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留了个安静的空间给她。
林清婉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小祠堂去。
她点了三炷香,看着并排放在一起的两个牌位,低声叹道:“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愿来世你们能够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林清婉将香插上,听到脚步声,不由回头去看,林玉滨推了门进来,看见姑姑,不由露出笑容,“我一猜姑姑就在这儿。”
她上前也点了三炷香给父母插上,这才问,“姑姑,钟姑姑说她要来苏州看我们是真的吗?”
“假的,”林清婉牵了她的手往外走道:“现在楚梁之间不太平,她怎么可能丢下边关来苏州?”
林玉滨就嘟了嘴道:“我就知道她是骗我的,怎么这样……”
林清婉就笑:“她是想引了你去看她呢,不信你看,下次她再写信来就是邀请你去洪州了。”
林玉滨有些意动,边关啊,她还没去过呢。
“你别想了,”林清婉打破她的幻想,“除非有一天你能跟你钟姑姑似的拥有盖世武功,可以自保,不然我是不会许你去边关的。”
林玉滨失望不已。
“姑姑,有蜀国的商人想与我们买竹纸,我们卖不卖?”虽然失望,但林玉滨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来说起正事。
“卖啊,”林清婉笑道:“只要拿得出钱,我们都卖。”
林玉滨就笑:“既然蜀国都卖了,那我们还可以扩大一下在楚国和闽国的生意。”
两国离得近,大梁也从不禁纸张生意,所以竹纸早卖给他们了。
不过大梁跟蜀国因为隔着一个大楚,交流很少,生意往来也少,所以林玉滨才要特意问一句。
想起蜀国,楚国和梁国的地理位置,林玉滨很是疑惑的问,“蜀在西,梁在东,完全能把楚国包围住,为什么蜀梁从没想过联合起来攻楚呢?”
林清婉惊讶的看向她,然后哈哈大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会想到这个。”
不在朝为官,普通百姓谁没事去思考这个啊。
她笑眯眯的道:“两面夹击的方法是很不错,你这个问题也问得好,那就去找答案吧,我们家一屋子的书可不是摆设。”
林玉滨张大了嘴巴,“我,我就是随口一问,姑姑,您还给我布置作业啊?”
“既然问出来了,那就要试着去找答案嘛,书房里有邸报,你把近二十年的朝廷邸报都看一遍,下个月月中我再问你为什么。”
林玉滨瞪大了眼睛,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就不问了,她真的是灵光一闪闪过的问题啊,并没有非要找答案的。
林玉滨耷拉着脑袋跟在姑姑身后。
林清婉就说:“春耕在即,今年你跟我一块儿去地里,纸坊里也别耽误了,开春你要做的事可不少。”
林玉滨再一想到还要上学,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姑姑,我怎么觉得您是要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做?”
林清婉就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年纪不小了,这些你都应该学着接手了,也不要怕累,也就最初接手的那会儿忙,之后你大可以选信得过的人交给他们,只要你心中有底便行。”
“姑姑?”林玉滨疑惑的看向她,心里总觉得不太对。
林清婉对她笑笑,指着外面田庄里的一片热闹景象道:“是不是看上去很热闹,很和平?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很是幸福知足,举目望去全是安居乐业的景象。”
林玉滨就笑,“这都是姑姑的功劳。”
林清婉摇头,“这都是假像。”
林玉滨心中不安,林清婉轻声道:“在这之外,不知有多少地方正在遭受战火呢,这是乱世,谁也不知道战火什么时候就烧到这里来了。现在这片安宁不过是因为有你钟姑姑那样的人在前面顶着。”
“玉滨,姑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记住,不论你身处怎样安逸温柔的境地,都不要忘了外面的危险。”林清婉教她道:“而能抵抗外面风险的第一要素就是内里团结。”
这一次林清婉说得更细,“你看林氏和卢氏,再看尚氏,知道你外祖家一直有威,却不能众望所归吗?”
林玉滨沉默许久,道:“我们刚回来时被外人欺负,族里都不会管,那是宗族势弱,外人也看轻林氏,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他们知道林氏不会为我们姑侄出头,这就是不团结,而现在族内依然矛盾不断,却不会放任任何一家被外人欺负了去,所以外人越发不敢小看林氏。卢氏亦然。”
要论家族团结,只怕江南任何一族都比不上卢氏了。
林清婉颔首。
林玉滨继续道:“而外祖家,大表哥和二舅舅两房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二舅母乐见大表哥被欺负,大表哥也不会对二房施以援手,他们从未团结过,外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虽有祖宗余威,但……”
“但没有多少人把他们尚家放在眼里,”林清婉接过她的话,道:“现在尚老夫人还在,所以情况好些,等她不在了,只怕尚家更四分五裂。”
第325章 搭档
“玉滨,姑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明白如何管好一个家,将来你来当这个家了,一定要使他们团结,做事要尽量公正,你外祖母最大的错便是不公,”林清婉道:“一开始的不公留下了毒瘤,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又舍不得下狠手整治,这才使那瘤子越来越大,到最后跟整个家族连在一起,想除都得伤筋动骨。”
林玉滨知道姑姑说的瘤是二舅舅,一时心中有些难过。
“以后别犯和你外祖母一样的错,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也该当断则断,你二舅舅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你外祖母没把握好分寸,这才把他的心养大了。”
要她说,既然尚家要二房承爵,那就不应该再给大房留那样的念想,一开始便分家,多给大房分一些产业算补偿,也不至于今天弄成这样。
或是当时尚老夫人在尚平承爵时就上书请立尚明远为世子,再到礼部做个公正,若是尚明远出现意外,那就再降一等爵袭,尚家的爵位本就只有最后一级了,再降就是没有了。
尚家二房还敢害尚明远的性命吗?
两房的矛盾也不会如此尖锐。
“祖宗有余荫自然是好的,但这世上最能靠得住的还是自己,”林清婉道:“没有谁会比自己更可靠,所以与其想着依仗权势,家族,不如充盈自身,让自己将来不论处于什么样的困难之中,都可以立身立本,比如你大表哥现在。”
林玉滨深以为然的点头。
“你大表哥是已经想通了,你二表哥是一直通的,就是可惜你二舅舅和二舅母一直想不通这点,你以后不要学他们。”
林玉滨点头,犹豫着问道:“姑姑,您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长大了,”林清婉欣慰的看着她道:“以后这些都是要交给你的,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个家。”
“那姑姑呢?”
林清婉就笑:“当然,还要保护好姑姑。”
林玉滨就松了一口气般,扬头道:“姑姑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进了二月,细雨绵绵,一旬有七八天是在下雨,剩下的两三天还有可能是阴天,即便已是春天,却比下雪时还要寒冷。
虽然难受,但看着这春雨,所有人都打心里觉得欢喜,庄子里的老农都说,老天爷要是肯赏脸,经过这场春雨,四五月时再下两场雨,那今年的收成就不会低了。
春雨贵如油,看地上那些一天几乎能长一寸长的青草便知道了。
不仅江南,其他地方老天爷也很给脸,似乎是在经过这几年的战乱和时不时的天灾后,老天爷总算是怜悯众生,让大家顺遂起来了。
林家别院这边,春雨在田中积蓄成一洼洼的水,大家开始带着斗笠冒雨下地劳作。
田要犁开,地也要翻,将才冒出来的春草埋在土下,再一点一点的松开。
没两天,春雨便慢慢的歇了,苏州城内外的农人都开始扛着锄头或牵着牛下地,举目望去,田地里皆是人。
周刺史爬上山时,看到的便是林清婉正背对着他看下面的热闹景象,他不由一笑,上前行礼,“林郡主。”
林清婉回身,露出笑容,“周大人来了,快请坐。”
周刺史没坐,而是站在林清婉身边往下看,一眼便看到了走在田间的林玉滨,他惊诧,“怎么县主也要下地?”
“她哪里会种地,不过是去看看,不至于连五谷都不分罢了。”林清婉笑问,“事情定下了?”
周刺史大松一口气,颔首道:“今早驿站便送来了公文,我还继任苏州刺史。”
周刺史恭恭敬敬的对林清婉揖礼谢道:“还多谢郡主从中周旋。”
“是周大人功绩甚重,朝廷也才肯考虑我的提议,不然纵有我出面也是不行的。”林清婉叹道:“您宽和仁厚,这些年为苏州百姓可做了不少事,我舍不得您,苏州的百姓也舍不得您,我不过是顺应民意罢了。”
周刺史却是知道自己的能耐的,“这都有赖郡主,若不是郡主,下官哪来的这些功绩?”
才过完元宵,周刺史摩拳擦掌的要开始准备今年的春耕时,他一个在京城吏部任给事中的同科便紧急给他来了一封信,苏州刺史要换人做了,他因为功绩甚伟,要被掉到江陵去任刺史。
周刺史吓了各半死。
江陵和苏州,虽都是刺史,但因为辖地范围不一样,品级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扬州刺史和他,他就比扬州刺史低半级。
可以说这么调他是升官了的,可他不想去啊!
江陵现在才收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在楚国手里,这意味着他去的地方是前线。
前线,治下的百姓说不定还念着孟氏皇朝,各种矛盾不断,别说治理了,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周刺史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性格偏软,根本不适合前线那种矛盾尖锐的地方。
他更不傻,现在之所以有人要把他挤走取而代之,完全是因为现在苏州因林清婉繁华起来,有阅书楼在,来此的官员有的是机会立功。
哪怕不能立功,为家族拉拢些人才就赚了。
不然为什么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苏州刺史没人想动他,这次却千方百计的要把他调走?
他们是来摘桃子的!
要说周刺史不气是不可能的,但再气,他无权无势也得忍着,他是寒门出身,没有靠山,能够在初春时调位置,对方背后的权势必定不小。
他将自己认识的人拨了一遍,发现能帮他的也就尚家和林家。
尚家,其实在来找林清婉前,他是先找了尚家的,毕竟他们两家是姻亲。
而尚家在别的地方或许说不说话,对江南事物却还能说两句话的,可惜尚平怕惹事,婉拒了他,还让他听从朝廷吩咐。
周刺史差点没忍住暴跳如雷,说得倒好听,事关生死前程,这事能听吗?
不过还是得想办法,他这才急匆匆的来找林清婉,等林清婉向京城运作时,听说来顶替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给他的调函也已出京。
初二时,调他去江陵的函书便到了,林郡主让他等,他等了三天,今天一早刚收到继任苏州刺史的函书,听说要顶替他的那个倒霉蛋已经在扬州停了两天,现在他应该也收到新的调函了,这次换他去江陵任刺史。
而这次要不是林清婉出手帮忙,现在去江陵的只怕就是他了。
林清婉也舍不得周刺史啊,有他在,她省了多少麻烦啊。
当初她回苏州前,林江便点评过周刺史,虽无急智,却有大志,虽表现平庸,却胜在平稳。
当时她一进苏州便看到了他不着调的迎接方式,还以为是林江看走眼了,但人家能屈能伸,知错就改。
可以说,除了第一次见面有些不愉快外,这些年俩人一直相处得不错。
林清婉不想换个搭档,毕竟周刺史愿意做她的搭档,别人可能只想做她的父母官。
林清婉回来后,周刺史很少主动做什么事,可也从不给林清婉使绊子,反而明里暗里的扶持她的举措,这才使得苏州日新月异。
换做别的父母官可未必愿意一个郡主在自己治下如此折腾,都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拿出一个态度来,林清婉行事便不会那么顺利。
所以她也不想换刺史。
林清婉最需要的是自由度,而周刺史需要的是靠山,周刺史能给她需要的,她也能给周刺史他需要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两人举杯相庆,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不过周刺史还是有些担心,“听说此次想要来苏的是王家的子弟,他会不会……”
林清婉安抚他道:“放心吧,他不会介意的。这位王大人可不适合苏州,他巴不得去江陵,现在说不定正心中暗喜呢。”
不,王宴现在一点儿也不喜悦,他是不介意由苏州改去江陵,毕竟官还大了半级呢,可他介意王骥这个糟心玩意到自己眼前来蹦跶啊。
王骥敲了敲车壁,车夫机灵的打了一鞭,让马加快速度与前面一辆车正好并排,王骥推开车窗,从身边拿了根棍子去敲隔壁的车窗,乐呵呵的道:“小叔,天不早了,我们停下用午饭吧。”
王宴额头抽了抽,推开车窗吼道:“王骥,你再跟着我,我就让护卫把你扔到河里去,你不在苏州好好呆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王骥就撇了撇嘴道:“这可不能怪我,不是您要去苏州任职,我才开心的去迎接您吗,谁知的您会转调江陵?我都跟我爹说了,要跟在您身边长见识,你去了江陵,那我不得跟着?”
“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转调之事还有你跟二哥的手笔呢,要调我来苏的是你爹,你们父子相残倒是换个地儿残啊,追着我斗算怎么回事?”
王骥立即道:“小叔您可别误会,我和二叔这不都是为您好吗,您那脾气能在苏州干吗?别的不说,城中那么多学子,万一打起来……”
王宴冷笑,“你们是怕我跟林清婉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