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盼弟说着话喝干一杯酒:“这杯敬露丝,接下来我敬大家,大家随意,我喝干。”吴虹先跟她碰了一下笑问道:“席老板呢?”
徐盼弟摇头:“估计是梦游症犯了,以前就梦游,说总在书店里楼上楼下转圈,昨天晚上跑得远了,今早上去接我的时候,鞋都破了,人脏兮兮的,身上又是土又是泥,头发里还有几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我让他回去睡会儿,今天晚上我看着他,确定梦游的话,就去医院。”
晓夏有些吃惊,感觉昨天晚上,大家都在同一个梦里似的。
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到了咖啡店楼顶,楼顶有一个温室,温室里有一棵荻草,粗壮得象是一棵小树,枝头开满了荻花。”
大毛看小茸一眼,小茸笑道:“今早上一觉醒来,我老爸病倒了,问他怎么了,他说失血过多。”
晓夏白了脸看向楼上,想起榨汁机中沸腾的血色水花,想要冲上楼看看狄野,看他是不是脸色苍白嘴角滴血,看看楼顶是不是有一个温室,温室中是不是有一株硕大的荻草。
大毛揪一下晓夏袖子,笑说道:“其实是我老爸昨天熬通宵看书,早晨还没从书里出来,随口那么一说,这会儿正补觉呢。”
大家笑起来,晓夏低头吃饭,心不在焉。
随着门响罗虎走了进来,两眼通红胡子拉碴,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小茸:“给来杯咖啡提提神,刚刚走路都差点儿睡着。”
小茸二话不说倒了咖啡过来,罗虎喝几口笑了:“还是这儿的咖啡香,明天开业吧,狄野呢?”
小茸指指楼上,罗虎脚步带风上去了,狄野正靠着书架看书,罗虎坐在了书桌上:“审问了关琳的前夫,他说了,我想杀她肯定不会用乌~头~碱,乌~头~碱虽不容易查明,但相关案例不少,警方早晚会想到。其实,能让她貌似自然死亡的办法有很多种。”
狄野嗯一声:“覃奇呢?”
罗虎揉着鼻梁:“跟关琳曾经的情人关系他也承认,因为关琳离婚给了他很大压力,所以提出分手。他知道我去大凉山查他的事,解开了我对覃振飞一案的疑团。他对养母感情很深,少年时曾亲眼目睹养父对养母家暴,一心想要报复,后来无意中发现了养父的秘密。他说的那几起自杀我核实过了,都是真的。这么一看,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不过有一点,他为了让养父进监狱,明知道露丝有危险却没有提醒,我指出了这一点,那小子理直气壮说他没犯罪,我觉得他有点反社会人格。”
狄野放下书:“这么说来,凡是得罪过关琳的人都被警方列为怀疑对象,我觉得她是自杀,她利用自己的死在报复。”
罗虎点头:“没错,如果警方动作稍慢,她的前夫也许会因为涉嫌刑事案件丢掉工作,覃奇在公司自然也呆不下去,就连你也牵涉其中。”
狄野笑笑:“主要她没想到有罗警官这个神探。”
罗虎扯扯唇角:“别的案子我敢吹牛,可这后街的案子总透着邪乎。还有啊,这次的案子你可没帮忙,净添乱。”
狄野又笑:“还没结案,也许关键时刻,我能帮上忙。”
罗虎转身往楼下走:“饿死了,忘了嘱咐他们给我留点儿。”
下楼一瞧,餐桌上盆干碗净,那几个人正热闹得说笑,拍一下桌子看向小茸:“我还没吃呢。”晓夏起身进厨房端了托盘出来:“留出来了,哪能忘了我们罗警官。”
罗虎眉开眼笑:“还是咱们晓夏好,总想着我,上次的蛋炒饭,嗯,好吃的不得了,经常回味。”
晓夏也笑:“那我下次还给你做。”
大毛说道:“我老爸说咸。”
晓夏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楼梯,狄野悄无声息站在那儿正看着她,四目交投,狄野轻咳一声:“我没说过。”
他的脸色很白,嘴唇也是白的,眸子好象白纸上漆黑的两点,又穿一件黑毛衣,静静站在那儿,好象一副怵目惊心的黑白画。
晓夏舔舔唇刚说一个你字,狄野转开目光笑了笑:“盼盼,我有事儿跟你说。”
徐盼弟跳了起来,不置信指着楼上,激动得结结巴巴:“在,在哪儿说?难道,难道让我,让我上楼?”
狄野点头:“对,上来说。”
徐盼弟飞一样上楼去了,晓夏低下头,吴虹手托了下巴:“我有些看不明白了,去一趟精神病院,回来就成了盼盼,还登堂入室,啧啧,这孤男寡女的……”
晓夏两只脚开始在地上搓啊搓,大毛说道:“虹姐想多了,我老爸和盼盼姐有正事商量。”吴虹嗤一声笑:“帅毛,卧室里的事就不是正事了?”小茸掀眼皮看了过来:“就我老爸那脸色,做得了卧室里的事吗?”
晓夏蹭一下站起,乒乒乓乓收拾碗筷,大毛一边帮忙一边陪着笑脸:“都是古董,别摔坏了。”晓夏哦了一声,动作更快声音更大,小茸摁住她手:“我来,你擦地,虹姐帮忙准备,下午就开门营业。”
罗虎扒着饭点头:“也行。”
走的时候,徐盼弟还没从楼上下来,晓夏咬牙切齿,跟徐盼弟又没什么交情,她从精神病院回来,跟我没关系,今天就不该来,狄野脸色苍白一脸病容,跟我也没关系,以后再也不来了。
回到公司,覃奇神清气爽站在会议室门口,看见她招手说道:“就等你了,开会。”
进了会议室,晓夏后知后觉得担忧起来,自己给罗虎透露了覃奇和关琳的关系,他知道吗?如果知道,他会不会打击报复?
☆、书店的秘密⑨
从咖啡店出来后, 徐盼弟裹了裹身上的披肩,看向空荡荡的街面,街那头就是博文书店,席书文正在等她。
她咬了咬牙迈步往前, 细高跟踩在石板街上, 咯噔咯噔急响, 十六岁从老家来到北京闯荡,吃了很多苦才有了今天,她不信命,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 更不信邪,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哪有什么鬼神。
可是博文书店的经历让她毛骨悚然。
当狄野跟她提出让她晚上再去一趟的时候,她犹豫了:“那儿太邪性了,我跟书文说好以后都去我那儿,再也不想进书店了。”
狄野诚恳说道:“书店里有妖, 我去的话他会躲起来不出现,可他不会提防你,盼盼你放心,我会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
唉, 他叫盼盼的时候,她就会毫无招架之力,而且他说会保护着她, 徐盼弟拍着胸脯答应了,然后狄野说:“你不用对付妖,他如果附身席书文,你听听他说什么,能听到多少算多少,今晚最主要的是找到书店里那个鬼魂。”
徐盼弟后悔了,怎么还有鬼魂?狄野让她找到那个鬼魂,让她给她的儿子写遗书,试探她是不是自杀,乌~头~碱从哪儿来的,徐盼弟哆嗦着:“是青面獠牙吗?”狄野摇头:“不是,跟正常人一样。”
徐盼弟稍感安慰,狄野又说:“书店里这只妖不除,席老板早晚会出事。”
徐盼弟想着席书文今天的狼狈样,难道是被那妖害的?她三十六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对她好的男人,这个男人不象狄野那样有男子汉气概,他害羞,动情的时候爱哭,可他温柔体贴,她在精神病院期间,他每天都去看她,风雨无阻,徐盼弟握一下拳头,为了他我拼了。
徐盼弟在前面走着,能感觉到狄野的目光在身后注视着她,一回头并没有他的人影,可是那种感觉一直都在,就连她拐弯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会跟着拐弯。
狄野又是什么?他是捉妖的天师吗?他是几钱的?
她在精神病院没有吃药,只是喝大毛送来的药茶,随着空缺的记忆逐渐恢复,才觉得狄野很神秘。
还有咖啡店楼顶温室中那株秋荻草,她的家乡秋荻草漫山遍野,可从来没见过能长成树的,狄野今天折断一根枝干的时候,她好象听到啊一声喊疼的声音,这也太奇怪了,而且随着那枝干被榨成汁儿,狄野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喝下那血一样的汁液时,感觉象在喝血。
她喝完就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听到大毛说:“老爸,晓夏说梦见我们家楼顶了,说有一个温室还有一株荻草。”狄野的声音发沉,好象在压抑怒火:“她睡觉没带着木镯,总是不听话,我找她去。”
然后听到咚得一声,大毛着急道:“这都两次了,还是歇会儿吧,我给她发微信,老爸就放心吧。”狄野的声音有些虚弱:“问问她是不是加班,加班的话你送她回家。”
晓夏真有福气啊,徐盼弟感慨着,一抬头博文书店已在眼前。
席书文隔着窗户看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迎了出来,拉住她的手往里走,书店中黑着灯,楼梯两端摆满了粉色蜡烛,烛火摇摇曳曳,精心布置的温馨浪漫,看在徐盼弟眼中,却象是忽闪的鬼火。
徐盼弟哆嗦了一下,席书文搂住她:“冷吗?”徐盼弟靠着他:“这儿书多,再失火了,还是开灯吧。”
说着话摁下电灯开关,眼前瞬间灯火通明,吁一口气开始吹蜡烛,最后一只蜡烛熄灭,电灯突然也跟着灭了,徐盼弟眼前一片漆黑。
恍惚中听到席书文说:“好象跳闸了,我看看去,你上楼等着我。”跑到门口停住了脚步,黑暗中响起怪笑:“盼盼回来了。”
徐盼弟假装没有察觉,嘴里答应着:“我上楼等你啊。”一边缩着肩膀扶着楼梯向相反方向下了楼,躲进了书架的缝隙,听到席书文大叫:“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再出来伤害盼盼。”那个声音怪笑着:“我不答应,你肯与她共度良宵吗?你连按摩院都不肯去。”席书文生气说道:“好,既然你说话不算数,我喝毒药自杀,我死了,看你还上谁的身,谁还能带你出去闲逛,你就在这书店中困着吧。”
那个声音诡笑:“你舍得死吗?能放下盼盼吗?你死了,我就上她的身。”席书文声音变得软弱:“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一个人两个声音,争吵着上了楼,徐盼弟紧捂着胸口,低叫一声关琳:“关琳你在吗?我是皓皓的朋友,皓皓还不知道你死了,你的前夫跟他说你失踪了,皓皓天天哭,哭得生病了,好几天没有去上学,不吃饭不喝水,就那么躺着,他说睡着了就能梦见你。”
黑暗中浮出一个发光的人影,比徐盼弟矮一个头,幽幽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徐盼弟猛吸一口气掩饰着紧张:“我是个通灵师,是你前夫找到的我,皓皓很快就要灵魂出窍,你再不管他,他就要死了。”
关琳的眼泪落了下来:“要我做什么”原来鬼魂会流泪,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徐盼弟冷静下来说道:“你给他留遗书了吗?藏在哪儿了?孩子总要知道真相。”
关琳闭一下眼,徐盼弟循循善诱:“如果没留,你现在补一个,我给你前夫,你前夫再慢慢告诉孩子。”
关琳拿了纸笔,没下笔先哭了起来:“是他先抛弃我的,我死了他该开心才是。”徐盼弟哎一声:“他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
关琳写了两个字抬头盯着徐盼弟:“那你说说,那些人怎么样了?那些害死我的人,难道他们都好好的?”徐盼弟摇头:“你的前夫,覃奇,肖楠,都有杀人嫌疑,都进监狱了,工作都没了,覃奇眼睁睁看着你死的,后悔得要死,他不让别人看见,天天夜里捂在被窝里哭,说对不起你……”
关琳哈哈哈笑了起来,咬牙说道:“活该,就是要让他们痛苦难受,就是要在他们心里扎一根刺,想拨拔不出来,一碰就疼,这辈子想起我就受折磨。”
徐盼弟摇摇头:“关琳,你的乌~头~碱~从哪儿来的?”关琳笑着:“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他们多在监狱里关几天。”
徐盼弟说:“我不会告诉警察。”关琳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徐盼弟也学着她的样子冷笑:“那好,你快头七了,过了头七可再也见不到我,想跟儿子说什么话,就再也没机会了。”
关琳低头刷刷刷写着,徐盼弟看着她叹气:“你可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关琳嗤一声笑:“我走投无路了,来求席书文,他是覃奇的朋友,主人附到席书文身上劝我自杀报复,他帮着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关琳说着话抬头看向徐盼弟,眼眸骤然变得通红,头发根根朝天直立,咆哮一般说道:“是,我从来瞧不起自杀的人。可是我得了癌症,我跟谁都没有说,我不想那样活着,花光所有的积蓄,秃着头行尸走肉一样苟延残喘,没有人爱我,都来可怜我。我求覃奇不过是试探,试探他对我还有没有一丝温情,可是一丁点儿也没有,他那样冷漠,他哭?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不过,哭总比笑好……”
徐盼弟后退着,紧靠在书架上,关琳步步紧逼:“我倒想吞一个生魂试试,也许能加快成魔。”就听楼上席书文咆哮起来:“我的药呢?我的药藏到哪儿了?”另一个声音冷笑:“敢跟我打架,你长出息了,忘了之前的懦弱可怜样?”就听席书文说道:“我不能再让你欺负盼盼,我要保护她。”
徐盼弟伸手猛推一下关琳,喊着书文朝着楼上冲去,冲进席书文卧室的一瞬间,看到自己靠在席书文怀中,席书文紧闭着双眼,一手护着她,一手不停扇自己耳光,嘴里说着:“滚,给我滚。”
徐盼弟愣怔着,怎么还有一个我?她试探着走近再走近,然后奋力一跃……
一切寂静,阳台的门开了,狄野走了进来,快速从她身旁掠过,沿着楼梯下到一楼,有一张纸飘落在狄野脚下,白纸黑字,其上泪痕斑斑,狄野弯腰捡起,看一眼叹了口气。
收起那张纸往门外走,一开门看到晓夏,茫然站在寒冬清冷的街头,看到他说道:“我又做梦了。”
狄野咬牙朝她走近:“又不听话?又摘了木镯?冷不冷?”
晓夏说冷,狄野过来把她圈在怀中:“昨天晚上我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原来你真的看到了。害怕吗?”
晓夏摇着头笑:“一个梦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