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怂到直接吓晕,如今却死咬着不招供?
曾培笑了一声,从桌上的碟子里抓了把花生米给他吃:“门达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嘴巴能有多硬?”说着自己先丢了颗花生入口,“现下不过是奚月想出口气。”
他估计门达早就招了,但奚月不得新仇旧恨一起报么?
她不是个恶人,但在恶人面前也不是个善人。现下只怕恨不得样样大刑都要对着门达试一遍吧。
敢爱敢恨,爱谁便说嫁就嫁半点不犹豫,恨谁便抽筋剥皮一点不含糊,啧……他真是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强上很多的姑娘。
曾培想着想着,心里就酸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杨川,见他正冷着长脸端着盖碗喝水,心里莫名地还是有点不服。
他于是张口就问:“哎,是不是她在里头这么下狠手,你心里别扭了?”
杨川挑眉看他:“我别扭什么?”
“你是不是也嫌她心狠手辣不像个姑娘?嫌弃的话你直说,可不许给她脸色看。”曾培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就差直言自己随时等着他俩和离了。
杨川不禁笑出声,搁下茶盏走向曾培,曾培外强中干,但忍住了没站起来躲他:“干嘛啊?”
“曾兄。”杨川弯腰伏在他肩上,“我其实是有点担心。刑房里血气重,怕对孩子不好。”
曾培:“?”
他一下俩眼都瞪直了,杨川一脸轻松地又拍拍他的肩头,转身坐回了先前的地方。
“孩……”曾培满面僵硬,无措到都不知该看哪儿。旁边的沈不栖好生忍了忍,还是噗地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你找什么茬!净给自己添堵吧!”
竟然孩子都有了……
曾培眼眶泛红,伏到桌上缓了一会儿,绷不住崩溃,朝杨川大喊:“我不嫉妒!我还是她最好的兄弟!”
他脸红脖子粗,吼得厅中倏然寂静,众人齐刷刷地看他,杨川:“……”
隔壁刑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曾培也没注意,借着火气继续吼:“我永远都是她最好的兄弟!”
“?”奚月傻在门口,走到小厅门口看看沈不栖又看看杨川,沈不栖摊手表示无辜,杨川心虚地别过了头。
“你俩的孩子,得叫我叔叔,不对,舅舅,不……”曾培把自己绕进去了。按照他管奚月叫“大哥”算,那他是叔叔,可奚月到底是个姑娘啊?
旁边终于有人咳了一声,然后别有意味地看看曾培,又向门口抱拳:“大人。”
曾培猛然回头,下一瞬,满心的尴尬溢于言表。
“……”奚月下意识地清了声嗓子,指指里面,“该招的都招了,把供状呈进宫吧。”
“……哎。”沈不栖头一个回过神,进屋便去取了供状出来,又交给了一个千户。
门达招了供,接下来便该东厂了。关于东厂搜罗武林高手的事,门达并不知道太多,奚月问也没问出来什么,好在他与东厂勾结所做的种种恶事,足以让皇帝查办薛飞,待得薛飞进了诏狱,严审之下自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奚月重重地吁了口气,终于该尘埃落定了。
料理了门达,她和杨川就完成了袁彬托付的事;再解决了薛飞,萧山派的污名便也可洗脱。
这真是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等到腹中这个小小的孩子降生时,一切都该是平静的了。
然而一夜之后,却听说薛飞跑了。
“跑了?!”奚月几是拍案而起,一把拎起来传话的沈不栖的领子,“怎么就让他跑了?!”
“不……不知道啊!”沈不栖气虚,“宫里刚传来的消息,我就转达一下……”
奚月扔下他便往楼下跑,想赶紧骑马去北司,召集众人去追薛飞。可她刚跑到酒楼一层,曾培倒正好进来,张口就问:“你听说了吗?”
“薛飞跑了!”奚月冷着张脸往外去,曾培闪身拦住她:“还在京城。”
“?”奚月刹住步子,曾培道:“近来各处城门都有我们的人,我还安排了眼线在薛府附近盯着。方才有人来禀,说薛飞昨夜带着百十号人离了府,但各城门都未见有大队人马离京。”
京里有宵禁,虽然薛飞凭东厂腰牌可以出去,可这样的大队人马自然会引起注意。
奚月稍松了口气,转而又问:“会不会是障眼法?”
“不太像。”曾培道,“那百十号人功夫都不差,像是薛飞带着保护自己的。”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你先看看这个——嘿,门达那些好兄弟,都用不着动刑,就全给招了。里头包括薛飞的好几处私宅,这不是刚好拿来用?”
曾培挺得意,觉得这差事办得舒心。再侧看看奚月的神色,心下就乐得更痛快了。
罢了,罢了。她嫁给杨川已成定局,人家两个人情投意合,他再肖想也没用。
就这么继续跟她当兄弟当真挺好。这种一同办案时的愉悦,他从前就一贯很享受。
奚月翻着册子笑容渐生:“好,带着人搜吧,注意瞧瞧有没有机关暗道,若有的话,随时发现随时来禀。”
“好嘞。”曾培抱拳应下,转身出门,策马而去。
奚月略作沉吟,回身上楼,把离家时顺手带来却一路都没用上的夜行衣翻了出来,扔了一套给杨川:“喏。”
杨川接住衣服疑惑不解:“干什么?”
第77章 清算(三)
奚月道:“我要再夜探一次东厂, 你去不去?”
杨川一愣。
他自不能让奚月孤身涉险, 只要她去, 他肯定会去, 只是他又觉得奇怪:“怎么又夜探东厂?”
“薛飞不是跑了么?”奚月一喟,“曾培方才回来说人离了府却没出京。我让他带人去搜薛飞的另几处宅子了, 但东厂那边, 我也想再去看看。”
杨川了然:“你觉得薛飞藏在东厂?”
奚月却摇了头,笑道:“东厂在皇城之内,若薛飞入皇城, 城门守卫必定知道。我是想, 薛飞既还在京城之中,就不会轻易断了与皇城的联系, 我们去盯着, 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奚月觉得, 曾培在那几处私宅里找不到薛飞的可能性很大。因为那几处地方都是门达的亲信招供的,薛飞对门达可没有那么信任,门达的人知道的地方,多半并非薛飞最隐秘的藏身之处。
杨川沉吟了会儿, 却摇摇头:“皇上既已下旨要查东厂,你想知道什么, 就直接去东厂押人来审好了, 何必涉险夜探?”
她毕竟怀孕了。
奚月挑眉看着他:“你觉得薛飞傻么?”
杨川浅怔:“自然不傻。”
奚月于是又道:“那他会把知道他行踪的人留在明面上给咱们抓?”
夜幕低垂, 万籁俱寂。
皇城大门早已关合, 两道人影却趁城楼上守卫不备溜入城中,展开轻功向东驰去。夜行衣隐遁于漆黑,守卫只依稀看到似乎有个什么晃了一下,细看却寻不到了。
二人隐没在东厂斜对面的一株大树上,先盯了会儿那座此时正无比安静的院子,杨川轻轻吁了口气:“若要报信,应该不会走大门。东西两侧各有偏门,你我一人盯一边?”
奚月摇头:“不,就在这儿看着。”
杨川:“?”
她笑看看他:“不走大门有什么要紧?那不过是为了避东厂里的其他人。但若要出皇城,左右这两条路他总要走一条,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正好。”
她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但事实上,她并说不清自己要等谁,只知道若是薛飞要防备他们抓人去审,那这知道他行踪的人应该官位不太高、从前也不是他的亲信。但东厂里的官阶那么多,越是不起眼的官位上,人数也越多,这人究竟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她可一点都不知道。
而且,如若东厂派其他人出去办别的事呢?也不是说此刻出来的人就一定与薛飞有关的。
奚月于是边等边在心下琢磨个不停。等了约莫两刻工夫,东侧忽地有了些动静。
二人一并屏息,循声看去,一个年轻宦官很快进入了视线。
杨川即刻便要暗中跟上,被奚月一按手背:“不是。”
杨川锁眉,她道:“你看他,困成这样,又神色轻松毫无戒备之意,这是刚当完值要回去休息。”
杨川细细一瞧,她说得果然有道理。那宦官手里提着个笼灯,身形看上去十分困顿,脸上也哈欠连天,当真是副疲惫不已的样子。
二人又接着等,过不多时,还是东侧那条路上又来了人。
这人拿着笼灯却低着头,他们从树上往下看,只能依稀看出他脚步匆匆,一副急着赶路的模样。奚月目光一凛,正要和杨川一起去跟,却又见另一道身影撞进余光,出现在西侧的过道上。
他手里没有笼灯,一路小跑着到了东厂东南角,却在此时收住了脚步。他躲在墙后,探头警惕地往大门处扫了一眼,见附近无人,才又继续向南行去。
奚月杨川相视一望,待他走过了近在眼前的交叉口,二人一并跃下枝头,悄悄跟上。
跟得近的时候,他们看出此人戴着尖帽、穿着白皮靴,一身褐色衣衫上系着小绦,应该是个役长。
他一路都走得很急,却一直不骑马也不用车。出了皇城,便净挑些小道来走,有几条路甚至连奚月都从不曾踏足过。一直到了临近阜成门的地方,他才在一方院子前停了脚。
他在上前叩门前谨慎地左右观望,二人即刻闪进墙下阴影之中,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几下,院门开了条缝。他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见此人拱了拱手,接着便被请进了门中。
“不能继续跟了。”杨川道。
奚月点头。按照曾培所禀线索,薛飞是带着百余号高手避出来的,自然不能继续跟了。
她便向杨川道:“回去先跟谁都别提,明天直接带人围来,我们瓮中捉提督!”
杨川嗤声而笑,遂与她一起避远了些,待确定距离已够,不会被院中耳目察觉动静,才展开轻功,赶回酒楼去。
院子里,那役长不敢乱看也不敢与领路的人瞎打听,低着头一直往里走。待得被请进一道房门,看见眼前背影,立刻作揖:“督公。”
半晌无声,然后薛飞重重地叹了口气:“没人跟着你吧。”
那役长道:“没有,小的一路都着意避着人,专走僻静小路,督公放心。”
薛飞疲乏地“嗯”了声,又静了许久,才转过身来,问他:“如何?”
“暂无甚大的动静。”那役长说,“锦衣卫也没动咱东厂的其他人,只听说有人去搜您的别的宅子去了,好像、好像是从诏狱问出了话。”
薛飞一声冷笑。
他就知道,门达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可信的,凡他们知道的地方,他概不能去,否则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