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晨露已采了小半瓶,上口初用花丝细细的扎着,看着倒精致的很。
这花园中已无别人。
金灵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能这样看下来也是不易。
“你采这晨露做什么?”
她突然问。
阿玉笑了笑:“江南有说法,用这晨露泡茶却比山泉更好喝些。”
金灵芝也笑了:“倒是风雅。”
“采完这一瓶便先送到我房中吧。”
她甩了甩鞭子道。
阿玉指尖顿了顿,微微伏了伏身子:“姑娘恕罪。”
“这晨露今早是要送去给贵客的。”
“贵客。”
“哪位贵客?”
金灵芝眼珠转了转。
她出身尊贵,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今日倒是第一次被一个奴婢拒绝。
更何况这晨露显然是女子所用。
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被无争山庄奉为贵客呢?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危机感。
刚才还笑嘻嘻的金灵芝脸色已有些变了。
阿玉咬了咬唇,却不敢答话。
少庄主走时便有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那位姑娘。
如今看金小姐的态度,若是说了……
阿玉“扑通”一声已跪在了地上。
金灵芝眯了眯眼,突然抽出长鞭来。
她今天已铁了心,非要问出那个人不可。
于她这样的身份来说,打杀一个女婢自然不过是寻常之事。
婢女的脸已经白了。
可她还是不敢说。
因为若是说了却要比这鞭子疼上一万倍。
想起那张动人心魄的脸,阿玉慢慢闭上了眼。
可那鞭子并未落在身上。
金灵芝狠狠拽了拽,那鞭子已被人握在了手中。
那是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男人。
他长的很吸引女人。
至少绝大多数女人都会赞美他的相貌。
可金灵芝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因为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不会去关注他的面容。
他们已经被他手中的剑吸引了。
那剑便是他的人。
带着温柔的肃杀之气。
“年纪轻的姑娘这样大的火气总是不好的。”
薛衣人的手轻轻地抓着那带着倒刺的长鞭,淡淡道。
金灵芝抿了抿唇,强笑道:“晨露煮茶风雅,灵芝不过是想见见那位贵客而已”。
她心中仍有不甘,可对着那人却不得不忍着。
血衣人这个名字便连万福万寿园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阿玉始终低着头。
她手中还端着那盛了玉露的瓷盘。
薛衣人突然笑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笑,像是讥笑,又像是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他轻弹了弹那鞭子淡淡道。
这动作似乎只是随手之间,金灵芝却来不及闪避,被鞭子打了个正着。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只感觉右臂火辣辣的痛。
金灵芝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受过这份苦,此刻眼中不免带了些恨意。
薛衣人却并未看她。
他只是拿起了托盘上的玉露。
阿玉微微伏了伏身,便已退下了。
今日之事,以她的身份必然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薛衣人拿着玉瓶把玩着。
那向来握剑的手竟有些繾婘。
他回头看了金灵芝一眼,淡淡道:“金姑娘还要留在这儿赏花?”
若要换作旁人,少不得留金老夫人几分薄面。
可像薛衣人这种地位自然不必顾及。
金灵芝脸上红白交替,咬了咬牙,最终拿着鞭子离开了。
薛衣人面上淡淡的。
把玩着玉瓶看向那高台上一抹云色的烟影。
吴裙若有所觉的看过去,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时节江湖中最热闹的地方是哪儿?
自然是无争山庄。
无花也已到了太原。
可他却并不是来看热闹的。
他是来找人的。
他自然知道阿裙在哪儿。
前几日无争山庄外年轻弟子自相残杀之事或许并不引人注目,可无花却知道,这世上除了阿裙,谁又有这般能力呢?
对于这些生在江湖中的人来说,美人从来不如命重要的。
因为美人易得,而命却只有一条。
除了阿裙。
她的存在本来便是超越生死的。
那用心血浇出来的花,男人见了,总会生出杀戮的勇气来。
只求她能笑一笑。
更何况她向来是爱玩闹的。
无花眼神暗了暗。
吴裙本是不喜欢高处的。
可自从有人告诉她高处可以看更多后,她便时常来看看。
她看到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看见。
所以吴裙总是不理解那些人的。
这天上从来只有云与星月罢了。
她缓缓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最想做的事?”
那声音轻轻地,显得有些忧愁。
这问题薛衣人曾听到过很多次。
他幼年学剑时有人这样问。
初出江湖以一剑力敌万剑时也听过。
如今在这高台上却再次有人问了。
他靠在栏杆上摩擦着手中的剑。
淡淡道:“我生平想做之事俱已凭这手中剑做到了。”
这本是极为高傲的一句话,可由他说出来却显得再自然不过。
吴裙得了答案却依旧未得展眉。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你已得偿所愿。”
她喃喃道。
又叹了口气:“可我却未有想做之事。”
薛衣人目光有些古怪。
吴裙转身望着他:“你不相信?”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美人总是想要更多的。”
薛衣人淡淡道。
吴裙却笑了。
她很少笑的开怀,此刻眼睛弯弯的,竟是难得天真。
“你这样说那我倒是得说上一样来。”
她声音也染了笑意,像雨后日融锦屏韶光,让人不觉也弯了唇角。
“哦?”
薛衣人问。
吴裙转了转眼珠:“我喜欢裙子。”
“喜欢收集很多漂亮的裙子。”
“很多姑娘似乎都喜欢。”
薛衣人淡淡道。
吴裙摇了摇头:“不一样。”
“她们没我漂亮。”
这点薛衣人倒是赞同的。
“我可以送件裙子。”
他突然道。
“你要送我裙子?”
吴裙笑问。
薛衣人眼中也带了丝笑意:“你难道要拒绝我?”
吴裙眨了眨眼:“这世上是不是从未有人拒绝过薛衣人?”
薛衣人想了想沉吟道:“或许他们死后拒绝过我。”
“那我现在不能拒绝你了。”
她笑看着那抱剑的男人,眼中似有桃花初绽,长睫闪动间勾人心魂。
这是一种带着欲/色的美,挑/逗着男人心神。
薛衣人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摸剑的时候。
眼神不由暗了暗,微微俯身。
他的手紧紧的揽着那纤弱的腰肢,滚烫的血液几乎要让人融化。
吴裙微微闭上了眼。
长睫如惊鹭轻轻的颤动着。
这样的姿态实在太过缠绵。
那双转着佛珠的手上已浮上了青筋。
无花闭上眼,只觉心中杀意翻滚。
“阿裙。”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柔道:
“原是我错了。”
他早该知道的,那时便就该知道了。
既是罪业证道,又何妨重开阿鼻地狱。
他不应该对她太过心软啊。
无花微微似想到了什么,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墨色涌动着。
第25章 修罗
龟兹王死了,西域诸国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石观音虽然厉害,可谷中弟子俱是江湖中人,比起一国千军万马来,自然有所不及。
她心知不能硬碰,得找出那个假扮她的人来。
门外轻轻敲了三下,石观音眼睛眯了眯。
“进来。”
进来的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见过夫人。”
她伏了伏身子道。
那声音粗哑难听,像是嗓子被烧过一般。
石观音皱了皱眉:“可有动静?”
那女弟子摇了摇头:“曲师姐这几日一直在石谷内,尚未发现什么。”
她们说的是谁?
自然是曲无容。
石观音是个很多疑的人,所以她并不信任曲无容。
即使她已经跟了她许多年,也一直很安分。
可一个女人又怎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呢?
石观音是女人,并且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所以她自然也知道。
越是如此,才越要提防。
因为懂得隐忍的毒蛇总是藏在阴暗处的,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出来咬你一口。
曲无容却比这毒蛇更厉害些。
因为她亲手拔了自己獠牙。
她等了很多年,为得便是有朝一日将这獠牙亲手交给能刺进去的人。
曲无容生平见过很多人。
可却从未看懂过那位妙僧无花。
因为他不但是其中最难以琢磨的,并且也是最为可怕的。
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既已知裙姑娘不是石观音带走的,又为何要哄骗楚留香至此?让她故意泄露天武神经的消息给柳无眉……
曲无容眼神暗了暗,却突然有些明了。
这或许只是两人间的博弈。
一个借她之口祸水东引。
一个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她想起无花看那裙姑娘的眼神来,不由心下一寒。
这样的情意实在太疯狂了些。
可这又关她何事呢?
她要的不过是石观音的命而已。
西域诸国已联合出兵攻打石谷。
楚留香此刻却不在龟兹国内。
他在哪儿?
他在距石谷不过半日路程的月亮洞里。
楚留香为何在这儿?
因为他原本是要潜入石谷外围查探地形的,可如今却又被一件事绊住了。
那洞口处有一具死尸。
沙漠中风沙变幻,这死尸想必已被尘暴掩了很久,只今日才浮出天日来。
她或许曾经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可现在却已被黄沙风干了。
这沙漠中最可怕的是水分流失。
连尸体也怕。
那干枯的树皮紧紧贴在骨头上。
楚留香叹了口气。
他已知道这干尸是谁。
――偷走天武神经的那个不知名的女弟子。
她又怎会死在这儿呢?
难道是被石谷中人追杀至此?
楚留香想到这儿又摇了摇头。
因为石观音那禁关令还在。
说明她想找的人并未找到。
既不是谷中人,那杀死这女子的又是谁呢?
楚留香想起了那个失踪了很久的人。
自他醒来后便一直未见过他。
无花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那让石观音自乱阵脚的天武神经是否在他手中?
龟兹王死,群龙无首。
率领军队攻打石谷的却是札木合。
西域内乱,这时候自然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石观音叱咤大漠已多年,手中势力盘更错结,扎木合早有连根拔起之意。
有龟兹国军队相助,不费他一兵一卒之力。
如今岂不是好时机?
他素有沙漠之王威名,自然战绩赫赫。
此刻便已攻到石谷之外了。
石观音正坐在镜前梳妆。
“师父。”
曲无容听着外面喊声震天,不由叫了声。
外门守着的弟子已死了大半了。
石观音轻轻笑了笑:
“札木合倒无愧这大风刀。”
内门真传弟子俱在谷内,如今外面守着的,不过是些弃子罢了。
“且让他杀红了眼。”
“进了谷中再尝尝这断魂滋味。”
石观音放下簪子淡淡道。
曲无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谷口种有大片大丽花。
若是要进谷,必定要经过那花田。
曲无容已见过了太多在那花田里发疯的人。
越是双手染血,越是疯狂。
到时候不过剩下一群自相残杀的废物罢了。
这样想着不由心下一寒。
石观音笑看着她,突然问:“无容在想什么?”
曲无容不敢抬眼,只是道:“弟子在想那札木合此刻在谷外,我们倒可以派人偷袭他老巢,如此……”
她话未说完便被石观音打断了。
“未想到无容竟比为师胃口还大。”
她笑道。
曲无容面色一变,已跪在了地上。
石观音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