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府邸的恶娇娘——半疏
时间:2018-03-20 16:57:04

  林承彦瞪了眼杜太初,小声问道:“阿言,他们说你要去京城了?”
  他的声音微微瑟抖,眸子像初夏早上的盈盈露珠,晶莹又水雾朦胧,看得杜恒言一颗心一颤一颤的,笑道:“阿言哪儿也不走,慕俞快回去好好读书,下午来教阿言!”
  林承彦忽地粲然一笑,恭敬地对着院里的杜太初作了一揖,走了一步又回头道:“阿言,今个花婶子做炒蟹、金丝肚羹,梁伯去了县里,回来给我们带绵枨金橘、人面子。”
  一大早的,杜恒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个劲点头。
  林承彦眼里盛了光,放心地走了。一边心里暗暗计较,日后要努力攒银子给阿言买吃食。
  用过早饭,元氏带着杜秋容去街上走走,有莫婶子陪着,杜恒言实在抵抗不过杜老爷的磨缠,还是跟着他去了地间。
  稻子正要收割的季节,许多农人在田间给地放水,或弯着腰用镰刀“咔嚓咔嚓”地割着稻子,浓郁的香草气息氤氲在田间地头。
  杜恒言看着田间泥地里松软的土和青草,脚心一阵痒痒,止不住地要脱脚上的小凤鞋,脱到一半,忽地想到这朝代女子不能露脚,不甘心地穿了上去。
  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养在老家,最喜欢夏天赤着脚跑在乡间的田埂上,小脚丫子好像无拘无束。
  杜太初左右看看田陌,忽地道:“阿言,去咱家的地头看看!”
  杜恒言眸子一垂,拽了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揪着上头的绒绒毛,一边苦哈哈地道:“咱们家哪有地,都给钱员外家抢走了!”
  “哦?那你们娘两吃什么?”杜员外蓦地转身看着杜恒言,他只当钱家受指使,一心要逼迫秋容进门,原来这么些年,是连他杜家的田亩也占了,那可是他杜家祖上传下来的啊!
  杜恒言道:“娘的绣活好,上次卖了钱,还了药钱,还买了两百文米。”
  杜太初敏锐地问道:“谁生病了?”
  “我掉进了镇西边的河里,吃了好些天的药,娘还欠着莫婶子大钱呢!”
  杜太初面上不觉露了疑虑。
  杜恒言也不去管他,她和娘莫名其妙地因着他们而在明月镇上举步维艰,她并不愿意去京城,她只希望,娘和她能够安安稳稳地在明月镇上过安生日子。
  这般想着,自去田间稻子上捉蝗虫,之前说要捉蝗虫烤给慕俞吃,谁知道那天下了一场暴雨,一直不曾出门,看着慕俞一直安慰她,她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没让慕俞吃上。
  两人从田间回来,已经晌午了,杜恒言捉满了杜太初带的鸟食罐子,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些个,藕色小襦裙上沾了好些青绿色。
  两人一回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厨房的灶上冷冰冰的,似乎一直没有生火。
  正疑惑着,花婶子忽地进来喊道:“是阿言吗?阿言回来了吗?”
  花婶子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杜恒言从厨房里出来,便见花婶子忽地落了泪,哽咽道:“快去,快去保善堂,你娘找你呢!”
  杜恒言扔了鸟食罐子,风在耳边呼呼的吹,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一天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一个小女娃没命似地在跑,被人撞到了,也没感觉一般,咕隆一下自己爬起来,接着跑。
  杜恒言还是迟了一步,她娘没有等到她,死在了元氏的怀里。
  莫婶子说她是被一辆发了疯的马撞死的。
  她们在街上买梨子,忽地一辆马车失了控地一般冲了过来,她娘为了护着元氏,挡在了元氏的身前。
  马儿一抬脚踢在了杜氏的胸脯上,杜氏当即吐血倒在了地上,等送到保善堂来,已经奄奄一息。
  杜恒言抱着小小娘染了好些血红的身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上。一遍遍地唤着:“娘,娘,娘……”
  可是这个女子再也不会或温柔地抬起头来唤她一声“言儿”,或迷糊地唤她一声“小娘子”。
  小陈大夫端了一盆温水进来,道:“杜家小娘子,给你娘擦擦脸好不好?”
  杜恒言接过热毛巾,擦干了娘嘴角的血迹。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娘的脸上。
  小小娘比她还小,那些人为什么不曾放过小小娘,小小娘何尝对她们有丝毫的威胁?
  杜呈砚将小小娘抱走的时候,杜恒言眼睛一直看着他,等他走远了,不见了身影,杜恒言晕厥了过去,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个念头破土而出。
  她要报仇。
  她要为那个遭受了诸多无妄之灾,最后又死于非命的小小娘报仇。
  那个眉目如画,胸前一片雪白的女子,那个幸福地亲着她脸颊的女子,那个抱着她哭,抱着她跑的女子,死在了咸宁六年的六月末。
  两世的杜恒言在这一刻忽地重合。
  她是杜恒言,来自现代的一个文学女博士。
  她是杜恒言,大赵国的一个小孤女。
  
 
    
第12第
  杜恒言到汴京城的时候,正是一年最盛的暑热。
  杜恒言一路上昏昏沉沉,待到了汴京城的杜家门前,元氏让仆妇抱着她下车的时候,她才浑浑噩噩地发觉,她到了京城了,她娘埋在了庐州南边的明月镇上。
  “婉婉,快去接阿翁、阿婆!”一个妇人温婉的声音传过来,一张芙蓉秀脸出现在杜恒言面前,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睛望着她身前的杜呈砚又是思慕,又是羞涩。倒真正像个不沾世事的闺中娇女。
  “阿翁,阿婆你们去了好久啊,婉婉可想你们了!”五岁的小女孩儿,个头比她要高上两三公分,明亮的杏眼,嫣红的小嘴,一身粉色的单襦裙,一条轻软的腰上黄,眉心贴着一枚梅花钿,金色的薄片在阳光下亮灿灿的晃眼。
  此刻的杜婉词跑到杜呈砚跟前,举高了双臂,娇娇地道:“爹爹,抱!”
  杜恒言举手遮住了眼。
  杜呈砚摸了摸女儿的头,指着仆妇身上的杜恒言道:“婉婉,这是你阿姐,恒言!”
  举着胳膊的杜婉词放下了胳膊,抬眼看杜恒言,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一身藕色银纹襦裙,头发梳成双螺髻,只腰上系着的一只双面满绣的小鱼荷包颜色略鲜艳些。
  杜婉词扬了笑脸,唤了一声:“阿言真好看,娘肯定喜欢!”面上的鄙夷一闪而过,面上还是六月孩童的热情。
  自爹爹和阿翁阿婆一起去庐州,她便已知晓,她有个妾室所出的姐妹在庐州。
  杜恒言微微垂眸,她没有喊她阿姐,而是直唤其名。
  在大赵国,长幼有序,今个她若唤了一声“阿姐”,她杜家长女的身份便让人了。汴京城里头的贵胄之家,若是替长子娶媳,优先考虑官宦人家的长女,因为长媳往往也是一个家族的宗妇。
  杜婉词忽闪的杏眼看着杜恒言,忽地拉着元氏的手,有些忐忑地轻声问道:“阿婆,阿言都不与婉婉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婉婉?”
  杜恒言抿了抿唇,她竟察觉到了一个五岁女娃儿对她的不友善。忽地想到,是了,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姐姐来分爹爹的宠爱,莫说五岁,便是三岁也要闹的。而且,这个姐姐还不是她娘生的。
  元氏看了赵萱儿一眼,对阿言道:“阿言,以后郡主便是你的娘亲,快快行礼!”
  杜恒言从仆妇身上下来,清脆地喊了一声:“阿言见过郡主娘娘!”小手儿叠在一起,规整地弯腰形礼。
  元氏赞许地点头,这才道:“婉婉乖,阿婆乏了,你跟娘回去吧!”
  杜太初、杜呈砚,没有一人应声,默色无声地进了宅院,徒留惊愕的昭城郡主和杜婉词呆愣在府门口。
  赵萱儿暗暗捏紧了锦帕,才用凤仙花涂好的指甲,戳红了手心,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了杜恒言的小身影。
  她防贼千日,终究还是让贼的女儿进了杜家的大门。
  “娘,爹爹怎么不抱婉儿?”杜婉词仰着小脸,十分不解地看着她娘亲。
  赵萱儿揽过来女儿,轻轻笑道:“婉婉,爹爹接了你姑母府上的妹妹回来,颇为劳累,我们回肃王府看外祖母可好?”他们想把这个贱人的孩子接过来,可是作为杜家的原配夫人,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元氏牵着阿言的手,道:“阿言这些日子先和阿婆一起住嘉熙堂可好。”
  杜恒言点头,轻声道:“阿言听阿婆的!”
  “哎!”元氏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侧首抹着眼睛。这孩子总算开口说话了,一路上这孩子只言片语都没有,刚才让她喊赵萱儿,她也以为她不会开口。
  她一度以为,这孩子以后怕是开不了口了。
  杜恒言回身望了眼身后的杜家母女,娘,我见到她们了。杜恒言摸了摸小鱼荷包里的那枚喜鹊登梅的银簪子,那是她在娘入棺前取下来的,她将她的小凤鞋放在了棺木里。
  赵萱儿一去王府四五日都没有回府,府中的女使、仆妇开始三三两两地说起了闲话。
  “你说少夫人哪一日才会回来?”问的是嘉熙堂管花草的闫婆子,她的儿子娶了元氏身边的凌妈妈的女儿,是以在嘉熙堂中一向什么都敢说。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道:“我看回来自是会回来的,京城里头,谁不知道少夫人对将军的情意,只是这回将军实是伤了少夫人的心,少夫人可是肃王府的郡主,被王爷和王妃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苦守空房多年,将军一回来便带回来一个庶女,啧啧啧!”
  杜恒言躺在假山顶上,一片荷叶盖着脸,七月的太阳热辣辣的,这时候,她好像才觉得她是活物一般。
  “哎,我听凌妈妈的意思,这新来的小娘子,似乎不是庶女!”说到这里,闫婆子左右看了看,低了音道:“是杜家当年童养媳的女儿,按顺序,这才是原配嫡女!那小娘子比咱府上的小娘子还大上几月呢!”
  另一个婆子被唬的张大了嘴:“嚯嚯,好家伙,还有这么一出?”
  闫婆子见对方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微微犹疑了一下,干脆放出了大招道:“你别不信,这小娘子全身素服,你知道为甚,她娘新丧!”
  在对方蓦然捂住的嘴,放大的瞳孔里,闫婆子还是心虚地道:“可别传出去,这家可是少夫人当着的!”
  那婆子木楞地点头,已经被这爆炸性的信息炸得回不了神,半天心里嘀咕了一句:“大户人家就是阴私事儿多!”
  正说到这里,凌妈妈忽地带着新采买回来的小丫鬟紫依、紫云过来,问道:“可曾见过言小娘子?”
  闫婆子撸着沾了草叶的袖子,笑道:“我们一直在这剪枝子,一只小猫都没看见,可是言小娘子不见了?”
  凌妈妈点头,皱眉道:“嗯,老夫人急的在哭呢,你们也先放下手中的活,赶紧找找!”
  假山上德杜恒言一阵头晕目眩,努力想应一声,竟发不出来声音,难道,心里忽地自嘲,难道她要成为卞京城第一个晒太阳晒死的小娘子?
  杜恒言醒来的时候,元氏倚在床边,见她醒来,双手合十,口中一直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喂了杜恒言喝了些水,才抹了泪道:“言儿,林老相公说你聪慧不似寻常小娘子,容儿病了的时候,你一直照顾在跟前,今日,阿婆也不将你当稚儿看待,与你说两句剖心的话,你娘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可她在我跟前长大,与亲生的也无异,我既是将你从明月镇上带回京城,一定会给你一个家,你娘两为我杜家平白无故受了那许多冤屈,我一定会加倍偿还于你,你便是我杜家和婉词一般无二的小娘子,你可明白?”
  阿言看着元氏,她其实并不欠她和她娘的,阿言举手环住了元氏的脖子,将脸贴在元氏布满泪痕的脸上,轻声道:“阿言明白,阿言长大后一定会孝顺阿婆!”
  “孩子啊,你吓死阿婆了!”元氏搂着这孩子,哭得又一次哽咽。
  杜太初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轻轻吁了口气,这么一块璞玉,他晚年除了养鸟,还可以教娃娃。
  赵萱儿带着女儿在盂兰节前夕回了府。盂兰节要祭祖,赵萱儿不准备和杜呈砚和离,自是要回来准备祭祀,否则便是妇德有缺。
  杜太初在嘉熙堂的小佛堂里,给杜秋容专门设置了一个牌位,让杜恒言祭拜。一早,杜太初便带着阿言去街上买转明菜花,花油饼,杜呈砚这一日去了道者院为阵亡的军士们上坟。
  杜太初听着阿言背完了两首唐诗,摸着胡须道:“今个你要跟着阿婆给你娘念经文,就到这里吧!”
  杜恒言收了书放进书袋,问阿翁道:“阿翁,慕俞可有信寄过来?”
  杜家老爷手一抖,咳了一声道:“阿言不提,阿翁倒忘记了,阿言等等,阿翁去拿!”心里不由暗骂,林老头倒是教的好孙儿,这般小就赖上他家孙女了。
  杜恒言对着阿翁微微一吐舌头,他知道阿翁这是故意扣下了她和慕俞的信。
  门外的杜婉词看着杜恒言对阿翁作鬼脸,微微失了神,即便这个女孩儿来路不明,可是阿翁和阿婆却将她捧在心口,她由娘亲请来的女先生教,杜恒言跟着阿翁学。
  娘亲说阿翁不过是乡野的乡绅,比不得朱先生出生世家,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可是幼儿启蒙,哪用的着才女来教呢!
  杜婉词失神的当儿,揣着信从里间出来的杜家阿翁,正看到另一个孙女一眨不眨地看着阿言,笑道:“婉婉也过来了啊,阿翁刚让厨房备了绿豆糕,婉婉陪阿言玩一会可好?”
  杜婉词敛裾行礼道:“娘让婉婉来找阿婆,问姑母的祭礼是公中准备,还是阿婆另准备?”
  杜太初淡淡看了一眼这个低着头传话的孙女儿,道:“你阿婆已经备好了!”
  杜婉词笑道:“那婉婉回去告诉娘亲,娘亲那儿也备了绿豆糕,婉婉一会让翠微端来也与阿言和阿翁尝尝。”
  杜太初点点头。
  望着杜婉词的背影,杜恒言耸耸肩,为何人家的四五岁小娃儿都是正常要糖撒泼打滚的小娃儿,为何她接触的小娃儿,都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慕俞还会动耳神功,沮丧地说律典里的好多字不识,杜家的这位小娘子,貌似没有死穴。
  她不知道杜呈砚是如何和赵萱儿说的,最后赵萱儿同意将她记在名下,充当嫡女,只是名字记在了杜婉词后头,在家中两人互唤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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