证明自己,那段时间常埋头苦读。
但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努力,成绩却越不尽如人意,虽然依然是国子学中的第二名,却跟谢逸鸣差距越发大了。
相较之下,谢逸鸣却很自在放松,那段时间崔凉的情绪很不好,就连崔家的长辈都听说了,叫了他去训斥,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叫他去接触谢逸鸣的长兄谢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