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映雁听见,立即进来拉林玉滨进盥洗室,见姑奶奶走了,这才低声劝道:“大小姐不要多想了,外头的事有姑奶奶呢,您吹了寒风,又受了惊,可得好好休息,不然要是生病了,姑奶奶该多焦急啊。”
谢夫人拿出一个药浴方子,特意让杨嬷嬷熬了药汤送来,林玉滨泡了药汤便有些昏昏欲睡,再喝一碗驱寒的姜汤和一碗压惊的药,困意瞬间席卷而来,这时也没心思再想别的,一躺到枕头上便睡得昏沉。
林清婉只来得及喝一碗姜汤,便去了披风挽上袖子去前院帮忙处理伤员。
长工们见林清婉竟然亲自拿了药给他们包扎,吓得差点爬起来跪下。
林清婉一把按住人道:“老实躺着别动。”
说着用剪刀剪掉衣服,有些笨拙却有序的清理掉伤口里的异物,再用清水冲洗,这才敷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包扎好。
而伤口深的地方还得用些清酒冲洗,一时院子里都是惨叫声。
下人们充耳不闻,在林润和林管家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动作着。
处理伤员的,熬药的,送水的,光是院子里烧开水的锅就有四个。
林管家又叫人拿出了不少炭盆摆在屋子四处,寒气瞬间驱散了不少。
别院距离西城门不远,被林润派着进城找大夫的惊蛰很快回来,除了五位大夫及其助手,还带回一个形容狼狈的贵公子。
尚明杰一进别院就往里冲,直看到林清婉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举目四看,却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人,忍不住焦急起来。
带着他过来的惊蛰忍不住追上前道:“二表少爷,院中忙乱,您不要到处乱跑。”
林清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尚明杰已经一阵风似的飞过来,“林姑姑,表妹没事吧?”
林清婉见他头发散乱,身上套着一件灰扑扑的衣裳,嘴唇冻得发紫,眼角也是红的,却不知是冻的还是担心的。
林清婉扫了他的手一眼,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林江明知尚家不是良配,在对两个孩子婚事犹豫的情况下依然持支持态度多一些。
千金易得,知心人却难求。
把人放在心间的知心人更难求。
林清婉将伤员交给白枫,“玉滨没事,她受了惊吓,现在已经睡下了,你是怎么来的?”
尚明杰大松一口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我是跟惊蛰一起来的,林姑姑,这儿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低头见林清婉手上都是血,他脸上闪过懊悔,“林姑姑,你受伤了?”
林清婉取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也太晚了些吧?”
尚明杰讨好的对她笑笑,“是小子的不是,还请姑姑恕罪,所以姑姑没事吧?”
“没事,这是伤员的血。”林清婉让白梅重新去拿一份伤药,带着尚明杰离开伤员们待的屋子。
惊蛰顺势汇报道:“姑奶奶,大夫和药材都带回来了。”
“交给族长和林管家安排。”林清婉领着尚明杰到旁边一个小偏房里,点了点他的手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尚明杰伸出手来,大家这才看到他手掌上尽是血糊着泥,此时伤口还在慢慢地往外渗血。
白梅忍不住低呼一声,忙将尚明杰按在椅子上,“表少爷怎么伤成这样也不说一声?”
尚明杰有些愣,这才感觉有些疼,他想了想道:“可能是从墙上摔下来时磕到的,当时倒不觉得疼,天又黑,我并不知道”
白梅连忙问道:“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尚明杰就捂住膝盖。
白梅就点了灯去看,见膝盖处的裤子也磨损了,上面沾着殷红的血迹。
林清婉扫了一眼,对一脸纠结的白梅道:“去叫个小厮来给他上药。”
尚明杰伤的不重,都是挫伤,可面积不不仅手掌,手肘,膝盖和肚子都有伤,这小子竟然浑然不知,带着一身伤从城北跑到城西林府。
在谷雨表示没有能力连夜出城后,他就自己趴在城门口那里等,周刺史带兵出城时他本想跟上的,但跑过去时摔了一跤,等到城门口时他们早跑没影了。
而他没人带着又出不了城,还是后来惊蛰跟随周刺史他们进城找大夫碰上了他,不然城门口趴一夜,他没流血死,也能被冻死。
林清婉摇摇头,让小厮给他上了药后便给他灌了一碗伤寒药,然后便继续去处理伤员了。
具体的情况还是等明日她抽出空来再问吧。
林家别院的火光及灯光亮了一晚上,直到天将亮时大夫们才把八个重伤的伤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其他轻伤员们也都处理好。
林润已经使人把大门口和院墙外的痕迹大致清洗了一遍,咋看上去林家别院还是之前的样子,但大家都知道不一样了。
别院里躺了好几个院子的伤员,还有那四个阵亡的长工此时就静静地躺在临时布置出来的灵堂里。
林清婉眼底有些发青,却依然没有去睡,而是去给他们上了一炷香,让钟大管事亲自去把抚恤他们的家人。
“让他们有要求就提,能答应的您就做主答应了,不能答应的,回来告诉我,我来做决定,只是态度一定要好。他们是为庄子而牺牲的,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钟大管事应下,带了钱在几个长工的护卫下出门。
第112章 恼怒(一)
林玉滨醒过来时,林清婉刚睡下,映雁和碧容端了水来给她洗漱,细声道:“姑奶奶才睡下,早饭您是在这吃还是去花厅?”
林玉滨无心早饭,问道:“昨日的伤员都怎么样了?”
“大小姐放心,徐大夫把他们都救回来了,只要养些日子就好了。”
林玉滨松了一口气,问答:“那亡者呢,可使人妥善安排了?”
“姑奶奶让人设了个小灵堂,钟大管事一早已经带了人去通知他们家属,”映雁给她套上衣服,小声道:“昨天晚上二表少爷便来了,听说还受了伤,现正住在客房呢。”
林玉滨一愣,问道:“伤得可重吗?”
“不重,不重,”映雁连忙道:“听说是摔伤,已经用了药睡下了。”
映雁本意是让大小姐高兴高兴,谁知林玉滨“唰”的一下落下脸来,转而问道:“他带了几个人来?”
映雁一愣,“就他一人”
林玉滨便冷笑一声,起身洗漱后便直奔客房。
尚明杰正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因怕碰到伤口,左右胳膊底下还垫了一层棉被。
林玉滨看到他便气得咬牙,伸手就要推醒他,却又见他眼底青黑,两只手掌包着厚厚的纱布,不由顿了一下,她跺脚道:“待他醒来就把他赶出去,以后不许他再来。”
映雁和碧容吓了一跳,完全不知林玉滨是怎么了。
二表少爷冒险过来,大小姐不应该高兴吗?
大门外的痕迹已经清洗得差不多,天一亮,便有下人拿了铲子出来,开始挖土填埋剩下的痕迹。
土一扬,不过几铲便将地上清洗不掉的血迹掩埋,若不移开看,任谁也想不到昨天晚上这片土地上有四百多人丧生于此。
卢然带了几十家丁赶来时看到的便是漫天的尘土,他眼尖的看到地上来不及掩埋的一抹血迹。
听到马蹄声,仆役们正有些紧张,见为首的卢然身着锦衣,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见礼,“郎君找谁?”
卢然勒住马,目光在林家别院的大门和地面上一扫,抱拳道:“在下是卢家五郎,昨晚收到林家的求救信,这才一早带人赶来。”
仆役脸上露出笑容道:“多谢郎君来援,来犯的暴徒已经被击退,您请稍候,小人这就去请家主。”
林清婉和林润才睡下不久,林管家也忙了一晚上,此时正在补眠,如今府里能做主的只有林玉滨。
林玉滨想也不想,披上披风便迎出来。
虽然危险已过,但卢家来得并不算晚,凡是来援的他们都应该好好招待。
卢然站在大门处,慢慢的扫过墙上残留的痕迹,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院墙之上。
难怪流民渐多林家姑侄也没搬回城,有这样一座小型堡垒在,的确不好说是城里比较安全,还是这里更安全。
都说林江散尽了家财,可现在看来他分明给妹妹和女儿留下了最宝贵的东西。
在这个乱世中,任何财富都比不过一方堡垒和人才。
昨晚收到林家别院的求援,卢家在商量过后便决定来援,所以城门一开他就带了几十人出来。
本打算若打不过便将人引走,毕竟是一群流民,他们有良马有利刃,还怕他们吗?
到时候不仅全了道义,也卖了朝廷和林家一个好。
谁知林家的动作竟然那么快,他们连个尾巴都没赶上。看那些残留的痕迹,昨晚上的战斗必定很激烈,只不知林家那些人是谁帮着练出来的。
“卢五叔,”
卢然回头便看见一个小姑娘对他屈膝行礼,“多谢卢五叔前来相助,大家一路劳累,先屋里坐吧。”
卢然没想到是个小姑娘来招待自己,微愣后问,“你姑姑呢?”
林玉滨面带歉意的道:“小姑昨晚忙了一夜,现刚歇下,卢五叔不如稍作片刻,我这就去请姑姑。”
“不忙,”卢然忙拦住她道:“还是让她歇息吧,我不过是来看一眼,确认你们平安就行。现今你们府上必定有许多事要做,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林玉滨感激的道谢,对卢氏能来相助表达了深切的感激,卢然翘了翘嘴角,也关切的询问了一下庄子里的伤亡情况,并询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因为林家现在肯定很忙,卢然倒也没有久留,与林玉滨说了会儿话后便告辞离开了。
林玉滨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人上了大路,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映雁道:“大小姐,我们回去吧。”
林玉滨站着不动,依然看着大路的方向,“映雁,你说外祖母家会派人来援助吗?”
映雁立即道:“肯定会的,老太太那么心疼你,怎么会不派人来?”
林玉滨垂下眼眸道:“可卢家的人都到了。”
映雁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替尚家找理由了。
是啊,跟林家没有亲戚关系的卢家都到了。
“而且,昨天晚上二表哥就来了。”
这才是让林玉滨最心寒的地方,连尚明杰都能偷跑过来,外祖家要是有心救援,又怎么会来不到?
林玉滨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空茫无人的大路,转头回去,“让昨天晚上一直忙着的人去休息,昨天晚上休息的人接手,把林安叫来。”
林安和林顺后半夜眯了一会儿,所以现在府里是他们管着事。
俩人很快过来,林玉滨道:“你们把人排个班,先紧着要紧的事,外头的事都先放一放。约束好下人,不许乱走动,更不许出庄,免得发生危险。”
林安和林顺齐声应下,信心满满的去做安排。
佃户和庄户们拎着包袱回到自己家,然后便到别院里来帮忙,三个没有经验的人管家自然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林玉滨聪慧,林安和林顺稳重,虽然一开始忙乱一些,后面也慢慢改过来了。
一直到半下午,尚家才来了个管事带着几十壮丁姗姗来迟,林玉滨心中冷笑,面上就不由带出来些,也不出去见人,直接让林安去打发了。
“就说我们都平安,让外祖母放心,等我这边事情妥当了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林安得令下去,片刻后又回来,“大小姐,尚家管事还问我们是否见过二表少爷,说是昨晚二表少爷没回家,不知去了何处。”
因为尚明杰是一个人跟着惊蛰回来的,林府对此口径一致:不知道,啥都不知道。
所以回话还是得先问过主子,林安便以昨晚混乱,未曾留意为由先晾着管事回来问主意。
林玉滨低头想了想道:“就说没看见,让他们到城里去找一找,昨天晚上这边太乱,二表哥怎么会来这里?”
林安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转身下去周旋。
林玉滨垂眸沉思片刻,然后起身去客院看尚明杰。
尚明杰刚醒过来,正在洗漱呢,看见她眼睛猛的一亮,丢下给他擦脸的小童便冲过来,“表妹,你没事吧?”
林玉滨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映雁和碧容对视一眼,纷纷拽着小童离开,然后守在门外。
林玉滨也没关门,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二表哥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赶紧走吧,刚才尚家来了人找你,我推脱说没看到你已经打发了。”
尚明杰一愣,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道:“表妹是生气了?”
林玉滨冷笑,“我哪敢生你们尚家的气?”
尚明杰垂眸,想到昨天晚上母亲的竭力反对和祖母的犹豫,不由咬了咬唇,退后一步一弯到底,“表妹,我,我对不起你”
林玉滨眼圈便一红,质问道:“你对不起我什么?是你见死不救了,还是你挑动得那些流民来的?”
尚明杰吓了一跳,这才知道林玉滨竟还怀疑流民暴动的事与尚家有关,连忙摇手道:“没有这样的事,我们两家是至亲,怎么会”
尚明杰说到这里一顿,想到赵家,面色便是一变。
“你怎么不说了?我们两家是至亲,但赵家跟我林家可不是至亲,不过是因你们尚家才有了点亲戚情分,他们有什么顾虑的?”
尚明杰满嘴苦涩,“表妹,林赵两家虽有怨,但也不至于此。”
“怎么不至于?”林玉滨激动得胸膛起伏,怒目道:“赵家做的事还少吗,先是农庄,后又是书局,处处针对我林家,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的?”
“且事情怎么就这么巧,饕餮楼才出事我们这边就出事了,若说不是他们报复我是不信的。”小姑说没有证据不要乱猜测,可这样的事赵家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而且自父亲逝后,的确是他们赵家在处处针对,除了他们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