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有些难过:“老爸这些年不靠近女人,就因为旧情难忘?”
狄野摇头苦笑:“世界那么精彩,那么多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我早忘了,也没有再想要接近任何女人。可是今天我去了博物馆,馆长告诉我她还活着,她这些年一直在北京,在博物馆工作,她一直在等我,直到等得无望。现在,她希望能看到我的后人。”
大毛忙问:“老爸准备怎么做?要不我去吧,就说我是孙辈。”
狄野往后一靠,头枕了双手:“我再想想。”
听着大毛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狄野想起那天与晓夏偶遇,当时的感觉跟六十年前找到博物馆,看到谷湘琴的时候一模一样,意外而欣喜,他皱了眉头。
混迹人世很久,但终究,自己并非人类。
他没有人生苦短的烦恼,他的每一样兴趣都可以坚持很多年,而且他一旦对什么感兴趣,他会投入全部的热情,他会执著得近乎疯狂,如果控制不住去接近晓夏,会伤害到她。
他闭了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楼下的说笑声从楼板的间隙顽皮得飘上来,其中晓夏的声音分外清晰。
大毛和晓夏说笑,小茸在吧台内整理,冷不丁插一句话,晓夏指着她:“冷面笑匠,以为她讨厌我呢,还给我带个礼物,好别致的。”大毛拍一下脑门:“我也有礼物,这就拿去。”
晓夏翻看着大毛递过来的明信片:“好美啊,有时间也要去一趟。”大毛比划个手势:“你这么漂亮,肯定会被野人看上,掳进深山当老婆。”晓夏吃吃得笑:“那你呢?怎么没被女野人给抗走?”
正笑着,门口感应器响了,徐盼弟走了进来,喊一声大毛伸出手:“姐的礼物呢?”大毛笑着递过去一个瓶子:“野蜂蜜,美容养颜。”
徐盼弟接过去眉开眼笑,大毛看着她:“两个月不见,盼盼姐打扮不一样了,多了书卷气,文静了雅致了,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字画店的玉老板。”徐盼弟哼一声:“玉画?别拿她跟我比,皮肤死人白,瘦不拉几没胸没屁股,还装腔作势,眼睛往上瞟假清高,每次路过我们按摩院,恨不得绕着走。”
大毛抓抓头发:“盼盼姐,玉画姐挺好的。”徐盼弟一撇嘴:“你呀,那儿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实,看着谁都是好人。”
小茸瞟她一眼:“那你呢,你眼里就没有好人。玉画是清高,可人家那是天生性格,你呢,怎么换了一副打扮,讨好哪个男人呢?”
徐盼弟指指她,鼻腔里喷一口气:“小茸,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计较。我就是来看看大毛回来了没有?我想他了。”小茸翻个白眼:“想我们老板了吧?”
徐盼弟脸一红:“告诉你们啊,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两个好着呢,我就后悔,那么多年,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着话一咬牙,眼圈有些发红,抓着大毛胳膊说道:“姐的男朋友是博文书店的席老板。”大毛欣喜道:“那要恭喜盼盼姐了,席老板又斯文又英俊又温柔,第一次看到席老板的时候,我觉得就是想象中的徐志摩。”
徐盼弟低了头温柔得笑,小茸看她一眼:“年龄差距大点儿吧,他是不是有所图?”徐盼弟白了小茸一眼:“说什么呢?书文的书店里可是有孤本善本的,他比我有钱。”小茸哦了一声:“就是说,你除了钱,没别的可让人图呗。”
徐盼弟说声懒得理你,一回头看见晓夏,正一张一张给明信片拍照,发微信给羊羔和老爸老妈,徐盼弟吆了一声:“你怎么又在?”晓夏歪头看着她:“今天休年假,专门过来蹭吃蹭喝。”
徐盼弟张了张嘴,突然捂住额头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连声说头疼,大毛忙倒了水,关切看着她:“盼盼姐的脸色可不太好,我送你去医院吧。”
徐盼弟摇摇头:“喝口水歇会儿就好,忙去吧,不用管我。”
呆坐着想起昨天夜里,喝了不少酒,发生的一切有些糊涂,只记得那种感觉,迷醉中似乎有什么铺天盖地将她卷了起来,让她几乎窒息,难道是快感吗?可那种快感很怪异,夹杂着说不清的恐惧。
她想着想着,慢慢就觉得全身酸疼太阳穴发涨,头脑中空空的似乎缺了一块,三个年青人的说笑声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
几乎快要虚脱的时候,耳边丁冬一声,随着欢迎光临后街咖啡店的喊声,罗虎走了进来,黑沉着脸看着小茸:“我天不亮就去火车站等着你们,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小茸面无表情:“临时改了主意,坐飞机回来的,火车十几个小时还得中转,大毛又买那么多东西。”
罗虎指指她:“就不能打个电话?”小茸摊摊手:“你有我电话,我没有你电话,你怎么不打?”罗虎看向大毛,大毛连忙摆手:“我倒是有电话,可我不知道罗警官去接我们,辛苦罗警官了,中午一起吃饭,小茸做的。”
罗虎脸色缓和了些:“小丫头,我要不是求才若渴,能受你摆布?”小茸不理他,头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狄野探头:“罗虎,上来。”
罗虎二话不说,一步三个台阶跨了上去,带着夸张的表情:“哎呀,终于可以登堂入室欣赏一下你们的闺房。这么多书,万一书架倒了就被埋了……”
狄野举手制止:“废话少说,帮忙打听个人,市博物馆上一任馆长谷湘琴。”
“谷湘琴?”罗虎指着他哈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也在怀疑覃奇,怎么样?想明白了?帮忙一起调查?你这个大闲人要是肯帮忙,我可就轻松了。”
狄野皱了眉头:“谷湘琴和覃奇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抽得厉害,希望能抽出来。。。
☆、博物馆惊梦⑧
“关系大了。”罗虎随手抽一本书,“繁体竖版的?还从右到左?你可真变态,是不是从那个古墓里爬出来的?谷湘琴就是覃奇的外婆,我跟你提过,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狄野掩饰着惊讶:“我想去拜访一下,有地址吗?”
“去医院呀,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都在,陪着女儿给女儿读书喂水。”罗虎说着话又抽出一本,“法文的?你不会精通全世界语言吧?”
狄野没理他,进屋换了件衣服:“我去趟医院,哪家医院?”
罗虎跟在他后面:“我也去,不让跟着就不告诉你。”
狄野皱了皱眉头:“那就跟着吧。”
晓夏正和大毛小茸徐盼弟围着桌子吃饭,说笑着聊一些巴东的景致,看到狄野下楼,笑着问他:“头还疼吗?”
狄野没有看她,只是摇摇头:“我有事,晚上让大毛送你回去。”说着话将一张卡扔在大毛面前:“晚饭想吃什么,就带着大家去吃。晓夏要练英语,中午一小时晚上一小时,交给你了,她帮你们两个干点儿活,你们两个管她的午饭晚饭。”
大毛把卡收起来大声说:“遵命,老爸。”小茸看一眼晓夏又看看狄野,嘟囔两个字:“神经。”
徐盼弟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筷子,脸上表情有点呆滞,罗虎看她一眼:“徐老板生病了?”
罗虎都到了门口,徐盼弟喊一声罗警官:“博文书店的席老板,罗警官能不能帮忙查查他的底细?”罗虎摇头:“那个白面书生?有什么好查的?”
徐盼弟笑笑:“我跟他谈恋爱,昨晚上了床,很快谈婚论嫁了,我也得知道他的底细不是?他这个人那儿都好,就是不爱说自己的事。”
她说昨晚上了床,众人都有点尴尬,狄野看了她一眼,对小茸说:“给徐老板泡些花草茶喝。”小茸噘一下嘴,狄野指指徐盼弟:“她很奇怪,丢了魂一样。”
小茸没再表示异议,马上转身飞快上楼去了。罗虎笑道:“这话说的,好象你的花草茶能叫魂儿似的。”
狄野不理他,罗虎对徐盼弟说道:“徐老板放心,我帮你查查。”徐盼弟蔫巴巴说声谢谢。
狄野等到小茸下来,看徐盼弟喝过花草茶脸色好转,这才出门。
来到医院尚未到探视时间,罗虎揉揉肚子:“饿了,先吃饭去吧。”狄野摇头:“你去吧,我等着。”
等罗虎走远,上电梯到了十二层,有护士过来说:“先生,两点才到探视时间。”狄野在楼道中长椅上坐下:“我等着,我会很安静。”
他看着电梯口,一别六十年,还能认出她吗?
到了两点,来一位老太太,狄野站起身迎了过去,客气问道:“您是谷湘琴吗?”老太太摇摇头。
又来了一位,狄野又迎了过去,依然不是。
连续三位都不是,狄野垂头丧气坐了下去,时间是最强大的魔法师,能让曾经清晰无比的记忆变成一片空白。
正坐着,耳边有人问:“年轻人,你是不是姓狄?”狄野抬起头,一个满头银发衣着讲究的老太太紧盯着他,目光中含着期盼激动,自言自语说道:“像,简直太像了。
狄野看着她,只记得她活泼爱笑,记得她在黑暗中伸过来的手,她的面容却一直模糊,即便她站在面前,依旧没有唤醒曾经的记忆。
老太太一把抓住他手:“年轻人,你认不认识狄遵素?”
狄野轻轻点头:“是我的祖父。请问,您是谷湘琴吗?”
老太太身子晃了晃,狄野忙扶她坐下,老太太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嘴唇颤了半晌:“他可提起过我?”
狄野点头:“提起过,祖父说那一个月虽短暂,却给他留下了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老太太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我那会儿被家里逼得没办法,就骗着未婚夫,说要跟他去香港结婚,两家人都去了,结婚前一天,我买了机票留了纸条回了北京,他们计划从香港到美国移民,没打算再回来。都走了,我一个人留了下来,一直在博物馆,我经常去后街,看着曾经的茶馆野草疯长,八十年代的时候,突然有一天,那儿开了咖啡店,我以为他把房子卖了,也许是胆怯吧,从没想过进去看看,后来十几年我住香山,离得远,再没去过后街,退休后我去了美国,今年女儿生病,我才回来的。他哪年去世的?”
狄野想了想:“九四年,去了一趟巴东,可能水土不服落了病,回来后一直不太好,半年后去世了。”
老太太抹抹眼泪:“从香港回来跑去找他,人去楼空,一直担心他怨恨我,听起来,他这辈子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狄野低声说道:“他从没有怨恨过,他一直盼望着您能幸福。”老太太含着泪感叹:“人啊,就怕心里打了结解不开,越拧越紧,其实遵素于我,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过,也是我那些年难熬时的支撑。走吧年轻人,去你的咖啡店看看去。”
狄野指了指老太太身后的病房,1206室,门外名牌上写着,谷丽媛。
老太太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睡着了,睡得正香,奇奇打电话了,他过一会儿就来,走吧。”
晓夏看到狄野陪着老太太进来,朝他做个鬼脸,狄野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晓夏看着他,奇怪,怎么不认识似的。
老太太抚摸着那些木头桌子:“这些桌椅都还在,紫檀的黄花梨的。”又看看桌旁的连枝灯,指指墙上的壁灯:“这些灯都是青铜的古董,狄野,你可得好好收着。”
狄野说是,老太太指指楼上:“能上去看看吗?”
狄野忙说能,老太太上楼梯困难,狄野看一眼大毛,大毛连忙跑过来搀扶:“奶奶好,我是狄遵素的二孙子,狄茂。”
老太太看着他摇头:“你跟你祖父不像,你哥哥像。”
大毛笑说是:“都这么说,所以祖父偏心哥哥,对我不太好。”
老太太笑道:“你性格像,你祖父当年就是这样,热情和善。”
热情和善?大毛看一眼狄野,还热情和善过?
老太太对二楼不感兴趣,上到三楼眼泪下来了:“当年想到他的房间看看,害羞,不敢说,他也不邀请我,知道他是爱书之人,想象中就是这个样子。”狄野笑笑:“确实是祖父在世时的布置,我没有改动。”
大毛扶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小茸端了花草茶过来笑说道:“奶奶好,我是狄遵素的孙女儿狄茸,和狄茂是双胞胎姐弟。”
老太太接过茶端详着她:“长得真秀气。”小茸红一下脸,老太太抬头看着狄野:“你们的父母亲呢?遵素有几个孩子?”
狄野连忙说道:“就父亲一个,祖母去世早,父母亲八十年代在美国车祸去世了,所以祖父带着我回了祖国。”
老太太叹口气:“老糊涂了,总是话多。”
说着话端起杯子喝茶,喝几口下去连声说好,很快杯子见底,老太太眼睛一眯打起盹来,小茸小心翼翼拿回杯子,低声问狄野:“老爸想做什么?”狄野看着老太太:“听听她有什么心愿,我会帮她完成。”小茸挤挤眼睛:“这位奶奶痴情,估计她的心愿是要与老爸成亲。”
狄野抿着唇不说话,小茸捂了嘴偷笑。老太太好象做了美梦,在梦中笑着喊Tom,小茸问狄野:“老爸的英文名字?谁是Jerry?”
狄野面无表情,过一会儿老太太清醒过来,拍拍脸自言自语:“怎么给睡着了?老不中用。”小茸笑问道:“奶奶,Tom是谁?奶奶梦见他了呢。”
老太太一听红了脸:“美国那边邻居家的老头子,追求我好几个月了,又送花又唱歌,这次陪着我一起回来的,我跟遵素的事也跟他说了,他不笑话我傻,他心疼我,心疼得都流泪了……”
小茸笑道:“这么好的老头儿,奶奶嫁给他好了。奶奶想想啊,我祖父娶妻生子,一辈子圆满,他九泉之下知道奶奶一直一个人,该有遗憾了。”
老太太嗯一声,摸摸她头发:“说的有道理,回到美国就结婚。走了走了,到医院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