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似乎不觉得有些什么,林殊偷偷抬眼看见了他认真的神色,当真严肃得很,只好认命,老老实实地学了起来。
“小指抵住无名指的内下侧,帮上一点劲。”
“五个手指力量均匀地围住笔的三个侧面,使笔固定,手心虚空。”
公子转头看她,问道,“学会了么?”
“公子,会了。”
林殊抬起头来看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倒印着他的影子。
三公子一愣,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清咳了两声,松开她的手,直起身子,“勤加练习,抄吧。”
林殊点点头,照着三公子刚刚教的慢慢抄了起来。她写不惯繁体,用的又是不熟悉的毛笔,就格外慢一些。
三少爷摊开一本游记看了起来,却不知为何,原本最放松的游记都看不进去一个字。
脑海里莫名不停想起那对亮晶晶的招子,三少爷无奈地放下书本,看着坐在小几上一笔一划地抄着书的小家伙,颇有些苦恼地抬手按了按眉心,然而一抬手,便又想起那只软软的爪子,瞬间又顿在了半空中。
末了,又忍不住把手指收拢,触了触指腹,那温软的感觉还停留在手心。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三少爷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真是中邪了。他无奈地想。
林殊抄得手疼得要命,直到四少爷来了,三少爷才放她去看话本。
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四少爷的胖脸就越来越苍白,那紧张样儿,真让人担心他一入场就会晕倒在考席边上。
三少爷都不忍心骂他了。
春闱近了,司成馆也要开学了,三少爷虽然考了解元,但是在秋闱之前还是要在司成馆里好好呆着的,三公子也挺乐意,司成馆藏书汗牛充栋,又有几位意趣相投的同袍,比待在大象居有意思多了。
拜访三少爷的人多了起来,一天也要来个两三波,聊一些诗画经义,或者请三少爷指点文章。
每每这时候林殊便在书架后的小几上抄着那本《辞海》,她这毛笔字变好了,终于不像原来那么磕碜了。
林殊最近也有些烦恼,那日大哥托她问的事,她一直没有对公子问出口。
公子最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裙带关系了,因着这个,一开始她就在大象居里当了一年多的洒扫杂役。
或许是觉得她是个可用的,亦或许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叫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天天举着比自己还高的扫把扫来扫去有些过分,这才提了她做跟前伺候茶水的。
公子虽然嫌弃她,但是对她很好,她不想让公子生气,踌踌躇躇一直没问出口。而婶婶一家的嘱托她又不能不顾,人不能忘恩不是么,毕竟怎么说她这差事还是婶婶帮忙弄到的。
简直为难死她了。
“公子。”林殊看见那几位来拜访的人都走了,这才从书架后面走到三少爷面前,把今天抄好的放在书桌上。
三少爷拿起检查了一下,对她进步飞快的字还是十分满意的,但是嘴里却没有一句好话,“颇有你家少爷的风姿啊。”
林殊踌躇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少爷,小的有件事想与您说。”
“嗯?”三少爷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殊转过眼盯着一边的砚台,不去看他的眼睛,小声说道,“咱们院里可还缺人手?小的家里有一个弟弟叫林海,很机灵……” 她的声音低下去了。
三少爷看着她的侧脸,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甜的香味,就是那天他吃的糖栗子上的那种,很勾人食欲的香味。
他一时出神,没有注意林殊在说些什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殊没想到公子竟然答应了。有些不确定地问,“公子,真的麽?”
三少爷回过神来,“啊?什么?”
林殊:……
“那个,人手啊,暂时不缺的。” 他反应过来,“不过管家那儿下月要新进一些人手往浣花院去,应该可以。”
浣花院?也是,二老爷的小公子到了入学的年龄,需要一些陪着的人。
林殊连忙朝三公子道谢。
三公子脸色早就恢复了常态,笑道,“若真要谢我,不如赶紧将那本《辞海》抄完。”
林殊:生无可恋。
不过最近她抄得的确卖力多了。公子和人谈事时如果要记录一些东西,可不就是书童在一旁抄?她抄不了,还要公子另找人待在一旁,着实麻烦。看来,还是先把字练好为上,最好,练得比公子那手破字好看。
林殊悄悄勾起了嘴角。
这一日林殊去库房替公子挑一些上好的宣纸,遇上了四少爷院里的富安。富安和她一批进府,交情一向是很好的,这人也仗义,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便不会推辞。
林殊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可知浣花院那位小主子?”
四少爷和二老爷家的几位走得比较近,按理说富安应该知道得多一点。
富安有些奇怪,“浣花院?浣花院哪有什么小主子?”
“就是那个,小公子啊……”
“嗨!小公子哪里还是浣花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夫人……哎,浣花院哪里留得下人,小公子是要放到二夫人膝下养的……”
“那浣花院要的人……”
“你是说马上要新进的一批?肯定是到二夫人的锦容居了。”富安瞥了林殊一眼,“兄弟啊,有亲戚要进来?”
林殊知道瞒不过他,便点了点头。
富安摇摇头,“劝劝,别来。二夫人那儿不好去,咱们奴才是不能乱编排主子,但是大伙儿心里有数,府里有两个地方去不得,一是二老爷的房里,而是二夫人的院里。”
林殊心下一沉,心知这事儿成不了了,便点点头,
“多谢富安哥了。”
“咱两谁跟谁啊,又不是多大的事。”富安摆摆手。
和富安告了别,林殊选了宣纸便回大象居了。
她是实在不能让林海小弟往火坑里跳,锦容居规矩多,新人往那儿受罚的多,她知道和她同时来那批人,也有运气不好分到锦荣居的
,现在都没有音讯了,不知是发买了,还是……
她刚来时有个玩的好的丫鬟叫秋晚,名字很好听,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甜甜的,听说是不知因为什么惹恼了二夫人,被拉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小姑娘身体不好就这么走了。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赶紧往大象居里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总督大人的心里阴影面积#
话说作者菌熬夜把前面都修改了一遍,第三章第四章东厂腿王出厂的部分有大不同喔,以前看过的小宝贝们要不要再翻翻?(*  ̄3)(ε ̄ *)
顺便留个爪印咋样啊ヾ(?°?°?)??
☆、谈话
林殊没有找到回去的机会,便托前院负责采买的王会带个口信给婶婶家,说是没有合适林海弟弟的活儿,想到婶婶一家肯定会留意最近府上的动静,又加上了一句,锦容居规矩严,不是好去处。
林殊觉得大哥应该会懂自己的言下之意,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司成馆上元节刚过便要入学了,今年的上元节灯会林殊去不成,吃了元宵便马不停蹄帮公子打理一些书册来信,准备去书院了。
四少爷农历二月九就考试,三少爷一去书院,四少爷便慌得很,这夜也没心思去灯会,家宴完了便拉着自家三哥问东问西,到深夜还舍不得离开。
三少爷有些忍无可忍了,克制地提醒了一声,“四弟,已经到亥时了。”
四少爷嘴唇抖了抖,一双圆眼睛泫然欲泣,“三哥务必要救我,上不了榜父亲会要了我的命……”
三少爷冷酷地说道,“再不回去,母亲会打断你的腿。”
四少爷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那蔫巴巴的样子活像霜打的茄子。林殊在一旁暗暗发笑。
却见三少爷脑袋后面仿佛长了双眼睛似的回望过来,她赶紧正色。
“这几日忙,忘记检查了,《辞海》抄得如何?”三少爷淡淡问道。
林殊:……
真、躺枪。
去书院的前一日,大老爷派人叫了三公子去书房。
身居尚书之位,机要繁多,就算是年假,也要不断迎来送往,难得有闲。大老爷对府里的事物过问不多,若说关心,自然比不上两位大公子在时。
那时大老爷还没当上尚书,清闲很多,便与两位公子最为亲近。可惜两位大公子一位早逝,一位外放,都不在府里了。
但若说看中,那自然是对自己的三子最为器重。三公子从小就有神童之名,聪慧过人,大老爷最为满意,可以说是悉心教导,三少爷自然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有麟才之像。
大老爷时常与他商议朝政,三公子才识卓远,常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又心细如尘,对大老爷而言是一不可缺之助力。
只是这看中归看中,父子之间,终归是缺了一分温情,不像是父子,亦不像是长辈与晚辈,倒更像是盟友。
“父亲。”林晟睿行了一礼,林克己眼皮都不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将桌上厚厚一沓书信推到他面前。
林晟睿拿起来拆了两封,看了看,抬头问道,“父亲这是?”
林尚书敲了敲这沓信封,“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一日之中尽数被毁。派人出去查探,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林尚书顿了顿,“这些信件丢便是丢了,只怕落到有心人手里大做文章……”
林晟睿神色淡然,似乎毫不意外,“父亲可有对策?”
“自然,不过万事具妥了,只欠一方东风。”林尚书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林晟睿恍若不觉,依旧淡淡问道“父亲心中恐怕早有计较,此时唤瑞安来,可是有事嘱咐?”
三少爷林晟睿说话向来开门见山。
林尚书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绕弯子了,开口道,“临安仿字之术,若是我三儿为第二,便无人敢占鳌头,你可知我何意?”
众人皆知林府才惊绝艳的三公子写得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烂字,却只有一两人知道,那是因为从小便临摹他人的字,足以假乱真,久而久之便失去了自己的笔锋,下笔很容易看出端倪,故干脆以潦草之姿示人。
林晟睿没指望这件事瞒他多久,林尚书素有“探鸽”之称,说的便是消息灵通,自己府上那点事,又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线?恐怕只是存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念头罢。
他没有拒绝,抽出两封信放入袖中便要告辞,林尚书却叫住了他,“瑞儿。”
这是三少爷的乳名,不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了。这么一声,倒让他有了恍然隔世之感,然而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
“父亲。”
林尚书叹息一声,面容有些疲惫,“瑞儿,你可知这林府有你大姐一日,便一日不能从这纷争中脱出?”
林晟睿没有回答他,转过头从拐角处消失了。
这个冬天的雪终于要下尽了。
他望着满眼的冷清的雪白,在回廊上停住了,久久不语。
他还记得牙牙学语时父亲教过的第一句话,那便是:
忠义二字,必不敢忘。
- - - - - - - -
三公子在司成馆有自己的单间,在水榭边上,闲了就回这里悠哉悠哉地看书,兴致高了还会钓上一两条锦鲤。
简直是快哉似神仙。
公子是快将学业完成的人,自然不如刚进司成馆的学子那般幸苦,只偶尔与夫子交流一二。
司成馆的学子都是是贵子弟,而且要求严格,必须通过考核才可入学。
四少爷就是那些不学无术没通过考核的,渣渣,只有待在林府的宗学了。
三少爷文才过人,又精通六艺,这是整个临安都有名声的,只是三少爷性子喜静,除了相熟的几位好友或者同门,是不会见的,不然恐怕他那大象居的门槛都能被来访的人踏破。
不过司成馆的门槛也快踏破了就是。
与三少爷交好的便有沈家大公子沈易真,国公府的魏小侯爷,还有西城华氏小二公子……皆是才惊绝艳之辈,几人交游往来颇密,林殊见得最多的就是这几位。
司成馆的日子过得很快,林殊的《辞海》也抄了厚厚的一沓,因为一天至少要抄上四个时辰的书,本身林殊的字就有一些基础,高强度的训练下,这一手字也到了能见人的地步。
只是……
“阿呆,你这字也太过娟秀了吧?”公子看着她新抄的《辞海》道,“这字团在一起,笔画太挤,太过小家子气了。”
言毕便还特意拿了一本柳公权的字帖给她临摹,
林殊闷头应了一声“是。” 心里却觉这是公子在增加她的课业负担。
至于临摹的效果呢,当然,最后也没有效果就是了。因为林殊觉得她这一手“幼圆体”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
不过,公子倒也就让她开始做一些抄录的活了。
这一天林殊正将抄好的册子整理好,就见守门的阿桩进来了,神色有些焦急,“公子……”
“何事?”公子头也不抬。
“是大皇子,大皇子来找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留个爪印不好咩(?_?)
☆、来访(捉虫)
这下就连一向淡定的公子都吃了一惊,皱起眉头来,问道,“殿下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脆生生的“小舅舅!”
来的是一个身穿玄黑色衣服虎头虎脑的小子,不过和林殊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比林殊高了一个头,生的是眉目秀朗,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灰衣的侍从,想必是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