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吗?”他用拇指刮了刮浓黑的眉头,自嘲的一撇嘴角,“就是我出身不好的根源!我外祖父是英国的贵族,解放前,在黄浦江边开了家大贸易行,我外祖母是洋货买办的女儿,从小受的就是西式教育,后来,两个人结了婚,在海市生下我的母亲,取名JANE,中文叫刘珍,随我外祖母的姓。”
丹尼明白了个大概……
祖上是外国的“大资本家”,卖洋货的“走狗”……这种出身,在那个动荡的年月,是会被人鄙夷的,也许,还会成为灾难的根源。
果不其然……
南夜叹了口气,“后来,解放了,我外祖父就带着全家大小回英国,我母亲叛逆,偷偷地从船上跑了,身无分文的遇上了我父亲,她那时候年龄小,崇拜战斗英雄,我父亲是国内第一代飞行员,虽然比她大十岁,那时候也才二十八,郎才女貌,倒也算般配,结了婚,才发现生活上的差异太大了……”
他无奈的笑了,“我小时候,就记得他们天天吵架,为了生活上所有的细节吵,我妈是资本家的大小姐,讲吃讲喝讲排场,日常也和我们讲英文,我爸行军打仗惯了,什么都喜欢‘将就’,也不懂得浪漫情怀,后来……最苦的那些年,我妈在一个雨夜和我爸大吵了一架,从此再也没回来!”
“没回来?那是……”
“有人说她投河自尽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也有人说她偷渡到了国外,和我外祖父团聚了!”
“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也还当权,组织上关心他的生活,就安排他和一个烈士的遗孀再婚,那时候我九岁,我姐十四,过了两三年……呃,我父亲出了事儿,我们姐弟就离开了京都,一个去了青海,一个到了东北,辗转就是十年。”
“那……常红艳不是说,你爸官复原职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家里的事儿多,我后妈那边……唉,一堆乱官司!还是眼不见为净!”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聊到半夜……
忽听得白常喜在厨房里使劲的一咳嗽,“天儿,你咋还不睡觉?叭叭的没完了?有话不会明天说?”
这家伙……
还听窗根儿呢?
丹尼一吐舌头,把脑袋蒙进了被窝里……
南夜也躺下了,笑着,在炕桌下伸出了长胳膊,隔着被子一捅她的腰,声音低成耳语,“你爸咋还这样呢?真逗!”
“嘘!别说话了!”
月光映着她清纯的笑脸……两个人的嘴边都挂着动人的弧度,默默的对视着。
一股温热在心底蔓延……
室内一下子静得尴尬……
突地……
清晰的“吱吱”几声……
一只黑黝黝的大老鼠,足有半尺长,拖着长尾巴,瞪着红眼睛,顺着炕角儿在屋里狂奔起来……
是人都有弱点……
她赵丹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成精”的大耗子。
“嗷”的一声,蹦了起来,直奔着男人扑去,说话都打颤了,“南夜!你去!弄死它!”
男人动作麻利地跳下了炕,暗黑里,“扑扑腾腾”的和耗子战斗上了……桌子凳子“咣当咣当”的响,女人“嗷嗷”的在屋里叫。
这热闹的……
白常喜缩着脖子在炕上笑……折腾吧!给我折腾个大孙子!
闹了好一会儿……
耗子“吱溜”一下,顺着墙角儿逃走了……
男人穿着海军衫薄秋裤,一八五的大个子,英挺里藏着成熟,表情却象个孩子……站在地上,无辜的一摊手,“白天儿,这咋办?没抓着!”
他顺势上了炕,轻声地哄着她,“别怕!我睡外面,替你挡着!嗯?没事儿啊!”
说完了话,还真就把丹尼的褥子一横,推着靠了墙,炕桌往地下一放,自己的铺盖挨着她的,直接躺下了……
也没办法了……
总不能瞪两眼珠子站一夜啊……
丹尼也躺下了……
清亮亮的双眸一抬……
触目所及……
是男人山一样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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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她刚睁开眼睛……
就听到院子里有铁锹翻泥的“擦擦”声……
白常喜挑开门帘进了屋……一看炕上的被褥是头挨着头,不由的就笑了,“天儿,快起来啊!南夜在外面弄水泥呢,说是你屋里墙角有个洞,怕进耗子,今儿就给它堵上!顺便把别处也好好修一修!”
“啊!”丹尼坐起了身,透过窗子向院子里望去……南夜正低着头干活呢,粗大的手掌,紧握着锹把,额上渗着细密的汗,在下巴颏处汇成了水滴,蛊惑地顺着喉结蜿蜒进领口。
她转身正要下地……
只见一名军人缓步进了院……黄军装,蓝裤子,闪闪的红星下,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方守信?
这速度可够快的啊!
没过一天呢……
竟然找上门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准备回城进大院
白常喜一见进来个军人,立刻就迎了出去,“这位同志,你找谁?”
“您是白村长?我姓方,白天儿是你女儿吧?她在家吗?”方守信挺着笔直的腰,身上的军人气质浓烈,虽然没有南夜长的英俊,却也是个醒目的男人。
“您找天儿?她又咋了?”
白常喜顺势向着院外一瞧……大门口停着辆小吉普,那车牌他认识——002,县长的座驾,怎么到了自家的门口了?
他心里一突突……自打女儿脑袋好使了,这一出出的,今天来个刑侦队长,明天来个空军将官,这都是招的什么人啊?
南夜也直起了腰,“方守信,你别装没心眼子!没看到我咋的?有话跟我说,你找白天儿干什么?”
方守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瞪着眼睛,恍然大悟似的望着南夜,“哎呦,这谁啊?空军大院里的‘南霸天’,在老乡家学雷锋呢?觉悟挺高嘛!”
“滚!”南夜一声暴喝,“姓方的,你个歪戴帽子出身的,混上天了?就了不起了?少跟我开玩笑!”
白常喜一听,脑袋“嗡”的一下……
歪戴帽子的?
那就是海军啊!
敢情两人这么熟络,是早就认识啊!
听话茬儿……还都是军人世家!
一个是海军出身的!
一个是空军大院的!
常言道:陆军苦,海军牛,空军待遇高……周围十里八村的小伙子,即便为了争个陆军大头兵的名额,都能抢破了头,这下可倒好,姑爷原来还有这背景!
那自己的傻闺女呢?
是傻人有傻福啊?
还是面临新婚就下堂啊?
后者的几率……呃,有些高!
白常喜咬着牙,使劲瞪了一眼南夜……小兔崽子,在人民内部隐藏的够深啊,自己是村长,姑娘都嫁给他了,还不知道人家的真正底细呢!
这不是大意失荆州嘛?
赔了姑娘……呃,又折了姑娘嘛!
他还是不敢相信,“方同志,这到底咋回事儿?”
方守信微微一笑,“你是村长都不知道?这次我们飞行大队特招,你们村儿有两个报名的,一个是本村的李胜利,一个是下乡的南夜,材料都递上来了,都在政审的名单里!”
这就对上了……
怪不得李家父子玩了命的出阴招陷害南夜呢!
飞行大队特招啊……
谁不想一步“登”天?
她步出了房门,歪着脑袋,在台阶上看热闹……
南夜把手里的铁锹一扔,“什么?我报名了?我怎么不知道?”
方守信也一脸懵,“你没报名?那就奇怪了?”
丹尼心里雪亮……
这有什么奇怪的?
南夜报名参军,自己都不知道呢,李家父子却早早地得到了消息……两方的交集,就是最值得怀疑的人——裴梦菡。
这都八零年了,下乡的青年,大多都回城了……
为什么裴梦菡还留在村里不走?
八成是知道南夜的底细……想着法的为南夜报了名,等着他回军区飞黄腾达,自己再一路追过去,就可以攀上高枝变凤凰了!
这个裴小婊……也算是有几分耐性和道行。
可惜啊!
人算不如天算……她没那个当军嫂的命!
方守信也没管那么多,“参军的事儿,也能开玩笑吗?我昨天去县上政审李胜利,一到公安局,就听说他作风有问题,这样的人,怎么能混进军队里?他是肯定要淘汰了!你呢?南夜,跟我回去吧!”
白常喜突兀地一声咳嗽,“天儿,进屋去!冷!别杵在这儿!回头再病了!以后就咱爷俩过日子了,没旁人心疼你!”
这是故意拿话敲打姑爷呢!
南夜怎么会听不出……
他几步上了台阶,站在女人的身后,“我结婚了!当不了兵!”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特殊人才特殊处理!这是我们这次特招的原则!”方守信向前迈上了一大步,“十年刚过,我们急需飞行人才!你小时候就跟着叶司……呃,在军区里跑,对机舱的构造,飞行的原理,都有一定的了解……”
白常喜一推女儿的胳膊,“我说话你听不懂啊?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