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听得莫名,不知他在审什么事。从旁边负责记录的手下手里拿过案卷一瞧,却是疑惑更深:问他有没有向东厂行贿?
怎么突然问上这个了?
张仪心存不解,但还是按照奚越的话问了下去。到下午时,谢宏文招出了个东厂掌班,张仪便着人去向奚越回了话,同时,按规矩要从这掌班那儿把赃物搜出来。
搜查赃物的事禀到门达府上时,东厂提督正好在座。门达噌地站起了身:“去东厂搜赃物?!”
他心惊肉跳地睇了提督一眼,那提督倒很冷静,翘着兰花指揭开茶盏盖,问来禀话的锦衣卫:“这案子,是你们镇抚使办的?”
“不是,是千户张仪大人办的。”锦衣卫抱拳。
“哦……”提督便吁了口气,摆摆手,教人退了下去。他四平八稳地抿了口茶,这才看向还在冒冷汗的门达,“门大指挥使,不要草木皆兵。”
门达局促地抹了把冷汗:“督公,这事我真不知道!”
“哎,都说了不要草木皆兵嘛。”提督摇着头,“除奚越归除奚越,办案归办案。他们审出了问题,去查个掌班,这是为了交差。”说着一顿,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一边,“再者,只是查那掌班而已,也说明他们还懂事。”
若不然,这种收下厚礼的事情,自然跟更上一层有瓜葛。知道点到为止,便是同朝为官的默契。
门达于是也安心了些,落座回去缓了一缓,又道:“您喝茶。”
北镇抚司中,奚越风轻云淡地展开了东厂的堪舆图。
那掌班自己老老实实的全盘招供是不可能的,于是搜到的赃物和谢宏文供出的赃物自然对不上,调东厂的堪舆图来再另行搜查,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这堪舆图并非什么保密的东西,以她镇抚使的身份,随时可调来看。只不过,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她自己去调未免太惹眼。为了不让东厂那边生疑,只好拿张仪障眼。
现下张仪调了这图,搜查之前,自然还是要请示一下她的意思的。
奚越仔仔细细地看着图,一边记下各个库房、书房的位置,一边道:“你还是得尽量去审。东厂嘛,咱们也不能真搜个天翻地覆。”
“是,属下明白。”张仪抱拳,奚越沉吟片刻,又说,“库房自然要搜,但先跟那边回个话,别伤了两边的和气。”
张仪又应“是”。奚越背后几步,杨川一语不发地擦着绣春刀,目光也落在那张图上,寻到书房的位置凝视了半晌,又平静地挪开了视线。
对奚越来说,偷盛林书的事宜早不宜迟。要不然自己命悬一线不说,还有可能搭上萧山派的大师兄。
大师兄可是个好人,逃回京城的路上一直照顾她,而且他还为她挨了那东厂高手一掌呢。
她这么想着,待得入夜时,便早早熄了房中的灯,换上夜行衣,拴上门,从窗户溜了出去。
本朝有宵禁,京城的宵禁格外严格。奚越一路飞檐走壁都没遇到什么人,又掐着皇城守卫轮值的时刻闪进了皇城大门,过了两刻,皇宫东华门边的东辑事厂映入眼帘。
奚越在东厂对面的墙下阴影里屏息等着一队巡逻的守卫走过,待得他们拐过了墙角,她跃起一翻,悄无声息地入了院。
按照堪舆图来看,书房在第二进院的西边,库房在末一进院的东北角。奚越略作忖度,决定先搜书房。
这个时辰,东厂里也没什么人了。她避开前院角房里几个喝酒打牌的宦官,转眼潜进了次进院子里。
四下无声,只有风拂柳条的声音沙沙响着。奚越屏住呼吸,摸到书房前轻轻一推,问得吱呀一声又忙停手。
书房中,一道人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迅速跃上了房梁,无声无息。
奚越警惕地再看了一遍周围,确定并无引来人后,继续将门推了开来,待得溜入门内,又即刻将门阖紧。
过了几息,她的目光适应了房中的黑暗,心下不禁叫苦,这书房真大。
她先大致转了一遍,只见内外七间屋子全是书架,宫中典籍和各地典志占了大半,也有些别的书,但那盛林书会放在哪儿,一时没有头绪。
其实这样的秘籍,更有可能藏在暗格一类的地方。
奚越小心翼翼地轻敲着各处墙壁寻找有没有中空之处,刚敲了两处,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头。
奚越毛骨悚然,旋即飞脚踢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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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秘籍(三)
她这一脚运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却被对方一把擒住脚腕。奚越心下一震,连忙空翻挣脱,又横扫攻其下盘。
对方的反应也极快,虽在她的猛烈攻势下只能闪避为先,但避得不慌不忙,更不见分毫弱点。
几十招拆下来,奚越察觉了些蹊跷——她来此偷秘籍,自然怕惹出动静招来围攻,是以过招间一点声响也不敢出。可这人也极为安静,全无叫救兵一起抓她的意思,显然不是东厂埋伏在此的杀手。
难道是别的江湖中人在打秘籍的主意,却又不想涉险杀她和杨川,是以也试着来偷?
这个念头奚越略想了想便作罢。
这不可能。东厂递去各门派的信上,可没明着说自己是东厂。现在漫说是武林人士,就是锦衣卫里的其他弟兄,也不知东厂想要他们两个的命,绝不可能有人直接寻来东厂取秘籍。
那这人是谁呢?
奚越在黑暗中紧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个究竟。可他背对着门外月光,让她看见的始终只是一个黑色轮廓,单从这轮廓里实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走神间,那人忽地一掌直击而来!他内力极深,奚越登时感觉到劲风袭面,正要躲闪他却又猛地收住力道,堪堪在她眼前虚晃一招,转瞬手型一转拽向她面上的黑巾。
打从以面具示人以来,奚越便在潜意识间分外提防被人看到真容。当下几是忘乎一切地只想避开那只手,方寸大乱地急向后避。
“嘭”地一声,她撞向书架,书架又磕得墙面一响。紧接着,四下里唰然安静。
做贼心虚的二人都止住动作,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很快听到外面有宦官喊:“书房有响动,快,跟我去看看!”
奚越面朝房门,透过窗纸隐约可见两团橙红的笼灯光晕步步接近。她心跳渐快,正欲踢开眼前这人赶紧脱身,对方已先一步出手,抓住她的衣领一跃而起,跳上房角梁上又紧紧将她的嘴捂住。
“唔!”奚越下意识地一挣,那人按着她嘴的左手未松,拎着她衣领的右手放开,竖指示意她噤声,“师妹莫慌。”
“?!”奚越登时双目圆瞪,然那两团笼灯的光火已至门外,令她一声都不敢再出。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两个身穿橘色衫子、腰系小绦的值夜宦官走了进来,边提着笼灯在书架间巡视,边故作轻松地说笑起来。
个子高些的那个说:“嘿,你紧张过头了吧。这大晚上的,谁会来书房?顶多闹个耗子。”
方才叫人的那个声音则道:“谨慎点没坏处,你没听说吗,督公近来正用本绝世秘籍做饵办什么事,万一有心眼儿多的来打那秘籍的主意怎么办?秘籍丢了,咱有几颗脑袋够让督公泄愤?”
高个子的又“嘿”了一声:“那你可想多了。那秘籍,没在书房里头。”
房角梁上,奚越和杨川目光都不禁一凛,底下那宦官也一愣:“你怎么知道?”
高个子那个就说:“那天锦衣卫指挥使来和督公密谈的时候,我也当值来着。大郭进正厅给他们上了回茶,瞧见指挥使在翻那秘籍。也不知他是自个儿瞎好奇还是有什么谋算,后来私底下问我那秘籍收在了哪儿——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密谈时,压根儿没人来书房取过书,这不是可见秘籍不在此吗?”
梁上的二人相视一望,那个宦官松气说:“那就好,永远别放到书房里才好,这样就算出了岔子也和咱没关系,省心。”
“这话实在。”高个儿的笑应。二人说话间已草草将书房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就放心地离开了。
奚越紧盯着光火离开,直至他们迈出了次进院门,才淡声开口:“我去库房。”说罢便撑身要跃下房梁,杨川忙握住她的胳膊:“我去过了,库房上着锁,进不去。”
奚越睨他一眼,还是挣开他的手跃了下去:“那我回去了。”
这是生气了。
杨川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然而未免再引人过来,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目送着小师妹先离开,自己也飞檐走壁地溜出东厂。
奚越觉得被他戏弄,负着气有意绕了个远,避免跟他走同一条路。但待得她出了皇城落在胡同间歇脚时,他还是从天而降拦住了她:“师妹别生气。”
她抬眸一瞪他,又挪开眼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杨川张开双臂挡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他的声音温和好听,脸上的笑意其实也好看,可她现在看来听来,就是觉得很搓火。
于是她哼了一声闷头继续往前走,生硬道:“我就不让你看!”
刚才那一下可吓死她了,黑灯瞎火的,突然一只手拍过来,她要是个胆小的姑娘估计当场就要晕过去……这人怎么这样呢!
“哎……”杨川笑着一喟,看着她走远了几步,又追了上去,“那我不看了,不看了行不行?”
奚越停住脚又瞪他:“不看了你还拦我干嘛?”
“我……”杨川迅速想了个说辞,“飞檐走壁口渴得很,想跟你讨杯茶喝。”
“你……”奚越气得咬牙。
她虽然鼻子以下都被黑巾遮着,只露了个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明眸,杨川还是明确感觉到她的神色必定又凶了几分。可他就雷打不动地蕴着笑继续和她对视,片刻后,她到底没办法了:“喝完茶快滚!”
说罢又踏起轻功。
二人在两刻后翻后墙回到了她在京里的宅子中,又跃窗进了她房里。奚越落稳脚就即刻闪到了屏风后,再出来时,脸上的黑巾已然又换成了那张银面具。
她没好气地给杨川沏茶,茶盏咣地往案桌上一放,杨川似笑非笑地端起来喝,茶水刚一入口就被醇香冲得一愣:“啧,师妹这儿的茶比门达的还讲究!”
“咝……”刚走开两步的奚越闪回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男声低喝,“不许叫师妹!让沈不栖听见,我一指头捏死你啊!”
“……”杨川噤住声抱了抱拳,示意:知道了。
奚越磨着牙松开他,他清清嗓子:“偷秘籍看来是行不通了,大人看接下来怎么办合适?”
奚越躺到床上翘起二郎腿,枕着手说:“行得通,秘籍十有八|九在东厂的正厅里。”
“?”杨川锁眉,“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宦官说,那天进去上茶的那人找他打听,秘籍放在书房什么位置,你还记得吧?”她问。
杨川点头。
“这其实很奇怪啊。东厂提督跟前侍奉的人,一定规矩很齐,当时必是一直在正厅外候着才对。如果秘籍是从外头拿进去的,他事后直接追问取送秘籍的人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跟没头苍蝇一样去向看管书房的打听?”
杨川恍悟:“有道理,如果没人取送,那秘籍应该是没离开过正厅。”说着一顿声,转而却又摇头,“可如果是东厂提督随身带着呢?”
“不会的。”奚越盘腿坐起身,“师兄你想,那秘籍本是让朝廷正经收了去,存放在宫里,土木之变时不翼而飞的——现下看来,是被东厂权宦监守自盗。他们敢这么干、还敢拿出来当悬赏,不过是仗着自己一手遮天,能蒙蔽圣听。可东厂得罪了多少人?提督若随身带着或把它放在家里,就不怕被同样权势不小的仇家找到,直接呈到宫里当罪证去?如在东厂的哪个角落搜着,他还能推说是先前的宦官干的,自己不知情,或者寄希望于法不责众;但若在他家搜着,可还有推脱的可能么?”
她一口气说得明明白白,杨川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话理顺,懵着神赞道:“师……弟真缜密。”
“曹吉祥那么大的权,还不是说剐就剐了?东厂提督决不是傻子,不会犯这个险。”奚越咂嘴,扯了个哈欠,又躺回去,“所以,明天晚上再去一趟就是,会客用的正厅想来井井有条,不会太难找。师兄你是入伙还是等我的信儿?”
杨川嗤笑:“当然入伙,你我二人现在可是一损俱损。”
“那就……一个望风,一个找东西。”奚越说着又打哈欠,目光一瞥见他还在慢悠悠饮茶,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我要睡了,杨千户慢走。”
杨川复又笑笑,搁下茶盏走向窗户,纵身跃出前又往回撤了一步:“你既爱喝龙井,有机会带你去萧山派走走,师父房里常备西湖龙井。”
说完他没待她回话,就飞了出去。
奚越望着空荡荡窗户莫名怔了一会儿,转而撇嘴。
嘁,不去。
眼下在京里,她的官职还比他高,他都敢戏弄她。等到了他萧山派的地盘,她还不得靠吃亏果腹?
要不是现下在跟他“一损俱损”,她连邀请他入伙一起偷秘籍都不会的!
翌日入夜,风声比前日烈了些。街头巷尾都充斥着呜咽嘶鸣,像有幽魂飘在京里,来饶有兴味地围观一场好戏。
两道黑影闪入东厂,从角落处开始,蹭着墙下黑影一直溜至正厅门口,四下张望一遍,推门越入。
四四方方的正厅,比奚越想象中显得更空当一些。八仙桌和几把椅子齐齐整整地摆着,桌后有个条案,西墙边立着放茶水茶具的矮柜,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于是首先吸引二人目光的,是靠着东墙的那个巨大的多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