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那先生依你家看来,这后院可行?那片菜地倒是可以割了的,只不知风水如何?”江老伯试探着问道。
  “后院你欲作何朝向?跟在旧屋屁~股后头可不行,门前讲究‘明堂宽大斯为福,水口收藏积万金,关煞二方无障碍,光明正大旺门庭’的,这‘水口’与‘明堂’俱被破屋挡了,哪还有甚运势可言?”
  “这倒是嘞”江老伯忙点头。
  “背对旧屋更行不通了,反倒成了背水面山了……”老倌又补充道。
  江春:……
  那就还是得把旧屋拆了盖咯,那可是两老计划好了要堆放粮食杂物的地儿;况且这几间旧屋是老两口窝了一辈子的地儿,要狠下心来拆掉,可能还是颇有难度的。
  果然,王氏老两口犹豫起来,旧屋舍不得拆,屋后风水不好,屋前又有碍子孙,村里也是没别的地儿盖了,除非再立新户……但为了盖房而分家,估计老江家就要彻底沦为王家箐的笑话了!
  眼见着两个老人面露犹豫,那老倌眼珠子滴流一转道:“若要盖在屋前,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凡是风水不利的,我等阴阳人自是有法子让它逢凶化吉的。”
  这明显的卖关子,老两口果然上钩了,急切地追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法子?”
  老倌露出他地包天的黄牙来,慢条斯理道:“凡属风水不利者,皆可行符镇、立石、埋物、置镜等法以避祸,只不知两位需何种供奉的法子了?”
  “供奉”即指的价位,这阴阳先生常自诩是观音座下善财童子,动辄以“供奉菩萨”为由赚人钱财。
  王氏与江老伯对视一眼,几十年的默契了,自是懂得老夫的意思。
  王氏立时就装穷叫苦起来:“大师呐,我们王家箐这地界你家还不晓得?都是一辈子地里刨食的,一年也攒不下几文钱来,可比不得你们被菩萨点化了的,会些神仙方术,四季也能落些供奉……眼见着孙儿男女一日日大起来了,说句不怕大师笑话的,十岁的大姑娘了还与娘老子睡一屋,也就我们这种穷苦人家做得出来了……没办法,前几日我那老大媳妇儿只得往娘家兄弟那儿借了几两银子来……”边说还边抽噎两声,停顿得当,还真有点“声泪俱下”的样子。
  那老倌嘴角抽搐。
  江春:我的亲奶奶哎,这泪珠子说来就来,奥斯卡欠你座小金人吧……
  果然,那老倌听闻此言,也是晓得抠不出什么银钱来了,只得道:“菩萨有好生之德,那老夫就遵菩萨之意,为你们画上两道‘镇破势旺孙建宅神符’了,这供奉就端看你们对娘娘的心意了。”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把被揣得皱巴巴的黄纸来,只见他随意往里头抽了两张出来,上头画着些横七竖八弯弯道道的玩意儿,江春看得一头雾水。
  王氏忙往堂屋里去,从神龛下翻出三柱香来,点燃了插在香炉里,对着大门方向摆好。
  那老倌用两指夹住了符纸,嘴里念着“弟子金江县梅子箐号黑牛者,拜请仙佛菩萨众神明,今日以三柱清香,化作百千万亿香云,朵朵五彩祥云,叩请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九天玄女娘娘,北斗星君,土地爷爷,诸天道主,仙佛神圣,脚踏祥云到此坐镇。十方世界,上下虚空,无所不在,恭请速速降临,赐弟子灵验神符。但愿所画神符者,蒙道法垂怜,护佑得以万分灵验。”
  其后又是“天灵灵地灵灵”的咒语一串,直念得江春两耳嗡嗡作响,方作罢。
  王氏忙用醋汤净过手,将两道神符双手捧至神龛上供奉着,再翻出早已备好的二百六十六文钱来,奉与了那“黑牛道人”。
  因这年头乡里都是穷得叮当响的,能拿出这个数已算是大方了,故老道也是笑眯眯接过了。
  王氏又道:“黑牛道长,此番前来辛苦尊驾了,只还烦请道人算个黄道吉日出来,这孩子愈发大了,等不得,早日给她个容身之所方能心安。”
  那老倌倒也上道,掐指一算,道:“本月初九,宜破屋,坏垣,祭祀,伐木,嫁接,倒是可以先将旧屋前院子给平咯,该移的树也给移了。十一那日,宜祈福,斋蘸,纳财,起基,动土,正可以动土了。”
  今日已是初四了,这时日掐得正好,恰合王氏的意,自是对老道谢了又谢的。待还要留人吃上酒菜一顿,被他辞了,道不如给菩萨供奉点香油呢。王氏又折回神龛下打了半斤香油出来与他。
  宾主尽欢,老道胡子一翘一翘地家去了。
  至此,盖房子前最重要的一步终于到位了,江家众人安下心来。
  初五这日,几个媳妇子往娘家去了,将自家十月十一那日要动土的事说了,家里有兄弟能来帮忙的,亦是带到话了。
  至于请木工,因着隔壁三奶奶家的堂伯就是三里八村有名的木工,且他夫妻二人走南闯北的,见识不浅,要盖两层的青砖瓦房,找他们自是再合适不过的。
  待王氏往隔壁回来,与江春堂伯江顺约好了动土日子,江家三个儿子亦是往村里欠着自家工的人家里告知了一声,甚至有几个听闻要盖二层青砖瓦房的,俱都争着来帮工,王麻利就是其中一个。
  接下来几日,江家几个小儿走村里总能得到“特别”优待,总有那么几个妇人,借着给他们什么瓜子儿糖果的机会,打探那日贵人可是给了他们家什么好东西。
  好在江家几个小鬼都是人精,反正瓜子儿糖果你偏要塞给我,那我就撑开口袋接下了,至于家里头大人的事我是不晓得哩……
  初九这日,全家早早起来,父子几个先将鸡圈猪圈这些脏秽的物件移到后院去,虽然万分不舍,王氏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几人将两株枇杷树和八棵石榴树刨开,连根挖起,移栽到后院去,都说“人移活,树移死”的,无论死活,就求个心安吧。
  待该移的移,该搬的搬,地面也平整出来了,初十那日,王氏叫着几个儿子往县里去,除了石灰、粘土这些“建筑材料”,又买了三只大红冠子的公鸡来,至于酒肉~豆腐那自是少不了的。
 
 
第32章 盖房
  十一这一日,天边才将漏出一丝鱼肚白来,江家院子就热闹起来。小江春先帮着王氏烧火热灶,蒸出满满一笼麦耙耙来,将弟妹几个喊醒起来先吃上。
  她则是在村人来之前,将猪鸡喂饱,圈笼关严实,又把前后院打扫了一遍,确定院子里闻不到一丝儿的粪味。
  因着是高原地貌,岩层硬度不够,故本地盖房子都兴将地基打得深些,若是有条件的县里人家,还会盖出地下室来。
  江家本无意掘个地下室的,只堂伯江顺说起东昌府有户人家遭了贼,多亏那监生老爷将家财全藏进了地下室,那贼子是北方来的,只道南方人都不兴修地窖呢,自此躲过一劫……老两口听得蠢~蠢~欲~动,毕竟这大宋朝也没安稳几年的,江家当年就是为了避乱才躲到这金江来的……老两口当天夜里一合计,咬咬牙还是决定多修一层地窖来。
  待天色亮开,众村人三三两两的也就来了。
  江顺与江老伯等人先围着前院比量一圈,用麻线沾了石灰作出几条醒目的白线来。规划好起土之处,将石灰线两端拴两根木桩上,两头绷紧插~进土里,总共四根石灰线就围圈出一个面积百多平的矩形来——这就是地基位置了。
  确定好了地基位置,王氏搬出那日用的香炉,同样的插上三柱清香。江老大捉来早就备好的大公鸡,因这一年是龙年,正赶上江老伯的本命,故他不能动刀子见红,这杀祀鸡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大儿头上来。
  只见他在二叔的协助下,将鸡放出满满一碗的鸡血来,那公鸡挣扎了几下也就歇下来了。小江春有些不敢看,但一想到待会儿有香喷喷的鸡肉吃,这种不忍又被口水压下去些了,只余微弱的罪恶感在心间徘徊。
  不等徘徊好久,王氏就着鸡身尚有余温,拔下了鸡冠下的一撮毛来,用鸡血粘在那盛满鸡血的碗边上,跪下~身子,对着大门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依然是念得“诸神保佑”那一套。
  高氏忙提来一壶烧得滚烫的开水,直接将开水淋在鸡身上。只见开水所到之处,鸡毛就犹如沾水的头发一样,瞬间坍塌下来紧贴肉皮,待开水浇遍周身了,妯娌三人就蹲下来开始拔鸡毛。
  被水烫过的鸡毛一揪即掉,倒是省事儿,一刻钟不到就打理干净了。处理鸡内脏那些则是灶上人的活计了,此处略过不提。
  待祀鸡一杀,敬过了土地爷爷,男人们就有锄头的拿锄头,有凿子的用凿子,抡圆了胳膊开挖起来。因着时辰尚早,天气凉快,做起活来倒也不费力。
  女人们则是拿来铲子和簸箕,将他们挖出的泥土一箩一箩的运送出去,要么堆后院菜园边上,要么倒竹篱笆跟角。
  小江春看完最具民俗特色的环节,剩下的就觉索然无味了。只王氏与高氏婆媳二人要上灶造午食,她就当起了给各叔伯婶娘端茶送水的活计来,人小小一个,扎着黄绒绒的小揪揪,走得快了还颠得一翘一翘的,倒颇有两分趣味。
  待日头慢慢出来,画好的地上也渐渐挖出个三四十公分深的坑来,江老伯叫上三儿与江顺,揣上银钱就往镇上去了。
  这几日恰逢秋收完毕,家里粮食摆不下,有那么些手中没几个钱的人家,就会人背马驼牛车运的,将粮食卖些出去换几文现钱。江家瞅准了这空子,甩着空手去县里,先定好了青砖,待见着有卖了粮食,空着的牛车和骡马,随便给几文钱就给运到了江家来,门前自有壮劳力去将青砖搬进来,既省时省力还省钱。
  因着手里有钱,在这一辈子的大事上,老两口也不再含糊,挑的青砖俱是两尺长的,颜色烧得青黑,放地上沉甸甸地堆了几座小山,王麻利等村人看得啧啧称奇,有那妇人还恨不得犯了红眼病。
  就连平日最会装穷叫苦的王氏,亦是挺了挺胸膛的。
  若是放在现代,青砖也倒无甚稀罕的,不止有青砖,还有硬度更大的红砖呢。只在古代,冶炼技术有限,砖窑内通气设计和冷却工艺的不足,自然风干的红砖烧不出来,人工浇水冷却的青砖倒成了稀罕物。
  故她有些疑惑,当日第一次进县城时,自己所见的以为是“红砖垒的城墙”,怕是不准确的吧……
  见着了青砖,众人的干劲似乎是更足了,赶在午食前就挖出半丈深的坑来。
  有小江春帮着奶奶剥蒜切姜的,高氏又有谷收造饭的经验,才将个把时辰,一大锅闷得喷香利骨的鸡肉,一大盆韭菜炒鹅蛋,满满一锅青辣椒炒肉,并一大盆丝瓜豆腐汤也就上桌了。
  众大人洗过脸手,围坐成两桌,就吃将开来。四个小儿自是挤不下的,王氏早在灶房里给他们留了菜。
  待众人吃得满嘴流油,腆着肚子打了小半个时辰的瞌睡,下午的活儿又开始了。
  因是就着上午的坑继续挖,下午就快多了,众人配合着,在天黑前将地基坑挖到了一丈深。江顺还教着大伯撒了厚厚一层石灰在坑底,防着夜间地底下暗河出~水。
  古人的智慧,江春不得不佩服!
  吃过晚食,众人各回了各家,江家大人却仍有得忙。因地基位已挖出来了,今晚晾过一夜不出~水的话,明日就要开始打地基砌砖了,而砌砖必不可少的一样东西就是粘合剂。
  这要放在现代,也是小事一桩,随处可见的“水泥”就是最好的建筑粘合剂。可惜,这是一个没有成熟硅酸盐的时代。
  但古人的智慧再一次令江春折服。
  只见江家父子四人,有的撒石灰,有的铲沙子,再配上黏土,按照一定比例,几人合力搅拌小半个时辰,一堆稠糊糊的类似于“水泥浆”“混凝土”的东西就成型了。
  而且这样的原始“水泥浆”还具有凝结慢、固化快的优点。到了第二日清晨,几人检查了地基坑里果然没渗水之后,这些黏浆还是湿~润的。
  因江顺在这种活计上是师傅级的熟手了,在他指挥下,众人一层青砖一层黏浆的垒上去,光第二日一天就把地下室砌了三分之一了。
  王氏对江顺感激不尽,晚间硬是将他闺女儿子叫来吃饭。
  才病了一场的安哥儿,因着家里不愁吃喝的,没用几日就调养过来了,上蹿下跳又是一头小牛犊子了。
  倒是冬梅,往日好生利索的一个女娃儿,今日却只是进门时抬头喊了人,就连吃饭都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小江春尚且还自顾不暇呢,只随意问了她一声,见她紧~咬着唇不吭一声,自也是丢开去了。
  接下来几日,各家还工还得差不多的,自家亦是一屁~股活计丢不开的,告辞了一声,也就各自忙去了。只余江家几兄弟,自己慢慢地一日日地盖,花了三四日功夫才把地下室砌起来。
  因江家往年就备好了木板,虽不是什么好木头,但桉树、松树这些木头用来作地板也是绰绰有余了。待地下室四面墙壁和一扇门的形状砌出来,留出了一个往地上来的楼梯口,横向各担上木头作梁,再依着大梁走向,将木板平铺上去,剩下的就简单了。
  只用和出的泥浆糊满木板,依次用锤锤紧实,待晾晒得差不多了,铺上专门买回的薄片青石板,地板就成型了。
  待地板稳固了,又就着地板在上头砌出几堵隔断墙来,将地面一层分成了七个房间。每间能放下一张床并柜子等物,倒也不至于太狭窄。因着窗户留得大,采光充分,看起来倒是比老屋明亮宽敞多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江家日日不歇,众人只埋头砌砖,陆陆续续垒上了两层。还在墙外头面对大门的方向架出一架木楼梯来,喜得几个小儿整日间爬上爬下,又跑又跳,可怜王氏心疼得恨不得照着他们屁~股来两巴掌……到得冬月三十这一日,开始预备屋顶的上梁。
  一大早王氏就提着两斤香油往梅子箐去了,又请黑牛道人算了个吉日,定在腊月初八,即腊八这一日上梁盖瓦。
  因着自家早就备好了乡间难得的好木头作横梁,到得上梁这一日,村人又来了十几个,并着村长,王家箐原生大姓王家的族长众老几人,江家不止宰杀了三只大公鸡,还往县里买了半扇猪来。
  杀了公鸡,祭过神佛后,十几个壮劳力合力将横梁架到墙顶上,王氏将从老道那儿求来的“镇破势旺孙建宅神符”沾了鸡血贴到大梁两端。
  上好梁,就到小娃娃们最期待的环节了——撒铜钱。
  虽说“撒铜钱”,却不是真正的撒钱。村人没这条件,但为图个好兆头,都兴将几十个铜板儿分别包到糖包子里,将包子做得小鸡子(鸡蛋)大,上梁那日从上往下撒,谁捡到就归谁。有那捡到钱的,虽只一文两文的,那也是够买个饼了;就算没捡到包了钱的,那也是个甜香的红糖包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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