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夫人望着余频,总觉得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逝去,又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这时,远在归鸿家的烟霏终于睡了一个略长的觉,烟霏梦到余频送她的镯子摔了,碎了,天上的月亮却圆了。这一觉说长,是对烟霏而言的,其实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醒来发觉夜幕已经降临,她想,今晚又会是个不眠夜。
还没来得及惆怅,一阵剧痛袭来,烟霏捂住胸口,觉得难以呼吸,大约内脏又在出血了吧。
连着几日,攸桐都执着地要陪着烟霏,跟着熬夜,又是照料她服药止痛,又是陪她说话的,今见她好不容易睡去,便离开了。
烟霏知道,那些药只不过稍微减轻一些自己的痛苦,前日她还让攸桐给她拎了两坛酒来,喝醉了,也就不太觉得日子难熬了,也有好几次,她生了悬梁自尽的念头,可是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也就作罢了。
偶尔几回恍惚间,烟霏也有种错觉,以为黑白无常来接自己了,睁眼一看,竟将归鸿认成了逸辰安,再一定睛,才发现不是。
这才多久的功夫,烟霏却觉得不管是余频还是逸辰安,在记忆里的样子都开始模糊起来,有几次,看到攸桐,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攸桐的名字。说起来,她还不知道攸桐是哪两个字。而自己的名字和烟霖的名字,都是阑音会的长老取的,写在纸上,晃眼一看,以为两个名字都一样。
虽然逸辰安的样子,烟霏总想不起太清楚的来,但是脑海里却时不时回荡着一句诗:沐雪烟霏流离醉,焚火长年四下催。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灯火熹微处
阑思走进黑漆漆的屋内,很容易就找到了灯盏,她将灯点燃,借着熹微的灯火,能看到闭目坐在书桌前的人,那是苌楚。
本不打算睁眼的苌楚,眼皮感觉到了细微的光亮,这才睁开一条缝来,阑思就站在不远处。阑思说:“这不点灯的习惯,你何时养成的?”
苌楚没有答话,阑思也未再言,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吧,她发觉苌楚喜欢傍晚一个人默默坐着,无论夜多深,也不点灯,外人看来这里的主人总不在似的。
“有什么事?”苌楚又将眼睛抬开了一点。
“烟霏死了。”
“还以为多大点事,死便死了吧,也不用我们费力气去杀她了。”苌楚又将眼睛闭上,对于他来说,什么烟霏、烟霖,什么雨蔷、琳彩,都不重要,一点也不。
“她一死,你师妹可哭惨了。”
苌楚眼波俱净,看不到任何波澜,阑思多看了他一眼,试图能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一丝情绪的起伏,可惜没有如她所愿。
“你真不打算去看看,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次。”说到这儿,苌楚依旧没什么反应,阑思复道:“你不说也罢,反正上回也见过的。”
苌楚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却是望着头上的横梁。“她还是留到最后吧,我希望她死在我的手上。”
“所以我给琳彩的名单上,都没有她名字。”从这一点来说,阑思自认为自己还是了解苌楚,好歹多年师兄妹,纵然是阑思自己,要对有这么多共同记忆的人下手,也于心不忍。
不过,于心不忍不代表完全下不了手。
苌楚一笑,说:“我知道。”
“不过,她们似乎遇到点麻烦了,制刀那家,找了很久没个人影。”这是阑思方才得到的消息,琳彩和雨蔷在常乐城待了三天了,却没有任何进展,以她二人的能力,不止于此。
“再给两天时间吧,如果还找不到,只好我亲自出马了。”苌楚又将眼睛闭上了。
阑思转身出门,手一挥,将灯熄了,这事算商量好了。
现在这情况,一天的时间都很宝贵,阑思知道对于苌楚来说,尤其如此。
月上中天,夜已深,苌楚的房间还是漆黑一片,阑思从远处望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说什么两天,这不连夜就赶去常乐城了,好在她已经吩咐琳彩先行处理其他人去了。
事实上,阑思也有几分好奇,那制刀的一家,隐身本事怎的如此高,不过此番苌楚亲自出马了,倒不必在意了,这种与切身利益相关的事,不说苌楚,换任何人都会拼尽全力。
“会主。”阑思身后出现了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那是阑音会新晋的成员,近来很得阑思赏识。
“千临,怎么了。”阑思唤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名千临的少年开口道:“我也想同公子一道去。”
“你是惦记那制刀的秘诀吧?”
千临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去吧,我也挺好奇的。”可惜再好的刀,也比不上阑音会消失了十多年的挫骨弯刀。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阑思看了一眼皓月,抽出一只洞箫,诡秘悠远的箫声和月光缠绕飞去了远方,很快,附近听到箫声的那几个人便会回来了,阑思琢磨着,千草阁那边也当另派人去才好,谁让烟霖躲了这么个易守难攻的地儿。
没有走多久,苌楚就听到那箫声,想必是阑思在召集人,而很快在这箫声之后,苌楚就发现了不对劲,遂停了下来,等着少年靠近。
“阑思让你来的?”苌楚看着千临,他那相较而言略显单纯的眼神,很快就道出了答案,那是他自己要来的。“也好,多个帮手。”
“千临,你何时到阑音会的?”路上,苌楚随口问了句,因他虽这几年多时候都与阑音会往来密切,但对于阑思的一干手下,了解得并不多。
“去年。”
“为什么要到阑音会呢?”
“阑思姐姐对我很好,是我救命恩人。”
苌楚失笑,道:“她还有救人的时候呐。”也不知是在惊讶,还是在疑问。
“公子为何这么说?”千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过去,既然阑思救了他,他便跟着她,替她做事,但是他却是不会杀人的,对于这一点,阑思竟然默许了。
“没什么,她可是从来不干大发善心这种事的,我很想知道,你怎么就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不知道。”千临很认真地想了想,的确找不到什么原因,如不是今听苌楚说,阑思从来不出手救人,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中例外。
“不知道也好,很多事情,知道了反而徒添烦恼。”
千临对这话似懂非懂,不过他也不是那等好奇心旺盛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已实属不易,至于其他的,他不愿意去思考太多。
两人的身影没入丛林,千临更加看不清苌楚的脸了,苌楚也只有在夜深的密林中,才敢稍微松懈下来,疲惫、悲喜此刻全涌上了脸,九岁的时候和阑思分别,再见两人皆是大人,彼此经历了什么,全然不知,只晓得大家都变了,变得猜不透了。
从这点来说,苌楚还是觉得和攸桐相处起来比较容易,毕竟她什么都写在脸上。
当苌楚和千临出现在常乐城时,雨蔷和琳彩也刚好离开常乐城。没有连夜赶路的风尘仆仆,苌楚从容不迫地径直走向了小北街。
“公子以前来过?”千临问得有些废话,但自己未觉得。
“来过很多次。”苌楚在街上不过来回走了一遭,便知道为何雨蔷二人在这不大的常乐城找了三天也未有任何线索的原因,那就是她们并不懂市井百姓的生活。
从小生在阑音会的人,都有些与世隔绝的状态,虽武功各项技艺练得纯熟,一到市井小巷就会显得无所适从,以为放眼望去,都是一群“粗俗”之人,看不出任何分别。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回忆的笑容
遵照烟霏的遗愿,她死后,一把火烧了。
这回,攸桐没有哭泣,看着漫天火光,她才真正懂得,烟霏何谓的解脱。
“攸桐姐!”桓小野飞奔过去扶住攸桐,才发现她的眼睛闭上了,攸桐晕了过去,分明方才还好好的。
偏偏这会儿子,归鸿有事刚离开了,小野只得先将攸桐背了回去,他的心很乱,一不像归鸿阅历丰富,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二不像逸辰安会把脉开方,能知道攸桐为何晕倒。
焦灼之间,归鸿回来了。“桐桐怎么了?”他大步踏进卧房,看到攸桐就像睡着了一般。
“赶紧让人请大夫去!别站这儿傻愣着了。”
小野这才回过神来,跑了出去,他连大夫都不知道在哪儿请,只好去找管家。
归鸿虽见攸桐呼吸平稳,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大碍,心里却总放心不下来,尤其是经历了烟霏的死之后。也就是前两天,同一张床上,烟霏静静躺着,躺着,失去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他还记得她苍白憔悴的脸,全然无活人气息。
纵然见过很多尸体,归鸿再清楚不过,死了会是什么样子,而攸桐的样子,和死亡没有半点联系,归鸿依然有些惶恐,他甚至都有些嘲笑自己的“乱想”。
没多一会儿,大夫来了,随便看了两下,也没具体说出个什么原因来,顺手开了几副调理的方子,小野得了方子飞也似地去买药了,于是,归鸿立时明白了,这并非一般人能治。
正所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诅咒无关大夫的事,大夫何以能治呢?
谁知攸桐这一“睡”,竟然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醒来的时候,归鸿就守在旁边,眼睛看起来红红的,想必是熬了夜。
“诶,你怎么了?不是去文夫人那儿了嘛?”
归鸿道:“那是昨天的事儿了。”
攸桐瞬间明白过来,敢情自己这是睡了一天了?!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攸桐一脸惊讶,归鸿却也是轻描淡写地说:“昨天你想必太累了,就睡到了现在。”
“是晕了吧?”
“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我去拿点吃的来。”归鸿就要起身,攸桐呆呆地望着,静默无言,她忽然好舍不得这样的关怀,不知道到来生,还能不能如此有幸。
其实,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有的人即便长命百岁,也未过几天快乐日子,攸桐如此想着,觉得自己值了。
“你先吃。”攸桐把桌上的菜推到了归鸿面前。
归鸿不解。攸桐道:“吃嘛,知道你辛苦了。”
“你也辛苦。”趟那么久,灵魂都累了吧。
饭没吃到一半,攸桐说话的声音渐小,她靠在归鸿的肩上,又睡着了。此刻,小野端了刚热好的药过来,见攸桐又睡了。“怎么突然这么能睡?”
归鸿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另一边的常乐城,刚发生了一桩血案,千临的刀还未出鞘,苌楚就手刃了制刀一家仅剩的三个人,最大的虚岁二十三,最小的十六,千临以前听阑思说,她几乎没有见过苌楚杀人,初见时,人们总会以为他如其相貌一样,看起来温和,甚至慈眉善目。
此番,自己竟然见到了苌楚杀人,千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他发现苌楚的武功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三根毒针轻易就取了人性命,以至于死者到了可能都还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
“你不是想要制刀的秘诀吗?趁天黑可以慢慢找。”苌楚走到门口,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对还在屋内的千临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