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波斯语说,当然是为掩人耳目。别说别人了,就他们六个人里,除了奚月也就曾培能听懂个三四分。
曾培顿时面色煞白:“等等等等……你、你是说……”
奚月一按他的手,示意他噤声,抬眸一递刚端上来的饼和烤牛肉:“吃几口肉,馒头揣走。”
说完,发觉杨川冷眼看着她握在曾培手上的手,一时不禁心虚,赶忙讪讪地收了回去。
下一瞬,却又见曾培满目杀气地瞪向了杨川……?
几人风卷残云地把牛肉下了肚,各自揣了几个馒头,站起身就走。客栈掌柜一看,赶忙堆着笑过来拦:“几位,几位?面还没吃,怎么就急着要走?”
奚月面色一冷,倾身上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咙,转手悍然将他扔出几丈远!
几人不敢耽搁地匆忙下山,然而行至半山腰时,突然头顶枝叶窸窣,笑声扬长传来:“哈哈哈哈诸位朋友,来了我们的地界,怎么又急着走啊!”
话音未落,一柄银刃当空刺下,直击竹摇头顶。奚月纵身跃起一脚将其踢开,杨川跃得更高几尺,和隐在茂密林层上的人连过数招,又缠斗回地面。
奚月一瞧,对方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容貌清正,笑意温和,手里拿着一柄折扇,配上一袭银灰缎子的直裰,倒像是个读书人。
转瞬间又三道身影自林上落下,也都个个像是书生。这阵势到真有几分深藏不露之感,杨川提刀遥指:“何方高人?报名号来!”
为首那人笑了两声,折扇轻摇:“‘高人’二字愧不敢当。我们四人乃是亲兄弟,江湖人称,齐鲁四贤。”
杨川迟疑着睃了眼奚月,奚月不客气地轻笑出声:“对不住,真没听说过。”
四人顿觉受辱,面色煞变,齐齐杀来。曾培和沈不栖同时出手,一把拽开竹摇和琳琅。杨川仰身避开为首那人的袭击,转而与随后袭至的三人过起招来。
为首那个便朝奚月而去,折扇迎面一挥,竟一股疾风席面!
奚月匆忙侧避:“呵,大叔功夫可以啊!”那人目露凶光,折扇一抖,一柄银镖倏然掷出,唰地一声刺入奚月颈侧!
“师妹!”杨川大惊失色,只见奚月脸色也顿时煞白一层。然而她竟没多理那伤口分毫,右手利索地一把将折扇握住,施以蛮力一掰,趁对手微怔的刹那,左手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自然想抽手闪避,然而她虽捏得轻,他却挪不动,霎时满目惊恐。
奚月气息不稳,牙关间挤出的字句里森意毕现:“没听说过白鹿门的千斤指么?”
“你……”对方骤然颤抖如筛!
千斤指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他也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白鹿门人。只是看其画像觉得年轻,不像会这等功夫的高人。
下一刹,奚月内力逼下,颈间的伤疼使她无暇好好调息,顷刻间已全力施出,竟按得对方蓦然七窍喷血。
“大哥!”正与杨川过招的三人惊魂失色,杨川下意识地一回头,也硬是惊了一跳。
——闷热的山林之间,那已气绝身亡的中年男人正缓缓倒地。在他身上,一层白霜逐渐凝结,整个人都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第40章 暗修神功(二)
这场面实在吓人, 那号称“齐鲁四贤”的剩下三位怔了一怔,几乎同时落荒而逃。奚月纵身要追, 杨川伸手把她拦住,道:“算了, 唯利是图之辈而已。”
奚月暗一咬牙, 也觉得罢了,但却也没就此离开, 而是走到那尸体旁边蹲下了身。
尸体上原就只是结了一层薄霜,经这片刻工夫, 已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将手探入那人衣襟检查着,捏着东西抽出来一看,是沓银票。
曾培见状笑道:“姑娘,你不缺钱吧?”奚月白他一眼,将银票搁在了旁边的地上。
又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张悬赏令。
并不是萧山派当时送给杨川的那一张。这一份并没有提及秘籍, 而是许以名贵药材, 有好多种奚月都是知道的, 是一些江湖门派的独门秘方。
门达如何弄到的这些东西不得而知,但可见颇具诱惑。
“这回知道为何又被追杀了。”她把悬赏令递给杨川, 长声一喟,“又得易容, 好烦。”
最烦的是一不小心就容易抽筋, 在练调息功的时候尤其如此。可为了保命,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人当即换了张脸,而后又继续赶路。
当晚再偷练《盛林调息书》时,杨川发现奚月似乎有些不大专心。他问她原因,她沉默了好一阵,然后说:“我突然有点怕。”
她到底是个不习惯表现软弱的人,说这话时,口气生硬得一点也显不出“怕”。她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这功夫太烈、太阴毒了。我爹说内功讲究阴阳调和,阴气过重会乱人心智,我们祖上有位前辈就是这么死的。”
“你是说奚默?”杨川道。
奚月点头。
奚默是白鹿门五六代前的一位掌门,把内功修到极致。但就因所修门路太过阴毒,最后心智扭曲,逐渐沉溺于杀戮之中,差点把白鹿门变成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
所幸他弟弟及时出手大义灭亲,连带着把他所修的那门功夫一道毁了,才遏制住局面。
奚月提到他,让杨川不得不警惕,他打量着她追问:“你杀那个人的时候……”
奚月默然垂眸:“我感觉很畅快。”她打了个明显的寒噤,“不是那种快意恩仇的畅快,是能左右旁人生死的畅快。其实练成千斤指后,我就能左右大多数人的生死了,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后来想去追那三个人,也是因为一时沉溺在这种感觉中没抽离出来。被杨川挡住才蓦然回神,然后心里一股恶寒。
“我不想再练了。”她银牙紧咬,“绝世神功对我没那么大的诱惑,不值得让我抛弃是非善恶。”
杨川点头:“别练了。我自己修成也能救雁山掌门。”
然后他看看远处围着熟睡着的三人的篝火:“你早点睡,我练好就来。”
奚月点点头,回到篝火边躺下,却许久无法入睡。她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这双能灌出极寒内功的手,就像是看得见的心魔。
说什么绝世神功没有那么大的诱惑,那都是自欺欺人的。习武之人,对绝世神功自然趋之若鹜,否则雁山掌门岂会练到走火入魔?
可她真的不能再练了。
再大的诱惑,都不值得她抛弃是非善恶。
三日后,一骑快马驰入皇城,直奔锦衣卫南镇抚司:“大人!”
马背上的锦衣卫下马急奔入内,朝门达抱拳:“大人,山东急信。揭了山东悬赏令的四人之一,被山民发现死在了曲阜一带的山上。”
门达呼吸凝滞:“怎么死的?”
“这……”那锦衣卫迟疑了一下,才说,“当地的仵作说是……冻死的。”
开玩笑呢?炎炎夏日,山东又不是什么寒凉的地方,山上也没冰窖,怎么能是冻死的?
门达想了想,又说:“四人之一死了,另外三个呢?”
“正在找。”那锦衣卫道。门达眸光微凌:“找到立刻禀来。”顿了顿又说,“别叫旁人知道。”
那手下应了声是,告退离开。门达在屋里犹如转磨盘一般踱起了步子,思量该如何扫清这些麻烦。
夜长梦多,真是夜长梦多!
奚月和杨川明白着功夫都不错,拖下去,只会让他们的防心也越来越高,下手也会愈发地不容易。若有什么让他们逃无可逃的办法就好了,可是,咝……
门达驻足摇头。他们在京城时,他都没能收拾得了他们。现下他们逃到了江湖,又还能有什么逃无可逃的法子呢?
别说自己现下给出的这些珍奇药材了,就是东厂拿秘籍悬赏时,许多门派也都岿然不动。可见真想让满江湖都围堵他们,是极难的。
但一定不是没有办法。
他们俩是哪一派的来着?
门达隐约记得,南鹰山庄的人好像提过个什么……萧山派?
那应该是在杭州。
另一边,一行人偶然碰到骡马市,便买了几匹好马。马不停蹄地赶路之下,很快到了江南一带。
江南水网辽阔、湖泊众多,他们换水路走,不几日就到了扬州。扬州倒没什么江湖帮派,不过真是个实实在在的鱼米之乡,城内一派祥和,端得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几人一入城,就看到了缉拿奚月杨川的悬赏令,不过二人都易了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也没人认出来,便心安理得地找了家不错地客栈来住。
入了夜,风声渐起。江南真是个温和的地方,连晚风也不似北方那么肃杀凛冽,极轻柔地拂过白墙灰瓦,就像苏杭姑娘软糯的唱腔,和软极了。
奚月等几人早早地睡了,杨川依旧先练了一个多时辰的《盛林调息书》,练完也安然入睡。
这功夫当真神奇,小师妹练起来觉得阴寒得很,他却一日比一日更加热血沸腾。个中原因,书中却无具体解释,杨川只好自己猜测许是因为男女之别。
酒店一层的大厅里,几个锦衣卫提着绣春刀进来,边是哈欠连天,边是骂骂咧咧地跟掌柜要酒喝。
打头的是个总旗,坐下来就叹气:“这破差事,也不知道是抽得哪门子风。好端端地找几个江湖游侠干什么?听说还把各地锦衣卫都调动了,这不惹事吗?”
同行的小旗拍着他的肩头劝:“少说两句吧。听说是指挥使大人的亲令。京里的事,咱们哪儿知道?”
“嘁,我可是真不想招惹那些江湖人。”那总旗一味地摇头,“你说说这是什么苦差?要是咱死在这上头,朝廷准定不会为咱们找他们寻仇,你信不信?朝廷和那起子武林高人较量就没捞着过甜头,如今这又作个什么劲吶!”
说话间,小二颤颤巍巍地端了酒上来,眼皮都不敢抬地转身就要走。那总旗哎哎哎了三声把他叫回来,伸手在怀里一摸,摸了几张画像出来递过去:“这个,拿给你们掌柜。见着人马上去衙门回话,有赏。”
“有赏”两个字,令那小二心头一松,匆忙应着话接下来,自己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是三个中年人。
三人均不是本地人的长相,看着挺粗犷的样子。这小二心细,多问了一句,那锦衣卫告诉他是山东人。
自此又过约莫七八天,几人到了杭州。
萧山派自然在萧山一带,杨川带着他们上山,不过多时就见到一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先瞧见的他们,好生愣了半晌才回神:“大师兄?!”
杨川听见声音抬头望去,但不及他打招呼,那少年已急急回身,展开轻功往山上飞去,眨眼就没了影子。
杨川也没去追,扭头跟奚月说:“师弟太多,最小的这几个我都记不住是谁了,不好意思追。”
奚月扑哧一笑,心道你们萧山派真热闹。
他们白鹿门就没这些个事,她既没有师兄弟也没有亲兄弟,是以她爹一直在说,日后要招个倒插门的女婿,好叫孩子跟她姓,把白鹿门传下去。
山上的庄子里,萧山派掌门殷岐听完小徒弟禀的话,愕然一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