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似后世那些所谓“女德班”的,其实就是些女人琢磨出来折腾女同胞的文化糟粕,恐怕男人都未想到甚三从四德的,只她们削尖了脑袋,从女性身上寻找讨好男性的“乐子”……好似给同胞套上枷锁,她们就能得到些变|态的优越感。
  她不知旁人怎看的,但她不是这种人,她对女性要更宽容些。
  说她“双标”也好,说她“圣母”也罢,她始终是个会有主观偏见的普通人,她更能理解女子的不易,对她们能抱以更多的宽容。
  不过,转瞬,她又松了口气,将才那信上写的时间是“宣和十八年冬月初三”,那就是一个月前了,若真有甚紧急情况,照江芝的本事,怕也该是解决好了的,若她无力脱困,那就是真的情况紧急了,到时候江家人再去亦不迟。
  想通了这一层,江春觉着……自己还是莫操心这些大人的事了,先将后日的试给考好再说。
  待用过午食,江春也就不再纠结了,生怕自己在这环境里容易被王氏的焦虑给感染了,趁着天暖,路上行人还多,就往学里去。走之前又与爹老倌约好了,初四那日午后,赶着牛车去帮她搬学寝铺盖。
  当然,也没忘了将江家的户籍文书带馆里去,明日可还要靠这“户口本”领准考牌呢。
  回了学馆,寝里照例是无人的,她倒是又静下心来,看了半日的书。
  用过晚食,少不得要揣上银钱,出门去买些全套的文房四宝。谁知那馆前的笔墨铺子却告她,为了防止舞弊不公,那笔墨纸砚都是学里教管司统一备齐的……这老板倒是个好人。
  原来,这里的“高考”亦只需带着人和脑子进场就行了,这倒是不错。
  无了事,也就不急着回学馆了,只顺着门前北街溜达。正是用晚食的时辰,一路上大小馆子倒是热闹,男女坐一处了嬉笑打闹的,谈笑风生的,都是热闹景象。
  因学馆位于山脚偏山腰处,地势高,前后无遮挡的,冬腊月的风刮得呼呼响,冷得很。倒是这山下的街面上风小房多的,走着不觉冷。
  “春儿!”
  江春转头,见是舅舅高洪在喊她。
  她已三个月未见舅舅了。
  不知可是操心事太多,这两年来他老得特别快,才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头发却已白了三分之一,夹在丝丝黑发里像没洗干净的抹布沾了灰,虽然梳理得整整齐齐,但她还是觉着有些凌|乱……与衰老。
  是的,衰老。
  衰老是分两类的,身体机能的减退,比如肝肾阴虚,阴阳不足,卵|巢功能减退,这些都是生理上的,多表现为肉|眼可见的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老眼昏花、齿松发落、更年期提前等明显外在征象。
  但还有一种是心理上的疲惫,隐性的改变总是最难察觉的。
  以前江春对高洪存了疙瘩,不愿多与他接触,自是察觉不到的。现今仔细一瞧,他那精明能干的双眼不知何时已染上了混浊,白睛发黄,还夹着些散不掉的血丝,瞳仁也似蒙上了一层翳障……鼻子两侧的法令纹有些超乎年纪的深邃……
  虽然他的背仍然挺得笔直,说话声仍然清晰洪亮……但江春就是觉着他身上散发的那股“衰老”气息愈发浓厚了。
  这与三年前谈笑风生的舅舅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夏荷未曾对刘氏手下留情,时间又何曾对高洪心慈手软?比江老大大不了两岁的他,却有种江老伯的既视感,明明郎舅两人,却是两代人的错觉。
  想起当年江家的第一桶金还是全靠他从中说和的,那次他对着自己调皮的挤眼睛,帮自己与掌柜的砍价……都还历历在目。
  自己对他的敬重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打了折扣呢?
  也许是舅母流|产前她去送螃蟹,听店小二道他帮着夏荷打官司那次吧?
  或许是舅母流|产了他却不在身边那次吧?
  还有可能,是舅母逝世直到入殓上山他都没出现的时候吧?
  当然,她知道,她最难过的还是面对那半罐子汤药时,他马后炮的只去轻飘飘报了个官……这样为人夫的舅舅令她失望了。
  他在事后的冷静、沉默都让江春失望,成了她心内的疙瘩。
  但现在这样子的舅舅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她以为他会沉寂一段时日后重新娶个女人,继续风光地做账房先生,而不是这般急速地衰老下去。
  江春垂了眼眸,终于轻轻唤了声“舅舅”。
  高洪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唤了她进迎客楼,道:“怎这般晚了还在外头行走?晚食可用过了?”
  江春皆随意应了。
  高洪见此,感慨了句:“力哥儿与你两个倒是相似,不想理我时就都一样的作个鹌鹑样子。”
  江春听他提起高力,终于抬头望着他,仍然未说话。
  高洪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像小时候一般摸摸她脑袋,想起她已是十二三的小娘子了,又中途将手改了道,放回自己后腰,习惯性的捶了两下。
  “舅舅这几日身上不好?”
  “老|毛病了,这腰杆子总是酸痛,吃了几剂风湿药也不见好转。”
  江春想起他每日定定坐在柜台后打算盘,这样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最容易引起脊椎病变了……他这怕是腰椎的问题吧。
  “那舅舅往后就少吃风湿药了,倒是可吃些强腰健骨、通经活络的,平日家去了还得多卧床休息,床板也莫太软和了……”望着高洪那有些微亮的眼眸,江春又说不下去了。
  本来内心是对他有疙瘩的,怎说着说着就忘了这一茬?她有些懊恼。
  高洪却望着她那懊恼的样子笑了笑,虽然将眼角的皱纹撕扯得愈发深邃了,但混浊的双目却似乎清透了两分。
  “你后日就升学试了罢?户籍文书可带来了?衣裳袜子要穿暖和些,到时候天冷了怕坐不住。”高洪像个和蔼的长者般唠叨着。
  江春有些心酸,这要是舅母还在该多好,她能接受得更心安理得。
  现在的她,总觉着,若接受了舅舅的关怀,与舅舅“和解”,仿佛就是背叛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似的。
  见她低着头不出声,高洪又叹了口气:“今日可是从家来的?那书信收着了罢?我忙着来做工,就请了隔壁小相公帮忙送去的……力哥儿那小子,天未亮就不见了踪影。”
  江春终不忍心,答了句:“收着了,多谢舅舅。”
  听闻高力的事情,又忍不住问道:“力哥儿在忙甚嘞?可不得想着考县学的事了?”
  “莫提了,我们亦不知哩,只听他嘴里念叨着要去学甚武艺……前几日还拜了个别村的师傅,专门走镖的,你外婆被他磨得没法子,提了几十个鸡蛋去那户人家意思一下,又给了几百文的甚‘拜师费’,就当哄着他玩玩……”
  “谁也未当真的,哪晓得这小子这几日就着了魔似的早出晚归……读书不见他有这劲头,学这些把式却是肯下心思……委实头疼哩。”
  顿了顿,似乎是怕江春又歇下好不容易提起的兴致,高洪忙接着道:“原本只盼着他能学些算筹本事,来接了我的班,哪晓得大字不识几个,整日上蹿下跳倒是厉害……文哥儿跟着他也学得调皮捣蛋,只怕你阿嬷都拿他没法子了。”
  江春点点头。这倒是真的,现在的文哥儿愈发调皮了,若没江老大在上头压着,估计得上天。
  但回过神来,她又觉出微微的不适来:舅舅的态度似乎有些在讨好她?
  “天色要黑了,你个小娘子家家的,莫在外头逗留,快回学里去罢。”高洪嘱咐她。
  江春转身走了两步,听到舅舅又将她喊答应,道了句“过完腊八我就要去汴京了,有人说在那儿见过他们俩。”
  江春不以为然,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他们俩”说的是夏荷与赵士林两人吧?他听谁说的?
  这些都是疑惑之处,但江春不想在考前令自己心绪波动,只暂时忍住了,想着待考完再去舅家好生问问就行。
  她没有问高洪他要去汴京的具体何处,要去多久……若她能有先知能力,定会阻拦舅舅这一趟懵懂的汴京之行的。
  可惜,世事总是这般在最不起眼之处出人意料。
 
 
第74章 结业
  第二日,江春早早的去找学录换了准考牌。
  考场设在县衙内,据说是唐朝保存下来的举子“贡院”。
  这时代的考室虽不似后世宽敞,但其规范性和规模方面却是现代教室填充成的考场无法比的。金江的贡院是在县衙后头建了个封闭式的院子,里头盖了好几列一模一样的白墙青砖瓦房,称为“号舍”。每一列皆有十丈长,分隔成几十个小隔间,无门无窗,里头除了一张由四五块板子拼接出来的桌椅,别无一物。
  倒是唐朝的科举制兴盛,历届参考人数众多,就是这小小的金江县,光号舍就准备了二百四十间,分为“天地玄黄”四列号舍,每列又有六十个隔间。
  而今年参考的县学学生只有两百一十八人,自是坐不满的。故准考牌的安排就是随机打乱了的,上头是不会令学子晓得到底是哪几个号房坐不满的。如江春的学籍虽在甲黄班,但考牌排到的却是“天字二十三号”。
  晚间,胡沁雪少不得又从府内带了罐参汤来,道是胡老夫人交代了的,要与江春一道喝……江春“受宠若惊”。
  这古代的人参绝大多数皆是山林野生的,生长周期动辄数年以上,历经了无数个寒暑雾露,形实味厚。说“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亦不为过,被称为“土精”,其功效自不是后世人工种植参可比的……江春就有些怕上火,哪怕是牙疼也会影响第二日的考试,故只敢轻轻啜了几口。
  哪晓得入口却有些淡淡的回甘,倒不似人参本来的滋味。
  这吃参历来是有些讲究的,首先中药配伍禁忌“十八反”里头,就言明了“诸参辛芍叛藜芦”,各类参不能与藜芦同用,恐有毒。另外老百姓皆知的就是不能与萝卜等通气之品同食,恐减弱其补气功效。
  问了胡沁雪才知是放了生甘草的,这般配伍着吃起来倒是温清共用、消补兼施了,吃了两碗下去都不觉着口干,且身上却是暖融融的。
  果然,第二日起了,觉着精气神都足足的,手脚也暖和不少。
  宣和十八年腊月初二,弘文馆的钟声比往日早响了一个时辰,众生起了赶紧收拾干净,用过早食就随了古学录来到县衙外头,门口早已列好了一身灰衣打扮、横跨腰刀的衙役。
  好歹是在县学读了三年书的了,女学生倒不至于被吓哭,只偶有那么几个胆小的瑟缩着肩膀。
  这是江春第一次见到古代的县衙,门口站了两尊威严的石狮子,檐下支了两根成|人腰粗的红漆柱子,顺着柱子往上,可见一块书了“金江县县衙”的牌匾,倒是颇为庄严。
  县学两百多名学子按学籍“天地玄黄”排了四大列,在腊月清晨的寒风里足足站了一刻钟,才见着那头戴硬翅两角幞头,身穿方心曲领绿衣的县太爷腆着肚子出来,又是少不了的要对着东方拜谢皇恩一番。
  江春这两年个子虽长了不少,但也还未到一米六,站后头自是看不全的,只视线越过前面的胡沁雪,大体能见着县太爷打扮而已。
  寒冬腊月,又是日头没出的时辰,学生们冻得耳鼻发红。江春最是不耐冷,还要听县太爷之乎者也“天地君亲师”的念叨一遍,她那细白的脸颊和耳朵全都冻红了。
  好容易歇下来了,又见太爷转回衙内簇拥了一位“大人物”出来。
  那是个同样戴了硬翅两角乌纱幞头的相公,只上着紫色方心曲领大袖,下裾一条同色横襕,腰束金带……是个大人物!就是县太爷亦只着了绿衣,按大宋朝官员仪服制度推测,他的紫衣少说也是四品(及)以上官员了。
  果然,下头学生里生了小小的骚|动,金江这不毛之地,最大的官也就是县太爷了,也不过是七品绿衣,突然来了这么个穿紫衣的,自是大人物了。
  当然,江春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胡家三爷了,从二品的礼部尚书……只不过是穿常服的二品大员,官威没这般扎眼。
  她顺着前头同窗的骚|动,踮起脚尖一看,这“大人物”身量颇高,少说也得185以上,站在大腹便便的县太爷身旁,被衬托得十分清瘦。
  江春视线继续往上打量……古铜色的面皮,紧抿着的嘴唇。
  嗯,这还是个熟人哩。
  正正经经穿上官服的窦元芳果然不一样,愈发添了些士大夫的严肃与古板……听太爷说他是京内派来大理郡的督学,那就是从四品了,勉强算是能着紫衣吧。只那条金腰带,却是从四品的官阶配不起的,怕是他身上还有旁的世袭爵位之类吧。
  那就是个正经公子哥了……江春有些不是滋味。
  “今承蒙圣恩,遣窦大人为官家督学,察西南大理郡之考学诸事,金江一介不毛之地,能得督学大人亲临,实乃万幸,吾县二百余学子之幸!”督学虽只是从四品,但因代天子巡考,有专断之权,若有徇私舞弊的,可直接查处,委实是“官家之眼”了。
  况且还是而立之年不到的青年担此职。往年派来大理郡的督学皆是鹤发白头翁,今年却换了年轻人来,看来现今官家重用青年才俊之说果然不假……这让下头的年轻人们愈发沸腾了,仿佛三年以后站在上头的就会是自己似的。
  下头自有学子带头道“吾等学生之幸!”
  窦元芳止住县太爷恭维,简单说了两句拜谢皇恩的套话,也就撤回县衙了。
  前头胡沁雪念叨了句“原来窦叔父是督学啊,怪不得这几日都在金江哩……”
  江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众生排着队,手持户籍文书与准考牌,依次来到衙前,不论男女学生,皆得脱鞋抬手,让衙役检查过一遍方能进场。倒是比后世那将鞋底翻过来瞧的要稍微松散一些。
  待进了场,江春的“天”字号房是最好找的,近门之处就是,再依次往南找到第二十三个隔间,见上头挂了“天字二十三号”的牌子,自然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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