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菁皱眉道:“我刚刚在湖边折柳枝的时候,明明看见你去后园,还朝着沈夫子的学舍去的呀!怎地又说没去?”
范琼花一听这话,面色惨白,额上立即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几乎带着哭腔道:“求你别说了!我真的没去!”
杜恒言和李菁不由面面相觑,李菁应道:“我记错了,好像是前些日子看你去的,我怎么记成今个了,你别哭了!”
这话说着,却是拉了杜恒言到了外头,悄悄地道:“沈夫子那里肯定有名堂,我们去看看?”
杜恒言摇头道:“算了,若是惹恼了沈夫子不是好玩的!”沈夫子看着平日里寡言少语,可是骨子里却十分清高,又是沈贵妃族中的女子,杜恒言自觉少惹事为妙。
李菁见她不愿意去,又劝道:“我知道后园有一处小径,外头掩着花藤,可以到沈夫子院子里,我见范琼花走过。”
杜恒言还是拒绝,并好心劝她一句道:“你看范琼花吓得模样,定不是什么好事,莫去了!”
李菁跺一跺脚,自个气冲冲地朝着后园走了。
女夫子们住在后园后头,往日里仅有一处月门可通过,李菁的意思,却是后园的哪处墙上有洞?杜恒言终是忍不住好奇,追着李菁过去了。
话说李菁在后园的一处角落里,摸索着攀上院墙的花藤,摸到了一处空处,心中一喜,闪身钻了进去。杜恒言跟在她后头。
刚穿过院墙,一低头便见到了地上有一枚玉佩,想来是范琼花掉的那只。
杜恒言正准备弯腰捡起来,忙一把被李菁拉着蹲了下去,只听对面的厢房里头隐隐传来男子的声音。
杜恒言忙捂住了李菁的嘴。两人睁大了眸子,彼此互视一眼。
沈夫子可是寡居之人啊。
这青天白日的,还关着门。
杜恒言忙拉了李菁出来,惊疑不定地跑到了湖边,对李菁道:“此事不可再提!”
李菁凑过来道:“阿言,这书院拢共只有三道门,前后门每日都开,唯独西北边的角门是前些日子才锁起来的,说是以后不开了,你说,他一会会不会从角门离开?”
杜恒言沉默地看着李菁,不知道原来这小妮子的好奇心比她还要大,不愧是御丞之女,好打探阴私事儿。
两人这般说着,便去了角门,果然角门上的锁只是挂着,并未锁上。
角门又称为梅花门,这一处恰种了好些腊黄、粉紫的、绿白的梅花在两边,中间用鹅卵石铺了一道小径出来,两人便隐在角落里,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可说在说私密话儿。
大约半个时辰才听到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过来。
一前一后两人,步履匆匆。
后头一个道:“爷,不若抬回家去吧?”
前头的一个道:“抬回去哪有这般趣味,小李子你不懂的。”说着朗笑了一声。
后头的那一个也跟着讪笑了两声,“是,是,奴才哪能懂的这事儿,是奴才多嘴了!”
两人过了门,外头似乎有接的,不一会儿便听到了马车远走的声音。
杜恒言和李菁已然是满头大汗,两个人缩在角落里,也不敢起身。
好半晌,李菁抱着杜恒言道:“阿言,幸亏,我们刚才看那锁的时候没有出声!”刚才外头竟然还停着一辆马车,她们在里头一点都不知道。
杜恒言拍了拍李菁,显然以李菁的聪慧,也猜到此人是谁,“我们快走吧,一会可能有人来锁门。”
李菁却是腿软的站不起来了,杜恒言一手搀了她。
待两人走,外头一直守着的人才离开,回去禀告自家主子了。
***
皇宫东角楼的侧门,太子府的两位侧妃,一位太子嫔,两位良娣一同入宫给沈贵妃请安,黄门领着到了椒兰殿,便见殿里头,坐着两位神仙妃子般的宫妃,白采苓和陈语冰都是见过的,带头行叩礼道:“妾身拜见母妃和淑仪娘子!”
一齐的或及笄或碧玉之年,水葱般的模样儿,杨淑仪盈盈笑道:“这一溜儿的美人,往我跟前一站,我都晕了眼,想来太子府邸怕是很热闹!”
杨淑仪近来越发在官家跟前说了许多太子秉性纯良的话,说他做了太子,反而越发谦卑,连待她这一个庶母也十分敬重有礼,是以沈贵妃近来越发待见杨淑仪,连见这几位儿息,也让人请了杨淑仪来,大有让太子看顾她晚年的意思。
沈贵妃淡淡睇了一眼两位侧妃头上隐隐颤抖的朱钗,笑道:“你若是喜欢美人儿,赶明儿报了官家,我带你去太子府邸转一转。”
杨淑仪立即坐直了身子,眼里显出光彩来,抚掌笑道:“娘娘既是说了,妾身可当数的,晚间,妾身非和官家说不可。”
她自从入宫,还不曾出去过,不知道当年的小茶巷子如今怎样了,杜恒言是否找到了阿宝?
一溜的美人中,没有一个与沈贵妃或沈家交厚的,她们的父亲是肃王一派,自来与太子及其外家或疏远或结仇的。
脸盘儿团团的白采苓偷偷斜眼看了一旁的陈语冰一眼,见她面无表情,不知道神游到了那里,
她们入府几日,都没见到太子的人影,每人跟前新添了一个或两个宫女来服侍,这些宫女都规规矩矩的,不欺上瞒下,不阳奉阴违,可越是这样,她们越不明白太子待她们的态度。
此时一个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上首的沈贵妃和杨淑仪却犹自说笑,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沈贵妃仿佛才想起来几人一般,对着一旁的嬷嬷笑道:“怎地她们还在跪着,还不起身好生坐着,嬷嬷去将我备下的首饰拿过来,给她们分了。”
杨淑仪拈了一块蜜饯到口中,想着,幸亏阿言没有母仪天下的心,这些侧妃、嫔妾,沈贵妃都看不惯,若是正妃,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呢。
第41第
椒兰殿中沈贵妃与杨淑仪正说着, 殿外头忽地想起彤玉公主的娇软的声音,二人朝外头张望了一眼,便见捧着一捧绿白梅花过来的少女, 笑盈盈地道:“贵妃娘娘, 我在园中瞧见了这花开的正好,给你送一些来插在玉瓶中。”
一边说着, 人却是已经过来了,见到杨淑仪, 又行了礼, 椒兰殿的宫女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花。
沈贵妃望着她笑道:“行了吧, 我和你杨母妃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快过去看看,这是你五位小嫂子。”
彤玉娇美的面庞闪过狡黠的笑容,走到分坐在贵妃左右下首的黄梨木蟠桃交椅上的五位美人跟前, 一一细细打量,对着陈语冰一双丹凤眼,白采苓娇俏的仰月唇,薛清漪圆圆的面盘儿, 都仔细瞅了半晌,让几人身上都不自在的微微出汗。
上首的沈贵妃和杨淑仪举着绢帕掩唇轻笑。还是杨淑仪看小娘子们实在别扭,开腔道:“玉儿, 你看出来什么没有,你五位小嫂子脸上,可有哪里藏着金还是红宝?”
彤玉公主裙裾盈盈生风,两步轻快地上前, 一双高帮棉边暗八仙镶珠绣花鞋便立在了杨淑仪跟前,只听她道:“怎么地,还是差了一位正经的嫂子呢?”
她问的自然,杨淑仪心口却窒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下头的陈语冰等人,都是正紧的大家贵女,这怕是头一回被人当着面儿打了脸面。
杨淑仪拉着彤玉坐在自个膝上,捏了她鼻头道:“有五位美人儿在你跟前晃,你还嫌不够?”
彤玉扭头躲着杨淑仪的手,笑道:“杨母妃,不一样的,我若是和小嫂子们处好了,以后正经的嫂子来了,可怎么办?”
下头的几位美人儿,面上已然羞红到了耳根子,皆垂头不语。
沈贵妃轻轻刮了彤玉公主一眼,对着陈语冰等道:“你们且回太子府吧,日后好生服侍太子,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有人乘着没有主母,在太子府里祸害,我是不会轻易绕过的,行了,回去吧!”
等五人出了椒兰殿,一个个面上羞愤的要掉泪,白采苓拉了拉陈语冰的衣袖,哽咽道:“陈姐姐,怎么办?我可是侯府贵女啊!”
陈语冰紧紧抿着唇,一言未语,白采苓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地见好些禁军跑了过来,前头几人是弩手班的人,背着弓箭,往这边来的时候,见到她们五人,为首的道:“快进殿躲起来,有刺客!”
说着,竟也不理她们,朝着前头各处去搜寻了。
白采苓忙提着裙裾往椒兰殿跑,后面的几人也都跟了上去,陈语冰只觉一阵头重脚轻,还是凭着对刺客的恐惧,也进了椒兰殿去。
禁军一二十人从这殿前跑过,里头沈贵妃与杨淑仪已然得到了消息,命令关了殿门,又打发了小黄门去垂拱殿和崇政殿去看官家和太子是否无恙。
众人都在殿中正襟危坐,连先前爱闹的彤玉公主也安静了下来,约莫一个时辰,椒兰殿中静的连紫铜香炉里屡屡升起的沉香,似乎都有了细微的声音。
是以,当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黄门回来的时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听小黄门道:“贵妃娘娘,淑仪娘子,贼人偷袭了垂政殿,幸得楚王爷护了驾,官家无碍,太子那边也是刚得了消息,并无挂碍。”
沈贵妃这才派人送太子府的女眷出宫,自己和杨淑仪去了官家的寝殿福宁宫。
二人到的时候,官家恰好由侍卫护送着回来,杨淑仪立即扑了过去,低声道:“陛下,你吓死妾身了!”
官家被撞了个满怀,唇角勾了勾,伸出右手拍了拍杨淑仪的背,笑道:“叫洛儿担心了!”
沈贵妃眼皮抽了抽,上前福礼道:“陛下,贼人可全部缉拿了?”
官家面色顿时又凝重了两分:“垂政殿的已悉数抓到,杜呈砚正在带着人搜查宫中各处,不知是否有余孽,你二人这些日子殿中、阁中也注意些。”
沈贵妃应了声:“是!”
***
杜恒言这一日回到府中的时候,便听着宫中进了六位刺客,心下暗暗惊奇,杜呈砚在,也能进这般多的刺客,难道皇宫是水做的,可以从地下游进去?不然那般多的人,是怎么混进去的?
刚一迈进明月阁,心里忽地一咯噔,杜呈砚是殿前都指挥使,今个竟让刺客混了进去,他怕是要受牵连。
忙对紫依道:“你去门上打听一下,伯父是否回来了?今个几时出的门?”
杜恒言一直候到夜里子时,也没用得到杜呈砚回来的消息,赵萱儿尚在肃王府没用回来,杜恒言想了想,还是去了灵犀阁找杜婉词,这等事儿她也不敢让阿翁阿婆担心。
杜婉词早已经睡下了,被翠微唤醒,说是杜恒言来找的时候,揉着眼睛犹冷笑道:“她来找我做什么,你们这些没眼力儿的,将还真将我唤醒!”
翠微嗫嚅道:“主子,言小娘子很急,像是出了什么事儿,您要不要去前头看看?”
杜婉词顿了一下,伸着胳膊道:“扶我起来。”
约半柱香的时间,杜婉词才从厢房里出来,杜恒言急的都快去踹她的房门了,见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面上还阴阳怪气的,也没好气儿地道:“今个宫里出了刺客,伯父这般时候还没有回来,伯母不在家,我只能找你商量,我担心官家会为此事迁怒于伯父,你要不要去肃王府问一问?”
杜婉词听到肃王府一词儿,心里就十分反感,顿时瞪着杜恒言道:“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操心个什么劲儿,想去肃王府,你说啊,我明个带你去给王府的阿婆行礼,阿婆自来……。”
杜恒言没等她说完,嗤笑了一声:“愚不可及!”
却是返身利落地走了。
外头夜空中挂着一弯清冷的月,二月末的夜里,十分凉寒,杜恒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也许明个的杜家,就是一番天翻地覆了。
第42第
杜婉词见杜恒言就这样走了, 心里又积了郁气,对翠微道:“你去泡杯苦丁茶!”
翠微依言下去泡茶。
杜婉词一人站在小厅中,忽地想起来, 刚才杜恒言和她说什么来着, 爹爹怎么了?
杜婉词心里蓦地一凉,忙喊翠微道:“翠微, 翠微!”
在耳放里泡茶的翠微忙快步过来,“小娘子, 有何吩咐?”
杜婉词一把拉着她的胳膊, 哆嗦着嘴唇道:“你快去荣延院找翠湄, 快去,让她去一趟肃王府,喊娘回来!”
翠微见她眼神惶恐, 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忙点头道:“小娘子,奴婢这就去!”
说着,翠微拔腿便朝荣延院跑去。
杜婉词一人腿脚有些发软, 扶着一旁的花梨木孔雀交椅坐下,如果宫中真的入了许多刺客,爹爹身为殿前都指挥使, 必会受到牵连,这一次,不知道肃王府定然不会保爹爹!”前两日里爹爹喊她去书房,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嫁给太子。
她沉默了许久, 终是点了头,书桌后头的爹爹长叹了一声,只道:“婉婉,无论如何我是你爹爹,你遇到难事,为何不与我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愿意让你嫁过去,谁又能强迫你呢?”
杜婉词想到这里,眼里不由蕴了泪,爹爹替她回绝了肃王府,王府的阿翁阿婆此番定会十分生气,又怎会拉爹爹一把呢!
***
杜恒言一宿没有合眼,一直等着杜呈砚的消息,然而一晚上他都没有回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紫依过来道:“主子,婉小娘子出府了,像是去肃王府的方向。”
杜恒言点头,对紫依道:“你让个小女使帮我跑一趟书院,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请一天假,然后,你先去睡一觉,我下半晌还有事让你做!”
紫依点头,正待退下的时候,步子又顿了顿,杜恒言见她似有话说,问道:“你心里有事要问?”
紫依轻轻咬了唇,垂着首道:“奴婢想越矩问一句,主子万不要不高兴,”见杜恒言点头,紫依将埋在心头多日的疑惑问了出来:“主子,紫云呢?”
自从那一日紫云替主子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化了檀晕妆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紫云,这么些日子,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
杜恒言了然地笑道:“原来是这事,紫云以后不在杜府当差了,我还了她的身契,让她自谋生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