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当然,她的人生选择也就只有两:要么回家种田养猪,要么学医——这是她无比明白的二人差距。
  “阿纯与沁雪已不知走到何处去了,不如我们先往山顶去等他们罢?”
  江春放眼一看,目光所及之处果然早没了小冤家们的身影,二人只得加快步伐往山上去。
  西游山的野菊格外炫目,又是难得地人烟稀少,漫山清净的,若再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江春定要赞一句“秋高气爽”。可惜今次不巧,天上乌云越积越多,眼看着云层愈发厚了,只恐不消个把时辰就得落下雨点来。
  空气中夹着山雨前的黑风,两人紧赶慢赶上到山顶,江春已有些脸色泛红了,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腰间那带子系得有些紧身,汗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委实有些难受,若是没徐绍在旁,她倒是恨不得将那腰带解开松快松快。
  好容易进了亭子,她亦不顾甚形象了,见着亭子中央有一小方桌,四面本应各有一把石凳的,可不知为何这处的却只有两把凳子。她管不了恁多了,直接瞅准靠近自己那张石凳,准备坐下去歇口气,哪晓得却被身旁的徐绍拉住了小臂,她不解地望过去。
  却见徐绍放开她,从怀中掏出块玄色帕子来,弯下腰去从容地将石凳擦了两遍……江春臊红了脸。
  好在徐绍面前出的囧也不少了,她尴尬过一瞬,道了声谢就假装自然地坐下了。
  她只顾着脸红,自是没见着面前少年嘴角的笑意。
  两人坐下后又随意聊了些闲话,约摸两刻钟过去,仍未得见胡沁雪二人的踪影,天色愈发暗下来,江春不免有些担忧起来。她二人若能爬到亭子处还好,勉强能避避雨,若爬不到山顶,下山又来不及的,只有等着被雨淋了……这秋日的雨,淋一场病一场的。
  山脚下的夫子与男女同学众人,估计是见着山雨将至,不会再上来了。江春无法,事急从权,只得将双掌卷曲作喇叭状,放于嘴巴两侧,对着山下喊起来:“胡姐姐!徐纯哥哥!”“胡姐姐!徐纯哥哥!”
  可惜以前在家练出来的隔山喊人功也没用,连续喊了十几声,除了悠悠又荡回来的回声,甚回应也无,就连鸟雀亦未惊起几只。
  乌云愈压愈低,成群的燕子压低了翅膀擦着亭子飞过,江春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她才喊歇不到一刻钟,山风刮得愈发狠了,她站在亭子边上靠着栏杆往下望,风将衣裳吹得“呼呼”作响,若不是双手扒紧了栏杆,真有种欲随风而去的错觉。
  也就几息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子“嗒嗒”地落到瓦片上,亭子下的二人听得有些无端心慌,外头树叶瞬间就被打湿|了,这场重阳的秋雨果然有些大。
 
 
第61章 山雨
  且说江春与徐绍二人先上了山顶,等了半日也未得见胡沁雪与徐纯踪影。秋日的雨,亦是说来就来的,两人在亭里坐了没好久,豌豆大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
  江春在亭里微微有些不安,先是担心胡沁雪二人,若是上到半山腰上,这不上不下的距离,没个躲雨的地方,只怕是要病一场的。
  只盼着这场雨千万别下久了,不然二人顺着那稀烂的泥巴路是下不了山的,滞留在半山腰却又是不太安全,因这西游山是荒山一座,淋了雨的土壤松软,怕有些不太好。
  外头又急又大的雨滴下过后,仿似歇了口气似的,二人眼巴巴望着天空,只盼着雨能小些,孰料歇了这口气后,大雨开始瓢泼而下。
  为了爬山方便,当然也为了臭美,江春只穿了单薄的窄袖短衫,这夹着大雨的秋风一吹,将刚上山时出的汗吹在身上,紧紧黏在毛孔上,仿似敷了一层腻子……“啊切!”江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一打开,身上愈发觉得冷了,雨势太大,几平米的亭子顶自是遮不住的,少不得就有些雨丝斜飞进来。
  当年的小江春原身就是被一场风寒夺了命的,江春自从穿来后就格外重视起居调摄,前年在胡府经了又惊又怕的一遭病了半月;去年春日里早起晨读吹了春风病了几日;江春|心想,自己精心调护着,原以为今年能躲过一场呢,今日经了这场秋日的风雨,伤风感冒怕是又跑不了的了。
  突然,她只觉得肩上后背一暖,一件犹带着温热气的衣裳就披到了她身上。
  江春不作他想,此时此地,定是徐绍脱下了自己的外衫。
  那是件月白的如意纹长衫,将才见着他穿着刚到膝上两寸;放自己身上,却是到脚跟了的,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外头溅进来的雨水就将他衣脚打湿|了,江春忙不自在地往内里移了两步。
  直到站定,见到徐绍只着了单薄的月白色短褐,他虽极力地控制了不在秋雨里瑟瑟发抖,但还是可见他露在外的手腕冻成了暗红色……她才想起,还未道谢呢。
  江春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感激道:“多谢绍哥哥。”
  想想总觉着不好意思,又补充道:“要不还是绍哥哥穿吧,我在家做农活习惯了的,也倒不觉着怎冷。”说着就要将衣裳拿下还他。
  徐绍却不忍她咬紧了唇硬撑的样子,忙本能地伸出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只待感觉到手底下那团软软的小手比自己的暖多了,徐绍才反应过来,自己按住了小友的手……也太软太暖了些罢,他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江春却未在意这个,只觉着徐绍的手太凉了,愈发过意不去,男子体温一般要比女子高些的……他这样,恐怕是要着凉了。
  但还给他,他也自是不会要的……唉!只盼着这雨快些停下才好。
  但高原气候就是夏秋雨水多,尤其秋日,连续下个把星期的也不少……这次野游前馆里该好生翻翻黄历,挑个艳阳天的。
  两人各怀心事地对面坐了,平日坐上还嫌冰凉的石凳,现也不知是坐久捂热了还是外界气温太低的关系,居然觉着异常的暖和。
  亭外的雨还是下个不住,丝毫停下的意思皆无,江春愈发愁了,也不知胡沁雪二人怎了,要是下山了还好,若滞留在半山……徐绍估计也料到这处不妥了,安慰道:“小友莫忧心,待这雨势小些,我出去找找看,若还找不着的话,该是已转下山了。”
  江春也只得点点头,现雨势如瓢泼,自己连这亭子都出不了,亦是无法的,于是愈发缩着眉望着雨幕发起呆来。
  徐绍却是见不惯她这般样子的。
  在徐绍印象中,这位小友总是令他出乎意料的。想他母亲生于业医之家,自己从小就在母亲教导下习医认药,后又跟随身为太医的舅父行走南北,在同龄人中,他是自带一股傲气的。
  当第一次听闻有人会“活人术”令人起死回生时,他自是不信的,在医者眼中,寿夭自有定数,人力岂能与天数抗衡?谁知却硬是被表妹形容得神乎其神,仿佛真有其事似的,于是他也就留心起来,打定主意自要看上一番,瞧瞧是何等宵小敢这般欺世盗名。
  谁知在熟药所见到的却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表妹五六岁时字都不认几个呢,整日间除了哭就是闹得,他心内疑窦丛生,怕是身后有高人指点的罢?本想着下一集能当面问问是何方高人在指点她,谁知他在熟药所空守了一日,也未得见其人。
  于是第二日,他就迫不及待叫上表妹寻到她家中去,想着若是家中长辈指点的话,倒是可以会上一会。谁晓得所见之江家人,皆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谈何医术,他颇有些失望,本带着满身锐气、全副武装前来……谁知这小友却用她一番“性命重于性别”的言论让自己铩羽而归,到最后也未问出她到底师从何人。
  既然她有意回避师从之人,那他就愈发要格外留意,每集她来卖药,观那车前草与白果皆处理得干净利落,愈发坚定了就是背后有人指点的想法……可苦于每集观察,每集皆无收获。他也就渐丢至脑后了。
  直到前年二月间入了这弘文馆,虽从小与舅父云游四海,未上过正经私塾和族学,他与表妹皆是通过舅父与陈之道夫子的私交送进来的……但他仍是有些傲气的,要与那些刚从私塾升上来的小学生做同窗,他有些觉着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但陈夫子只予安排了丙黄班,也就无法了,只想着待第一次月试后定要升班的。
  谁知道才入学就听表妹说自己与那会“活人术”的小姑娘同寝,他有些意外,心想她能考来县学,该是不错的。所以当听到表妹说要使人往学馆去告她一声不用留门的时候,他就“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自己有事要回学馆去一趟……于是他得以见到那冻红了手指练字的江春,真是个勤学上进的小姑娘哩。
  自此,两人成了同窗,因着表妹的关系,接触愈发多起来,堂弟遭了疫毒瘴气那次,她不止将堂弟顺顺利利地送下山来,还为他开了药方,用那竹管为他祛毒,面对堂弟那红肿成片的脸目她依然全程有条不紊,沉着冷静,就连他在旁边盯着她侧脸瞧,也未被发现哩……嗯,委实是个认真的小姑娘哩。
  后来,他满心以为能升班的月试,又被她挫了锐气,他是有些微不痛快的,自己那九章怎就有些不开窍,望着她得了“优”的九章,他家去后不止一次挑灯夜战,可怜第二日还得红着眼装出一派从容……当然,他的锐气在后面三年里一次又一次的被排名给挫没了,就没有哪怕一次他徐绍的名字能排在“江春”之前的。
  于是这被挫,挫着挫着也就习惯了,可怜他一进馆门就不当回事的“小学生”却将他一路碾压了三年。他课上常暗自观察她,见她不打瞌睡,不溜神,每次皆端直了身子坐在第一排,与自己只隔了中间的胡英豪。
  当然,想要暗自窥视她亦不是那般容易的,起初她个子委实矮小,一坐下就只剩个黄绒绒的头顶了,他得偏过头,绕过被胡英豪挡拦起来的视线,才能见着那头顶。后来好容易长高了些,能露出些脖颈来了,胡英豪却长得更高了,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他得往边上坐,伸了脖子才望得见……他有些后悔当日未直接坐她后面哩。
  到了今年,她个子又长高了些,那黄绒绒的头发也不知在何时,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青丝,他的视线要绕过愈发高大的胡英豪,才见到那黑黝黝的头顶……以及雪白的脖颈。他数次觉着那雪颈也忒细,看她每顿吃得跟个男学生一般无二了呀,怎就不长肉……当然,到后来,他就晓得了,有些女学生长肉是长在看不见之处的。
  这些都使得少年徐绍羞赧,每次望着她那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不知装了些甚,能轻易洞察旁人对沁雪的不善,能洞察费脑伤身的九章题目……不知可能洞察到自己对她的暗自窥视?
  他忽然有些害怕,要是被她发现了自己这无礼的窥视,该怎办?
  只盼着不要有这一天,于是他最近愈发不敢与她对视了,若与她不经意对上了眼神,他第一反应就是赶快转过视线去,但内心却又想好生看看她的眼,看里头是否有自己的影像……这种又想看又不敢看的感觉,好生折磨人……一丝男子气概皆无,嗯,怪不得会被她碾压三年哩!
  心下他又不止一次地羡慕杨世贤那书呆子,这小友与他谈笑风生,论些夫子讲过的内容,两个人为了那好生无趣的东西理论个半日。每每看着她争得面红耳赤,他都会觉着那杨世贤委实无男子气概,让着她些又如何?其实他们争论那些,对他来说皆是小儿科,她要来与自己讨教的话,他定是会让着她的,反正她说甚就是甚的。
  还有那书呆子,班上众人皆道他写得一手规整魏碑,就连小友也频频向他讨教……其实他觉着书呆子的魏碑也太古板了些,丝毫生趣皆无,简直千人一字……魏碑自己写得也不差啊,况且自己还从小跟了叔父习得一手狂草,被赞“笔法瘦劲,飞动自然”嘞……可惜她又不晓得。
  若她来找他讨教的话,他定会好生教她,就是手把手亦是可以的,毫不藏私定是半年就将她教会了的,哪像那书呆子,教了三年了还是那老样子。
  想想这三年,他见过她施救于胡英豪时的冷静样子,见过她与书呆子认真讨教的样子,见过她与胡沁雪笑得露出小白牙的少女样子……但现今这般望着雨幕发呆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的,她心内定是有好些愁绪的罢?
  他平日也从沁雪那儿旁敲侧击过,只沁雪自己亦是个粗枝大叶的,虽比她大了几岁,但在她面前还是与妹妹一般无二,自是洞察不了小友的心事。
  “小友可是有甚心事烦忧?”
  外头雨下得愈发大了,盆泼的大水浇在树叶上,发出“哗啦啦”的雨声,正在神游天外的江春自是没听到他的问话声。
  徐绍只得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加大了嗓音又问了一遍。
  江春方被拉回神思来:“这雨也不知何时才停得下来。”二人已在亭里避了近两个时辰了,粗略估计现已是未时(下午两点)了,她可以肯定山脚的师生众人定是早折返回去了的。
  其实除了发愁雨势太大,她现有个更大的问题——太饿了!
  因着与胡沁雪两人起晚了,出门前就未来得及用早食,刚还未到山顶就有些饿了,现早过了午食时辰,已有些饿得嘴里泛酸了……就连望着外头那在风雨里飘摇的红山楂,她口水差些就要溢出来了,当然嘴巴愈发泛酸了。
  果然肚子饿是不能想不能提的,一想就愈发饿了,江春那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一声,她只得红着脸,尽量吸着肚子,忍过那阵肠鸣音,希望就站自己身旁的徐绍没听到。
  可惜,徐绍虽未说甚,但他嘴角的溢出的笑还是泄露了的……这样的小友才是当日背着众人偷吃杏仁的小友哩。
  江春:……唉!
  “小友好似对医学一途格外钟情?”徐绍打破了尴尬氛围。
  “钟情谈不上,只有些志趣罢了。身为儿女子孙的,见着亲长病痛,只能束手无策,甚至囊中羞涩至任其病入膏肓,自己也是深受折磨,恨不得以身代之……心下难免就会想着,若能习得些岐黄之术,就可替他们缓解一二分,若学得经心些,救死扶伤亦是有可能的。”
  当然,这都只是理想罢了。
  前世最疼爱她的外婆因胃癌去世,其实年幼的她也未曾记得外婆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浑浑噩噩的景象,只听母亲说过几次。印象最深的是,老人家到最后已是水米不进了,还浑浑噩噩念叨着“橘子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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