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葵说:“救人本来就没有错。”
郑玉不置可否。
饭毕,郑玉提出送她回家,唐葵拒绝了。
等唐格过来的空档里,郑玉轻飘飘地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因为何故去看时医生,只想告诉你一声,别耽误江竹。若是觉得自己与他不适合,尽早分开。江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些话,你也该心里清楚。”
说这话时候,郑玉一眼也没有瞧她。只站在玻璃门外,下巴微收,脊背挺直,端庄优雅。
唐葵心里气,表面上也不好与她争吵,只笑着说:“我们自己觉着合适就行,不劳表姐费心了。”
郑玉冷着脸走了。
她与穿了西装的唐格擦肩而过,一步也没停下,径直离开;倒是唐格,在原地愣了下,回头看向郑玉的背影,顿了顿,才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打听她的:“刚刚那个妹子,是谁啊?你以前的同学?”
“不是,”唐葵说:“是江竹的表姐。”
“我看着有些眼熟,还想是不是以前来我们家玩过,”唐格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包,也没多问:“走,回家。”
次日又与时晴见了面,聊完天之后,时晴给她一盒巧克力。
“有个实验,叫做巴普洛夫的狗,”时晴笑着说:“如果你惧怕见到一个人,或者惧怕亲密的举动,就在见到他,或者亲热的时候吃颗巧克力——我记得你说,自己很喜欢巧克力,别的时候不许吃。时间久了,你的大脑皮层会自动建立联系。这只是一个小法子,你先试一试。”
唐葵接过那盒巧克力,放进包中。
“你其实没有必要如此抗拒‘恐惧’本身,”时晴说:“旁的病人,在童年遭受过惊吓,成长之后,这种心理阴影也会伴随着他,但本人并不自知。你与旁人不同,你已经清楚知晓自己恐惧的来源,而如今影响你的,是对‘恐惧’的惧怕。”
唐葵问:“我该怎么办?”
“放轻松,”时晴说:“你现在不需要服药,但还需要多几次心理咨询。我给你一个建议,去转移注意力,不要把精力用在战胜恐惧上面。保持规律作息时间,多运动。”
相较于那个病人,唐葵的确可以说的上是十分配合了。
路上,唐葵开始沉思,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是叶时言?每次见他,她都有种从心底翻出来的厌恶。
还是亲密?上次江竹稍进一步,她就难受……
回到家中,叶时言依旧同他们一同进餐,唐葵有些烦恼——总不能看一眼他就低头吃颗巧克力吧?这别说吃饭了,吃上几颗,就饱了。
只能决定先不吃了。
饭吃到半截,手机响了,唐妈妈问:“谁的电话?”
“江竹的。”
唐妈妈脸上浮现出笑来:“快接吧,别让他等急了。”
叶时言埋头吃饭,头也不抬。
唐葵站起来,去了自己房间。
“喂?”
“你刚刚在做什么?”
“在吃饭,”唐葵捧着手机,不自觉把声音压低:“怎么了。”
“没什么,”江竹打了个喷嚏,说:“就是想你了。”
他现在说这话,越来越顺嘴了。
“最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江竹说:“要不要出去玩上两天?”
“你不是还有工作么?”
“先不说工作的事,你比较喜欢南方还是北方?去海边?还是去爬山?”
“这个时候……”唐葵犹豫了一下,认真想想:“这个时候,海边应该会比较冷吧。去爬山?说起来,除了学校秋游组织过爬山外,我还没正经地爬过呢。”
“好,那就去爬山。”
唐葵听见江竹笑了,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江竹言简意赅:“现在。”
“啊?”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挂断。
唐葵愣了半天,第一反应就是趴在阳台上往下看,下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车,也没有人。
只有路灯亮着一点暖光。
唐葵按住自己嘭嘭跳的心脏,暗笑自己多想。她拿着手机,准备回拨过去。
想想也是,医院里工作那么多,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跑过来——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唐格敲敲门,叫她:“葵葵,你快下来,江竹过来找你了。”
唐葵飞快地把头发梳直,描眉,涂口红,出去的时候,唐格还一惊:“你躲在房间里这么久就是为了化妆?”
她下楼,江竹果然就坐在下面了,他还在给叶时言看伤呢:“这没什么伤口,不碍事,只是淤血还没下去,我看医院给开消炎药了,再吃几天”
唐妈妈问:“要不要食补啊?这给他补什么比较好?”
江竹瞟了叶时言一眼:“脑子。”
叶时言哼一声,不看他。
唐妈妈也知道他们在打趣,笑了笑。江竹这才说:“多吃些蔬菜吧,补充下维c,清淡点。没有伤筋动骨,也不需要大补。”
唐葵已经下来了,叫了声他的名字。江竹冲她笑笑,对唐妈妈说:“我今儿个过来,是想借走葵葵两天。未来几天都是晴天,是看日出的好时候,我从医院那边申请了假,想带她去爬爬山,散散心。”
叶时言咳了两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行啊,你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吧,”江竹笑着说:“我算过了,从这里去秦山不过四个小时的车程,坐缆车上去,正好能赶上看日出。”
唐妈妈一愣:“我这里什么也没准备,你们直接过去,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我都准备好了,”江竹说:“只管把人交给我,您就放心好了。”
唐妈妈自然是放心的,唐葵就这样,在叶时言的注视下,跟着江竹出了门。
上车之后,系好安全带,唐葵问:“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这突然决定的要爬山,这么短时间内,他怎么可能准备好东西。
江竹指指自己,一本正经地说:“给你准备了老公。”
第35章 罐子蛋糕
唐葵失笑。
若是让唐妈妈听到他这话,指不定就拿着笤帚过来, 把他赶走了。
“皮蛋呢?”
唐葵问:“我们这样出来, 皮蛋怎么办?”
“我给它留了狗粮和水, 出来也就两天, 很快就回去了,”江竹说:“零食也准备好了, 放心, 饿不到它。”
——就是担心它只吃零食上了瘾, 回去之后又该不好好吃东西了。
“山上气温低,上面倒是有租赁大衣的地方,不过不太干净, 我带了羽绒服,”江竹说:“很快的。”
还真的是,唐葵在车上有些困,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秦山下面。
江竹带着唐葵, 直奔缆车区。
缆车直通山顶, 免去了长途爬山的劳累, 江竹早就计划好了, 晚上乘缆车上去看日出, 明日再下山,走阳溪道,现在正是万物萌动的时刻, 正好观赏。
晚上的人不多,江竹加了钱,这才免于凑人的烦恼,两人一个厢体,相对坐着,往山顶移动。
大晚上的,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唐葵心里还一直在乱想,担心走到一半出问题啦,或者缆车坠毁之类的事情。她也不敢往下看,就规规矩矩地坐着。
方才上缆车前,江竹给了她件自己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几乎到了小腿,鼓鼓囊囊的,倒十分暖和。
空间狭小,江竹的腿有些伸展不开,怎么放也不舒服。
他换了好几个姿势,问:“现在冷吗?”
唐葵费力地抬起手,把衣服拉链往下拉了拉,诚实地回答:“不冷,还有点热。”
江竹笑了笑,缆车里没有灯,他拿了个拎着的小灯过来,摆在旁边的空座上,是个南瓜的造型,暖融融的光。
“我之前一直想来秦山,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了,”江竹说,“念叨了几年的看日出,今天终于能看到了。”
“是明天,”唐葵纠正他,她打开手机,示意他看时间:“喏,还差三分钟,今天才算过完。”
她的手机移开了,江竹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的手机。
方才那一晃,他看到了唐格发来的消息。
“要知道分寸啊。”
这个未来的大舅哥,平时也挺操心的。
这爬山,荒郊野外,他能做什么?
唐葵没有回复,她长长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眼泪不自觉地就出来了。
大概因为泪腺过于发达,她困得时候也常常有泪意。
江竹瞧着她眼泪汪汪的,喉结动了动,开口:“秦山上大大小小,十几座庙宇,听闻很灵验。我们这次来了,不如去拜拜,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你信这个?”
“去拜拜也不错,”江竹说:“心诚则灵嘛。”
唐葵想了半天,慢慢地说:“我只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别的倒没了。”
她自小被唐妈妈娇养大,生活条件差,但精神上并不贫穷;等到了唐家,一家人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一生顺顺利利的,连心愿也是这样的寻常。
她似乎极易得到满足,从来不与人争;外界于她没什么干扰,她只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江竹就爱她这点恬静,也想守着她的这点天真,让她永远都不被打扰。
上了山,时间还早,山上果然冷,刚下来,冷风兜了过来。江竹给她戴好帽子,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系的严严实实。
有人打着手电,用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问:“小伙贼!住店么?床位二百!”
山上开店,大多数都是按床位卖的,极少有单间出售,大家都是奔着日出来的,环境也提不上多舒服,价格倒是高。
这个时候了,单间自然是订不到了。不过他们运气好,有个房间,只卖出去他们这两个床位,算下来,他们俩住了个六人间。
这床还是上下铺,中间一张长的桌子,真的像极了高中时候的宿舍。
这个时间点了,也没有食物卖,唐葵原本以为两桶泡面加卤蛋就能对付过去,谁知道江竹拉着老板问:“有炉子么?”
老板大概是干这行惯了,昼伏夜出的,精神倒还好,他指指厨房位置说:“有道是有,不过你得交使用费二十,自备食材倒还好,我不给你提供东西的。水你也可以用,要交钱,用那个大瓶子接,一瓶五块。”
江竹接了两瓶水,用来和唐葵一同洗手;他打开身后背的包,唐葵这才发现,他还是做了准备的——两个装满饭菜的饭盒,只是经过这么长时间,有些凉了。他付了使用费,又拿来锅,加进去些水,放进去隔水热。
店老板摇摇晃晃去柜台前面守着了,空间很小,只有一个小马扎,江竹让唐葵坐在上面,自己半蹲着身体,看着那跳动的炉火。
旅店里其他的人基本上都睡着了,静悄悄的,偶尔有人出来上厕所,空间狭窄,碰倒东西,发出“嘭”的一声响,又能听到房间里人的不满声。
唐葵的困意已经烟消云散,这样大晚上的,围炉烤手,于她而言,也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热好了饭菜,江竹和老板打了声招呼,拿准备好的杯子,要了两瓶热水,回了房间。
他带来的杯子还是一对的,一个蓝,一个粉红,瓶身透明,合在一起,是颗爱心。老旧的创意,却也暖到她的心窝里去。
唐葵拧开水杯,喝了口,润润嗓子。
她说:“下周日,表姐要开画展,你去不去看?”
说这话时,她心里有点小忐忑。
唐葵抬头,观察着江竹的脸色,而后者,没什么表示,依旧是那样温和地对她说:“你如果想去,就去。”
语气和寻常没有区别,像是她刚刚在问的只是吃什么。
“那就不去。”
唐葵笑盈盈:“我们工作忙,再说了,你这次出来玩已经请了假,不能再请了。”
安山镇中心医院的制度是,每两周才有两天的休息。他这次请了假,下周的休息就没了。
既然已经明白了郑玉的心思,她就不愿意上赶着添堵。
江竹笑着说了声好。
房间里的床铺都不怎么干净,江竹像是变魔法一样,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次性床单铺上。唐葵躺在里侧,身上盖着羽绒服。
唐葵睡的也不踏实,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又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她梦到了还在读书的时候。
炎热的下午,她与周盼盼一同去上课,她们俩同时选了中外名著鉴赏,老师十分严厉,几乎节节课点名。
经过综合实验楼的时候,周盼盼忽然拉着她,兴奋地往前快走几步:“你看,江老师!”
银灰色的一辆车,江竹穿着整洁的浅灰色衬衫,他弯腰拉开车门,里面走出来穿了大红色衣裙的郑玉。
妆容精致,明艳动人。
她在对江竹说着什么,像是发生了争吵。片刻后,郑玉径直往前走了,江竹略微站了站,抬手看看表,往相反方向走了。
周盼盼见无戏可看,拉她走,唐葵扭头,直直地与江竹对上目光。
他正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原本,现实中的邂逅到此为止。本来是件埋藏在记忆里的小事,这个时候却又突然回想了起来。每一个细节,毫无遗漏。
但梦里的唐葵猛然甩开了周盼盼的手,往他的方向走去。
她叫他:“江老师!”
仿佛一口气从肺腑里发了出来,下一秒,有人推她:“葵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