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倒也不反驳,转而问起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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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瑶颇感无奈,上辈子当惯了主子,现在却成了什么事都得做的碎催,更衣也就算了,煮茶竟然也成了她的份内事,她心里抱怨几句,但总归圣命难为,只得照昨天的法子煮姜茶。
茶房里倒闲适,她一边动手,春梅一边在旁悄悄跟她道,“陛下今日好奇怪,平素根本不爱吃甜的,今日怎么这么挑拣起来?”
静瑶手上动作未停,努嘴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忘了上回的教训了?当心祸从口出。”
春梅只好收住嘴,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动作上,看了一会儿,好奇问道,“我从前煮姜茶都用滇红,你怎么用祁红?”
她伸手给小茶炉扇火,慢条斯理的解释说,“滇红香高味浓,确实不错,但祁红更有种独特的甜香,正好可以掩盖生姜的辛辣,所以更适合用来煮姜茶。”
说着水就滚开了,她稍待一会儿,将茶倒进了茶杯,再调了一点蜂蜜,又跟春梅说,“一点就够了,再多就腻了。”
春梅又好奇问她,“你怎么晓得陛下不爱喝甜的?”
她淡淡一笑,“男子大约都不爱甜腻吧。”说着将茶盏放进托盘,小心翼翼的进到了殿中。
她又规规矩矩的奉上了茶,见他喝过后终于合了心意,这才放了心,退到一边静立。
太后道:“听闻前阵子京西南路几个地方暴雪,乡民受了冻灾,可怜见的,这冰天雪地,让他们如何过年哪!”
宇文泓安抚道,“朕已命相邻的滑州汝州开放粮仓支援,受灾各地也已设立粥厂,灾民免除今后三年赋税,应当可以渡过难关。”
太后点头道,“陛下也尽心了,今早抱病上朝,全然一片为社稷之心,臣子们都看在眼中。”
宇文泓收敛神色道:“看不看在眼中儿子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他们中能多有几个真心替社稷着想的,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的他神色语气都极为认真,言谈间分明是一位处处为子民着想的仁君,看不出任何暴君的影子。
所以静瑶觉得,许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来的样子,比如这位皇帝宇文泓,那些关于他冷血暴戾的传闻她倒都没有亲眼看见,她所见到的,倒是他孝顺,仁厚的一面。
再比如,外界人人称颂的温雅闲王宇文铭……
就算曾是枕边人,就算曾耳鬓厮磨,那自以为浓情蜜意的三年时光里,她也从未看清过他的真心……哦,他或许根本没有过真心。从头到尾,她与惠王府里的任何妾室都没有区别,只是随时可供消遣,又随手可以丢弃的东西罢了。
明澈阳光几乎铺满暖阁的大半边,却照不到立在一旁的她。
静瑶看着地砖上菱花窗的影子,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多半如那华丽的影子一样,破碎成一片一片,难以拼凑,溃不成形……
她失神了,眼睛里满是哀伤。
隔得不远,所以他瞧得很清楚。
他有些好奇,她在想什么?什么事会叫她如此黯然?
太后不动声色的瞧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怔怔望着地面,一个不错眼珠的看着,她并不知静瑶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皇帝的心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太后心里直念叨老天爷。这可是她第一次看见儿子对女子流露出这样的眼神,神明保佑,看来终于有能看上眼的了……太后觉得,苦苦期盼的小皇孙大约终于指日可待了!
虽然李妙淳的身份委实低了些,但目前大约没有挑选的余地,无论如何,先有皇嗣,能堵住悠悠众口再说吧!
太后心中舒缓了许多,轻咳了一声,就见静瑶瞬间回神,马上肃正了神色,而皇帝,大约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收回视线,继续装模作样的喝茶。
太后和颜对皇帝道:“晌午的药喝过了吗?小厨房这会儿该做点心了,哀家叫她们备些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什么的,正好给你去去苦味,哦,早膳时哀家尝着百合不错,给你做个百合金瓜盏,也是清淡香甜的菜式。”
宇文泓淡笑一笑,神色有几分慵懒,“御书房还搁着几件折子,儿子得过去了,茶点母后自己用罢……儿子倒想问母后要几盆花,不知可以吗?”
太后愣了愣,“什么?花?”
宇文泓嗯了一声,“寝殿中都是药味,都追到梦里去了,儿子记得上回来,闻到茶花的香味不错,母后可以送儿子几盆吗?”
太后下意识看了看静瑶,含笑道:“怎么不可以,哀家岂是小气的人不成?”当即吩咐道:“妙淳,等会务必挑选几盆好的,给陛下送过去。”
静瑶乖乖应了是,心里头无奈,这就是碎催的命,看吧,更衣煮茶也就算了,跑腿也得她来。
用她自然是信得过她,但这也叫她隐约觉得不太妙,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她出宫的愿望还能不能顺利实现呢?
不妙归不妙,她想有命活到出宫,就必须照主子的话做。好在她不必亲自动手,从福宁宫挑了几名小太监搬着花,自己在前面领路就是了。
今上亲自开了金口,自然耽误不得,御驾离开不久,她就领着人出了门,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一行人就到了乾明宫。
副总管福寿已经听福鼎交代过,亲自引着人往里面走,御书房是禁地,且此时也正有大臣面见陛下,他们自然是进不去的,福寿便把人引到了寝殿里。这花既是熏香用,摆放还是有些讲究的,静瑶粗粗打量一下殿中,叫人避开风口,按照合适的位置一一摆放好。
从前是王府侧妃,并不是没进过宫,现今她是一名宫女,更是日夜生活在这里,但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踏足君王起居的地方,说心里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唔,这里与太后的福宁宫不同,一看就是男人生活的地方,庄重冷峻的布置,处处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就连那张拔步床上繁琐的雕花,都能在无形中给人压力。
她不敢逗留,将花布置好后便要告退,哪知却被福寿拦住了。
福寿笑眯眯的问,“敢问您可是妙淳姑姑?”
福寿好歹是乾明宫二总管,在宫人中素来颐指气使的主儿,这么客气可是鲜少见的,静瑶礼貌回应,“总管客气了,我正是李妙淳,请问您有何指教?”
福寿继续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就是有桩要紧的事想麻烦您,您可还记得那盆天雨流芳?”
静瑶稍稍一愣,很快就想了起来,点头道,“记得,上回挪到乾明宫来了。”
“正是。”福寿赶忙点头,“您记着就太好了,听我们大总管说,当时那花是您给救活的,你一定也晓得,这花儿有多娇贵,眼看回来一个月了,头些日子还好,但最近这几天又似乎不太行了,咱们笨手笨脚的也不会伺候,想烦劳您去看看,不知您得不得空?”
原来是这事,静瑶点头道:“您客气了,就请前面带路吧。”
早听福鼎听过李妙淳的大名,今日亲眼一见,福寿才知道原来这位美人除过艳压后宫群芳,脾气还特别好,一边给她带路一边夸,“您真是爽快人!不瞒您说,这花是云南那位段二王子赠与陛下的,陛下睹物思人,很是爱惜,特意发了话叫咱们好好照顾,但是这花娇贵,咱们实在无法了,幸亏今天遇见您……”
静瑶不敢给他打包票,只得道:“您言重了,我其实也是个笨人,养花的事也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花跟前,正是御书房与寝殿相连接的地方,静瑶瞧了瞧花的位置,又看了看花盆里面,这才明白过来,跟福寿解释道:“大约是水少了,光照也有些不足,您给换个半阳的地方,记得每两天淋一次水,一定要淋透,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福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就照您说的办。”
静瑶见花叶尖有些许枯黄,又道:“您这有花剪吗?或是普通剪刀也可以,我帮您修一修叶片。”
“有有,您稍等,”福寿应了下来,立刻回身去取,静瑶趁等他的功夫,伸手抚了抚花细长的枝叶。
须臾,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临近,却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停留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是迟疑的响起。
“……静瑶?”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天,难道我掉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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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静瑶一怔,想也没想便当即转身,却不期然见到一个人。
宇文铭。
是他,没错的。
这是她上辈子闭眼前见到的那个人,是她曾唯一爱过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忘了他的脸呢?
静瑶讶然怔住,那一瞬间,有百种念头涌了上来,她想问出那个问题,上辈子没有机会问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她还记得他当时眼中的痛苦,她还记得他说,“原本不是叫你……”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要舍弃她?
她张了张嘴,眼看就要发出声音,却被回来的福寿给打断了。
福寿取了小花剪回来,瞧见宇文铭立在这儿,赶紧恭敬行礼,“奴才见过惠王殿下。”
静瑶被一下惊醒,思绪终于回到了眼前,对了,她不再是陆静瑶,陆静瑶已经死了,她是根本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
于是她也跟着行礼,垂首道:“见过殿下。”
短暂的错愕间,宇文铭也看清了那副容貌,虽然方才的背影以及摆弄花草的动作与她那样相似,虽然同样是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容,但这女子不是静瑶,他的静瑶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满腹的怅然却无处排解,但余光看见不远处御书房厚重的门扉已然开启,只好敛起眼中的失落,重整神色,抬脚进到了御书房中。
他走了,没跟她说一句话,但这短暂的一面却叫人心中堵上了一团巨大的棉花,一时再没法平心静气,尽管静瑶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御书房。
忽然,视线与两道寒芒相触,她不知此时的御案后,身着团龙锦袍的君王也正向外看着,冷玉一般的面容没有表情,那目光却如这庄严的乾明宫一般震慑人心,她自知失礼,慌忙垂下目光,心跳骤然加快起来。
好在那门扉又关闭了,没有圣旨要来治她的觊觎之罪,她松了口气。
福寿瞧见了她刚才愣愣望向宇文铭的一幕,八卦之心一时作祟,笑着问她,“姑姑可认得惠王殿下?”
静瑶也知道定是自己方才的失态被瞧见了,面上平静道:“我从前在雨花阁佛堂里当差,没见过几位贵人,刚才惠王殿下大约认错了人,我还奇怪呢,但又不敢乱认人,幸亏有您提醒,才知道那是惠王殿下。方才闹了笑话失礼了,叫您笑话了。”
宫中当差的人,尤其能近主子身的这些,个顶个的有眼色,福寿听福鼎说过她,知道这位大有晋升的希望,因此并不敢怠慢,只是替她找台阶下:“现今的这几位王爷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脸上又没写着名字,您没见过,认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您言重了。”
说着赶紧把手中的物件递过去,“您要的花剪来了。”
静瑶接过来,开始修建花的叶子,福寿在旁又好奇道:“您刚才说惠王殿下认错了人,他把您认成谁了?”
因着方才这突如其来的一面,她心里本身就装着事,此时又被福寿这样一问,心头剧烈颤了一下,一个没留神,剪刀不小心戳到了手。
花剪很锋利,瞬间就在她食指顶端破了口,鲜血眼看着就要滴成线了。
她娇生惯养了十九年,平素见不得血挨不得疼,纵然只是个小口子,也还是忍不住“哎呀”了一声,惹得福寿伸着脖子过来一瞧,也吓了一跳。
“哎吆哎吆,姑姑怎么这么不小心?瞧瞧都见血了,这得多疼啊!”福寿也是个能咋呼的,亮嗓门引得周围值守的人们都侧目过来,边说边打发底下的小太监去拿棉布给她包扎。
包扎伤口的棉布很快拿了来,福寿搁下拂尘亲自上手,一边跟她道歉:“都是我不好,叫您动什么手呢?您看看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要是落了疤就不好了……”
她此时也缓过劲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宫女,做什么这么娇气呢?脸一红,赶紧推脱道:“是我不好,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您放着我自己来吧。”
福寿动作挺快,说话间就弄好了,跟她笑道:“不碍事的,好在伤口不大,估摸几天就长好了,我那儿有些云南白药,还是上回段二王子亲赏的,您带一瓶回去,换药的时候撒上,好得更快。”
她笑着推拒了,“不必了,就这么点小口子,几天就好了,用不着什么药,您自己留着用吧。”语罢又拿起花剪,坚持着把剩余的枝叶都收拾完毕。
福寿还想献些殷勤,赶忙又道:“那回头我去御药房要些生肌膏,给您送过去,那个是好东西,抹上不留疤。”
她拿着剪子忍不住又笑,自嘲道:“公公太高看我了,手指肚上留个疤有什么呢?咱们又不是主子,没那么金贵。”
说话间终于收拾好了,她把花剪递还回去,又叮嘱几句,“淋水一定要在白天,且一定要淋得通透,每天的光照尽量保证两个时辰。”
福寿赶紧点头道好,见她要往外走,问道:“您这就回去了?”
她莞尔一笑,“太后那边还有差事要办,耽误不得,我就先告辞了。”
福寿殷勤道:“那我送您。”说着亲自把她送出了宫门。
一起来的小太监们早就回去了,此时剩了她一人走,福寿望了望那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咂舌。
瞧那脸蛋儿,简直貂蝉在世,说不出的妩媚风流,再瞧那身条儿,千篇一律的宫女袄裙,到了人家身上就能穿出别样味道,怪不得陛下每回去福宁宫都得特地跟她说上几句话呢,能叫神仙一样寡淡的陛下动了凡心,舍她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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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宇文泓这才将心思转到正题上,同宇文铭交代道:“鸿胪寺卿三个月前病逝,该位一直空缺,朕是想问一问你的意见,可有举荐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