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不归卫——荔箫
时间:2018-03-19 15:26:02

  游隼从夕阳下划过,又追着余晖探进夜色,在夜半清净时,落回了撒马儿罕城的大明官驿里。
  它找了一处开着的窗户便飞了进去,然而那房中的门却是关着的。游隼飞了一圈发觉无处可去,便落在了一张椅背上,喉中发出咕咕的声响。
  床上熟睡的波斯姑娘朦胧转醒,定睛看见近在咫尺的猛禽,悚然腾坐起来:“啊!”
  游隼外头瞅瞅她,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味,只嗓中仍旧咕咕的。
  波斯姑娘在床上和它对视了好一会儿,注意到了它口中的那支通体红色的短箭。
  她迟疑了会儿,伸手摸了本书在胸前护着,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查看。
  她在与它还有半丈远的时候停住,用波斯语自言自语:“你是锦衣卫的鸟吗?”
  那游隼虽然听不懂这话,但也着实聪明得很。大约是察觉到她的恐惧,它索性一松口将那羽箭扔在了地上,不用她到它嘴边来取了。
  波斯姑娘探脚一蹭,将羽箭蹭到了跟前,又弯腰拾起,想了想,立刻推了门出去。
  打从谢宏文把她送给锦衣卫的镇抚使,她就只在当日见过那镇抚使一面,之后的两天她都是自己待着。是以当下她其实是有些怕的,一来她与对方不熟,二来她的命从来不在自己手里,这三更半夜的去扰人清梦,谁知道会换来什么?
  可她又还是壮着胆子去了,因为她觉得那位镇抚使是个好人。而且他们又是为办案而来,万一这支箭与案子有关,耽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走到镇抚使的房门前,她深吸了口气,抬手叩门。
  门声“笃笃笃笃”响了四下,过了短短两息,里面沉稳的男声问:“谁?”
  “大……大人。”美人儿的声音有点颤栗,“是我,我有点事……”
  她说到这儿就收了声,等了一等,房门吱呀打开,那张带着银面具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怎么了?”奚越问她。
  她双手把那支小箭递了过去:“有只……有只鸟飞进我屋里,扔下了这个。”
  银面具下瞳孔骤缩,奚越急喝:“杨川曾培张仪!”
  锦衣卫外出办案未免突发险情,夜里都是和衣而眠。他喝声一出,三扇旋即先后打开。奚越一把抄起短箭掷去,离得最近的杨川下意识抬手便接。曾培见那短箭来势猛而快,正要冲去挡开他的手,然则迟了一刹,目瞪口呆地看到他稳稳将箭接住。
  一乍长的短箭夹在他二指之间,杨川神色平静得像是接住了一根慢慢飘下的羽毛。
  但待得看到箭身的颜色,他的呼吸也一滞:“出事了?”
  奚越目中寒光凛凛:“在谢宏武的人前来报信之前,先押谢宏文走!”
  是以夜色之下,大明锦衣卫队列齐整地踏过了撒马儿罕城的街道,将谢宏文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奚越骑在马上,抬头扫了眼这屹立于沙漠之中的汉式府邸,下令道:“带五十人随我进去,余人守好各道府门。如闻院中有异动即刻求援,调城外的千户所进来。”
  三名千户抱拳一应,接着,有个手下上前叩门。
  院门吱呀打开,开门的小厮不及说一句话便被推开,五十余名锦衣卫鱼贯而入,刀鞘上的花纹在火把照耀下反着粼粼暗光。他们直奔谢宏文所住的内院,甫一踏进院门,奚越便笑出来:“这么晚了,谢大人还没睡?”
  正在堂屋中望着墙壁怔神的谢宏文一愣,偏头看向他们,目光微凌:“奚大人?”
  奚越一哂,举步走进堂屋,边落座边道:“曾培。”
  “是。”曾培上前,从怀中取出一页纸笺,拍到谢宏文面前的桌上,“这是驾帖。劳大人尽快收拾收拾,即刻启程,跟我们进京,协助查案。”
  谢宏文往后一退:“驾帖?!我是朝廷派来的使节,你们这是胡乱抓人!”
  曾培啪地将那支殷红小箭拍在了案上:“胡乱抓人?我手底下十几个兄弟眼瞧着是回不来了!你没料到锦衣卫传信如此之快吧?下一步是什么打算,和你那个弟弟一起逃命吗?!”
  “……大人这是什么话。”谢宏文自是不承认,背过身,外强中干道,“你手底下的弟兄回不回得来与我何干!你们没有证据,休要污我清白!”
  他这是拿准了锦衣卫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把尸首从波斯弄到撒马儿罕来。而且谢宏武多半会立刻将那边收拾干净,他们再派人过去多半以什么都找不到了。
  “你……”曾培一时气结,奚越鼻中哼出一声冷笑:“谢大人,别这么大火气嘛。”
  他说着,缠着几圈白练的手探入衣襟:“曾千户爱惜兄弟,心急说错了话。我想请大人入京一叙,是因为这个。”他顿声一抛,一枚银镖铛啷啷地落至案头,“你手下的把总柯敬、马固、孙成志袭击朝廷命官,这银镖是孙成志的,想来大人识得。”
  “怎会……”谢宏文显然一惊,其余众人也都愣住。
  奚越的目光淡泊地拂过每一张面孔,吁着气倚向靠背,还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到撒马儿罕的当晚,我锦衣卫便得知你弟弟来过,前去他先前的住处例行查看,没想到正巧撞上三位把总。也不知他三人怎么想的,也不亮身份,直接就动了手,我还是事后才知他们竟是大人您的人。”
  “什么?!”谢宏文阵脚大乱,“这、这不可能……他们那天前去是用了一枚飞镖,但那是因为遇上个贼,还是个女的!”
  此语一出,杨川不禁眸光一凌。
  奚越倒还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她好像刚听了个极为有趣的笑话一般,向前倾了倾身子,胳膊肘撑在膝头上,抬眸觑着谢宏文:“女的?谢大人您这般扯谎,可就没意思了。”
  谢宏文急得摊手:“当真是个女的,她……”
  “那天前去查看的,是我本人啊,谢大人。”
  温润清朗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把谢宏文的一切争辩都噎了回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镇抚使:“不……不可能!”
  “我这被银镖划出的伤都还没好呢。”奚越端详着自己手上的白练,语气轻飘,“我从前又不识得谢大人,总不至于千里迢迢从京中赶来诬您的清白。”
  他的手指轻敲了两下驾帖:“来人,带走。”
  “慢着!”谢宏文断喝一声,下一刹,尖锐哨响脱喉而出。
  顷刻之间外面竟杀声四起!奚越不禁一愕,定睛看去,已有几十人涌入院来,皆是波斯人的装束,手中武器也非汉人常用的刀剑。
  这确是出乎了众人所料,奚越拍案厉喝:“身为使节竟敢私雇外兵!你要谋反吗!”
  谢宏文朗笑几声又戛然收住,声音陡然变得阴狠:“我在撒马儿罕立稳脚跟不容易!同在官场,我们各退一步!你即刻带人走,我保你们平安离开,回京之后你们只消说案子没查清楚,这事也就了了,对谁都好!”
  “呵。”奚越睇视着他,“连锦衣卫都敢动,可见平日过往商人在你这儿要收多少盘剥。”
  他说罢响指一打,轻微的声音在空气中一震,杀气陡然升腾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搬凳子坐下,撕开一包薯片】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第13章 丝路命案(八)
  几十名锦衣卫绣春刀齐出,一起即逝的唰声仿佛将无形中那道遏制戾气的口子撕开了。涌入院中的波斯人马瞬间涌入屋中,一场厮杀就此开启。
  “妈的!”曾培破口大骂,旋即一马当先地迎击上去,飞起一刀撂倒一人后,向靠近门口的张仪急喊,“张仪!搬救兵!”
  于是咻咻咻三道光火从弩机上蹿向天际,片刻之后,院外又一道同样的光火划出,从空中斜飞向东面。
  三个千户所都扎在城东,见到求援的信号会即刻入城,府外余下的百余人也会尽快进来相助。只不过,此时可想而知大门必是从内闩上的,这头一波救兵要进来,或多或少也需要些工夫。
  府中的几十人暂时只好硬顶着。
  厮杀场面混乱无比,刀剑玎珰相撞声不绝于耳。奚越稳坐太师椅上冷眼旁观,片刻,终于有急于抢功之人硬拼出一道口子,朝这官位最高的镇抚使挥刀而来。
  银面具下冷笑一扬,只见他手一击案,案上一只白瓷茶盏登时跃起一尺,被他稳稳持在手中。
  他指上施力一抛,瓷盏打着旋稳稳朝那人飞去,当空未见有半滴茶水溢出,下一刹却听“啊”地一声惨叫,正凶悍袭来的波斯壮汉仰面倒地,被瓷盏砸中的面门鲜血四溢,瞪着双眼已然气绝!
  周遭众人俱是一惊,奚越掸手起身,提靴一踏太师椅:“自认功夫过人的冲我来!余下的,就当给我这帮兄弟磨刀了!”
  一时间,近处竟无一人敢上前。正与张仪过招的男子听言面色陡寒,招式顿时凶狠,显然想尽快了结了张仪好去与这戴面具的怪人过招。
  玎珰玎珰,火花四溅。这人身形健硕,招式又急又狠,几十招下来张仪竟有些招架不住,无意间一刀挡得晚了,便见眼前精光一闪,肩头剧痛!
  闷声一哼间,对方已又一刀劈来,张仪匆忙提刀格挡,被对方抵着连退数步。突然间,余光中光影一闪,张仪侧眸定睛看去,登时心弦一提:坏了!
  几步外令一波斯兵士已挡开原正过招的百户,提刀向他砍来,他却难以抽身应战。张仪一时窒息,脑中思绪飞转,无计可施间骤闻身后一声惨叫,再望去,便见那人已栽倒在地,颈间鲜血横流!
  奚越抽刀回身,纵身跃起轻踏过两人肩头,转瞬间足见已落在二人相抵的刀剑上。那波斯壮汉悚然一惊,匆忙抬头,正巧被她一脚踢中下巴,迎面掀翻!
  奚越空翻落稳在地,蓦然脱离险境的张仪懵着:“……大人。”
  “张千户身手不行啊!”奚越轻然而笑,见那壮汉打挺而起再度袭来,低身一滑自他身侧溜过。壮汉手中的波斯弯刀携疾风狠劈向他,腕上忽被一触,倏然看见他的手已擒在自己腕上!
  奚越清晰地闻得这壮汉心跳咚咚一沉,然而他反应竟极快,顷刻间已换手持刀,不管不顾地向她的擒在他腕上的手劈来。奚越一惊,匆忙抽手,刚一松开却见对方劈来的刀也已猛然收住,眼底顿时一震!
  ——看来他刚才那一刀是要劈他自己的,那么……
  果然,只听那壮汉稳住气息,蹩脚的汉语中满是惊异:“白鹿门人?!”
  “你倒懂得多!”奚越牙关咬紧,飞速踅身横刀劈去,玎珰之声登又震起。那壮汉显然阵脚已有些乱,边与他过招边屏息紧盯着他,似是想寻得他的弱点。
  奚越隐觉不对,挥刀反手劈去虚晃一招,左掌悍然拍向对方心口。那壮汉对白鹿门的厉害有所耳闻,心知已避不过,将心一横伸手抓向他的手腕!
  “噗——”波斯壮汉一口鲜血喷出,但攥住他手腕的手愣是没松。只觉掌下脉搏噔噔噔跳了几下,壮汉惊然抬头:“你竟是个女……”
  ——千钧一发之际,似乎就算奚越的招式再快也已挡不住他这句话。然而,就在那么白驹过隙间的刹那里,一股强大的内力从奚越背心灌入,她尚不及作出分毫反应,那波斯壮汉攥在她腕上的手便已被撞开,整个人都被弹退了几尺,没说完的话也自然咽了回去。
  继而他诧然道:“好强的内功!”
  奚越正不动声色地侧眸去看周围,几步之内能触及她后背的只有杨川。但她实在无暇探究,生怕对方下一瞬再将秘密戳破,即刻再度挥刀而上,几招凌厉的白鹿刀法一施展开便令人招架不住,那波斯壮汉步步急退,在刀剑相撞的声声脆响中一直退至墙角,终于再无可退。
  银面具下杀意毕现,她脚尖点地跃起,一招白鹿掌门世代独传的第十三式刀法挥开,那壮汉只觉颈间若有似无地迎来一圈凉意,下一刹,鲜血陡然从脖颈四周喷涌而出,在周遭的惊恐叫声中喷溅了一地!
  几是同时,府外的百余锦衣卫拼杀进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顿时响彻四方。厅里、院中的波斯佣兵阵脚大乱,混乱里却闻曾培大喝一声“站住!”,奚越循声定睛,只见一身材瘦长的佣兵拎着谢宏文脚踏轻功溜门跑了!
  她一个空翻越出,脚下轻踏房檐借力的当口儿,却见另一道身影极快地从身侧闪过。奚越平复气息纵身赶上:“师兄!”杨川没有回头,只听她问,“刚才是不是你帮我?”
  他没作答,她又问:“你不是叛出师门的,对不对?”
  杨川仍没吭声,她好似也不在意,自顾自又说:“你一定不是叛出师门的,你连两重诀都会了。”
  萧山派独门绝学两重诀是门奇诡的内功,能将一个人的内力一分为两重,与人过招时可以此使诈,也可一心二用,同时与两人过不同的招式,萧山派凭着这门工夫在江湖上屹立不倒。不过,这两重诀和白鹿门的白鹿刀法第十三式一样,是掌门独传的绝技,不传予一般弟子。杨川会这门功夫,很能证明他在萧山派的地位了。
  江湖上买官求荣的人许不少见,但已注定成为名震一方的大门派掌门人,却去叛出师门买官求荣的,奚越没听说过,也不信会有这样拎不清的人。
  “属下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杨川淡一睃她,运转气息又加快了身法,一下子将她甩开了几丈远。
  然奚越的轻功也是不差的,她心下一赌气正要去追,却听杨川遥遥地用内力传声说:“大人回去主持大局吧!我天黑前必将谢宏文抓回来!”
  奚越不是个爱意气用事的人,一听有理就放下了赌气的心,踅身折返使节府邸。
  在援兵的相助下,波斯佣兵很快溃败被俘,她又安排了几路人马去各道城门设卡,谢宏文、武中不论哪一个回来都必定插翅难飞。
  天色渐暗,晚风将起之时,杨川果真活捉了谢宏文回来,五花大绑地推进了正被搜查的谢府之中。
  不过谢宏武暂时还不知所踪。
  奚越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厅中喝了两口从他府里搜出的茶,边打量谢宏文边说:“远在撒马儿罕还能喝到这正宗的西湖龙井,谢大人真是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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