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对啊,送你回来的不是有张家小衙内、林家小衙内和一位小郎君吗?”
杜恒言心一跳,“阿婆呢?阿婆是不是生气了?”这回自个真是将把柄往赵萱儿手里送啊!竟然醉酒而归,还是男子送的!她本来就一张草帖子没有,还闹了这些事儿。
阿婆怕是又得哭了!
紫云轻声道:“主子放心,昨个奴婢去嘉熙堂接主子的时候,老夫人笑呵呵的,对了,昨个少夫人和婉小娘子不在府中,去了肃王府,晚间才回来!听说好像是肃王府出了什么事儿。”
杜恒言起来洗漱好,紫云替她梳着头发的时候,紫依拿了一封信进来,道:“主子,凌妈妈说是李御丞家的小娘子让人送来的!”
杜恒言接过来,摸着甚厚,不过歇了一日没去上学,李菁竟存了这般多的话?
拆了信,一时却不由看住了,陈语冰竟然寄给了李菁一封信,将昭城郡主这些年抹黑她的事都一桩桩记录在册,李菁随信将陈玉冰的信附了过来。
杜恒言一边看着,一边觉得好笑,昭城郡主抹黑她的事,她自来知道,有什么好说的,陈语冰难道是因着哄了杜婉词那般久,最后却做了太子侧妃而恼羞成怒?想怂恿自个去帮她斗杜婉词?
呵呵!
杜恒言缓缓收了信,这些小娘子真当她没脑子啊,她再怎么和赵萱儿不和,也不会给旁人做刀剑使啊!
杜恒言摸着犹有些不舒服的头,忽然想起来,能喝酒的是现代的杜恒言啊,不是大赵国的杜恒言啊!
大赵国的杜恒言滴酒未沾过啊!
想到这里,杜恒言猛地捂住了嘴,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回来的,到底有没有嚷些乱七八糟的?扭头问紫云:“阿宝呢?”
紫依蹙眉道:“今个阿瓜一早不知怎的就跑不见了,阿宝找了它一上午,刚才回来见你还没醒来,又出去找了!”
杜恒言道:“你们快去将阿宝找回来!”
紫云和紫依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这般急慌慌的找阿宝,两人不由互看了一眼,还是依言出去找阿宝了。
杜恒言拍着脑袋,心里默念:一定没有瞎说,一定没有丢人!
又蓦地想起昨个张宪看她时灼灼的眼神,心里又是一木!“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真是造孽啊!”
第32第
今个崇祯殿里头的太子和张宪一直处在神游状态, 太子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脖子,捏捏自己的脸颊,好像在试手感。
张宪一上午坐如松一般, 腰脊挺直, 虽不曾懈怠过半分,但是上头的太傅唤了他一声, 他竟然置若罔闻一般。
沈太傅无奈摇了摇头,想着许是昨个太子才受封, 学生们可能心头有些波澜, 未到午时, 收拾了书本,道了一声:“今天就到这里吧!”
沈太傅一走,后头的楚王府世子赵延简收拾了书箧, 好奇地问道:“你二人今日是怎地了,老师可看了你两好几回。”
赵延简今年十五,性子自来纯良,功课也极好。
赵元益看着堂弟, 不由打量了起来:明眸秀眉,好一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
赵延简见他的眼神十分古怪,又唤了一声“哥哥”。
赵元益缓过神来, 动了动唇,忙掩了神色,叹道:“还有九日,哥哥我将要一口气迎五位美人进府, 想想不是烦闷的紧!”
赵延简向来谨守古礼,是赵家最规矩的男儿,听到是这事,皱眉道:“怪道哥哥今个一直捏脸摸颈的,原来是怕小嫂子们看不上哥哥。”
见哥哥睁大了眼,红了脸,赵延简忙认真地宽慰道:“哥哥是储君,不必在意自己的色相,为皇家延续血脉才是正经。”
赵元益眸中隐有震动,难道在习之的眼里,他就是一条配~种的猪吗?
微咳了一声:“习之说的在理!”习之是赵延简的字。
别过了赵延简,愈加郁闷的赵元益带着张宪默默地回了太子府,进了自个的地盘,赵元益猛地跺了跺脚:“子瞻,你说,世上怎会有这般的小娘子!”竟然说他脖子短!
张宪淡道:“唔,阿言自幼性子不似旁家小娘子。”他说的清浅随意,只是素来肃峻的一张脸上现着一抹诡异的红色,映在二月薄薄的日光下,竟有了些许春意。
赵元益别过了脸,一时觉得对眼前的人有点不忍直视。可一想到昨日杜家小娘子醉眼朦胧地说他鹰鼻峰眉,丹凤眼儿越挑越媚,末了拍了拍他的脸道:“坏一点就有帝王霸气了!不过面皮儿虽嫩,就是脖子短!”
被夸了几句美色的赵元益顿时犹如被淋了冰水,透心凉。
此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目测了张宪的,“子瞻,你看中的小娘子怎地这般没眼光?”他的脖子哪儿短了?
张宪侧身,一眼朝太子望过来,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里略带讶色,却只淡道:“殿下所言甚是!”
这句话说得再恭谨不过,可是赵元益不知为何,在子瞻的注视下,竟觉得脖子果真矮了好些。气恼地甩袖走了。
张宪望着太子匆匆而去的背影,忍不住轻抬右手,食指放在了唇间,昨日那双柔荑带来的灼~热感,似乎仍旧隐隐留在唇间。
她说,“不染而朱!”
原来,在她眼里是这般看自己的,原来果真是美人爱娇郎。
素来不曾注意过自己容貌的张宪,在十七岁这一年,默然发现,“女为悦己者容,士为悦己者死,”实该改为“女为悦己者容,士亦为之!”
张宪随手拦了太子府的一个小宫娥:“你可知京城里哪处有精美的布匹?”
小宫娥垂着首,望着张家小衙内的黑缎面银色云纹的靴子,一时呐呐不成言,忽地脑子灵光一闪,道:“奴婢听说东角楼有家姬姓的成衣铺子,里头的花样十分别致,衙内许是会喜欢!”
小宫娥话刚说完,便见那双黑缎面银色云纹的靴子抬脚便朝大门外走去。
待人走远了,小宫娥才抬起头来,暗暗嘀咕,都说张家小衙内性情孤冷,切勿靠近,她这不也没事!这般想着,小宫娥昂着头,软着腰肢,款款地去找小姐们了。
***
杜家里头,杜婉词坐在窗下,看着花架上摆放的一只定窑绿釉剔花长颈瓶里头插着的几支疏淡的帖梗海棠,忍不住拿起了剪刀,开始修剪,枝枝丫丫。
昨日里,肃王府喊她和娘过去,阿婆这回直接和她说,只有她才配得上太子正妃的位置。
娘亲说了她不愿意,可是素来疼爱她的阿婆,却说:“婉婉原就是母仪天下的命!”
阿婆说的是“命”!
而所谓命者,人所禀受也。
她和娘一直靠的是肃王府,肃王府里的阿翁阿婆疼娘,许娘嫁给她爹,却不允许她嫁给旁人,他们为她定了“命”!
花瓣、花萼、花蕊、花梗,一点点地全被剪刀一点点地剪落。
花架上,窗台下,零零落落地又是红又是绿,堆了一小片。镂空的碧玉香笼里的苏合香轻轻袅袅地燃着。
翠微忍不住轻轻捏了捏鼻子,她最不惯这苏合香,每每像是要把人熏醉一般,见主子倚在窗前对着地上的花枝发呆,几次想上前劝慰两句,又不敢,终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了珠帘边。
自从昨个小娘子从书院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下午去肃王府的时候,是碧萝跟着的,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碧萝,碧萝也摇头不知,小娘子回来一宿没睡,也不要她们伺候,合衣坐在黄花梨双月洞杂宝床的脚踏上。
翠微思绪正远游着,忽地听到了小狗的叫唤声,见主子皱了眉,心头一紧,忙轻轻撩了珠帘出去。
外厢里,竟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一只小灰狗,口里正咬着一条碧色香罗裙,翠微暗暗松了口气,这条裙子是府里按例做的衣裳,两个小娘子一人一套,一个绣的是惊雀别枝,一个绣的是牡丹团花自家主子自来不甚喜欢。若是别的裙子,主子怕是又要罚她们几个办事不周。
翠微出去唤了低等的小女使如非进来,轻声道:“抱走,别吵了小娘子!”
小女使如非硬着头皮蹲在地上,她识得这狗,是明月阁的小女使阿宝的。如非像阿宝平日做的那般,双手张开,战战兢兢地将小灰狗抱了起来,见这小灰狗倒不叫嚷,只“啊唔”一声,便十分安静地握在她怀里,如非心里才稍稍定了一点,心道,难怪阿宝喜欢它,真乖巧,忍不住摸了摸小灰狗的小脑袋。
如非刚出了灵犀阁,便见着珍珠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走来,见到她怀里的小灰狗,对身后的婆子道:“装起来!”
又抬眼问如非:“这狗是你养的?”
如非自来最怕珍珠,身子一缩,忙道:“不是奴婢,是翠微姐姐让我抱出来的,说是怕吵到了小娘子!”
说着,不自觉地把犹包着纱布的手往后藏了藏,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珍珠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腿上被恶狗咬的伤口尤作痛,想到这毕竟是灵犀阁门前,准备踢出去的脚,还是缩了回来。
小娘子将如非从她跟前要去,就是看不过眼她欺负如非,若是她再在灵犀阁门前闹,怕是会激起了小娘子的火性。
珍珠瞥了一眼如非,对着身后已经将小狗装进麻袋的婆子道:“走,带到厨房去,宰杀了,你们下酒!”
如非心上一颤,望着婆子手里头拿着的沉沉的麻袋,跑上前一步,对着珍珠望过来的凌冽的眼,颤着声道:“婶子,这是明月阁的狗!”
珍珠一巴掌朝着如非的小脸上甩了过去,径直带着婆子走了。
如非呆呆地立在灵犀阁门前,眼里噙着泪,也不敢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小手递了帕子过来,软声问道:“你怎么了?”
却是不知道从哪转来的阿宝,两个小丫髻乱糟糟的,脸上也不知是灰还是什么,十分滑稽。
阿宝找了小灰狗一上午,一直没找到想着就差灵犀阁和荣延院了。刚到灵犀阁便见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瑟缩着身子站在灵犀阁门口,忍不住过来问了她一句。
如非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一边咬着唇,一边哽咽道:“珍珠将小狗带到厨房去了,要杀了下酒吃!”
小黑娃脸一白,忙拔腿往厨房跑去。
如非忍不住喊道:“你别去,珍珠好凶的!”她的手指都给她打断了!
小黑娃却如没听见似的,像一头气急的小野牛冲走了。
如非急的顿时又哭了起来,惹得翠微出来喝了她一声:“如非,你再吵了小娘子就回荣延院去!”
如非忙摇头,捂了嘴。
翠微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头,低声道:“小娘子这些日子心情不畅快,你莫再添事!”
如非终是心中不忍,压了声音道:“翠微姐姐,珍珠婶子抓了明月阁的小狗,明月阁的小女使跑了过去,她和我一般大的年纪,性子又野,我怕……”
翠微一愣,“刚才那狗是明月阁的?”
如非点头。她常看见明月阁的小女使抱着它去前头等言小娘子下学,墨林哥哥说,那是言小娘子买回来送给阿宝的。
翠微牵了如非起来,柔声道:“我们是做女使的,好与不好,都是命,你自己才从荣延院里出来,莫要犯傻!”
翠微甫一说完,忽觉背后有人过来,一侧头,便见着主子握了剪花的剪刀出来,冷冷地看着她:“她们在哪里?”
第33第
翠微猛地被唬了一跳, 望着小娘子握着的饰破式海棠花瓣的小银剪刀上犹带着海棠花红色的花汁,粘连着点点绿沫,轻声道:“主子, 是珍珠刚过来带走了一条小狗!”
翠微并不敢提一句“明月阁的小女使”。
她知道主子自来不喜欢明月阁的人, 怕主子在气头上做了什么事儿。
言小娘子虽然平日里不温不火,却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主子若是动了她的人,言小娘子肯定不依不饶。
如非轻轻抬了眼, 望着面容冷峻的婉小娘子, 双腿不住地打颤, 右手上那已经包好的小拇指,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杜婉词拿着小银剪刀指着翠微,阴寒地问:“你说, 她们在哪?”
“在,在厨房!主子饶命!”翠微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杜婉词诡异地看了一眼翠微,对如非命令道:“你跟我来!”
如非硬着头皮爬起来, 看了一眼翠微姐姐,跟着小娘子去大厨房。
远远地便听到狗在狂吠,小阿宝在嘶吼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如非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前头婉小娘子提起裙裾, 跑了过去,灶上正烧着水,咕哝咕哝地冒着热气,一个厨娘逮着阿宝, 拿手掐她的脸、胳膊和小胸脯,阿宝拼命扭着,一张红肿的脸上满是阴寒,望向那厨娘的眼睛,隐有凛冽的杀气。
杜婉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常常跟在杜恒言身后的小女使,手中的小银剪刀猛地向前扔了过去!
“噗通”一声掉在了冒着热气的大锅里。
屋子里的人依然没有反应,一个厨娘逮着“呜呜”叫的小狗,珍珠坐在厨房里头的一张靠椅上,兀自拿着淘米水冲洗着腿上的伤口,捉住小阿宝的厨娘犹咒骂着“女表子养的小娼妇,便是将你卖了,你家主子也管不了你!让你叫,让你叫!”
阿宝望着被提起来要被宰杀,然后扔到汤锅里去毛的小灰狗,眸子里含了泪,也不再叫唤,喃喃着:“阿瓜,阿瓜,不要,阿瓜!”
小灰狗“呜呜”叫着。
灵犀阁外翠微的话不觉地浮在杜婉词的耳边:“我们是做女使的,好与不好,都是命”,交缠着肃王妃的话:“我们婉婉原是母仪天下的命!”
杜婉词忽地冷笑:“什么命,不过是强者逼迫弱者低头屈服的说辞罢了!”胸腔中一股气流在涌动,好像非得要爆发出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杜婉词蓦地一声大吼。
这么一瞬间,她好像在为被欺辱的小女使出头,也好像在质问那些逼迫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