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天道:“这是数象推演的结果,算另一个道理。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傅清溪一双妙目看着眼前这个“天定佳偶”,红着脸道:“能……能不能再算算另外的人……”
云在天一挑眉毛:“你还想算哪个?”
傅清溪道:“四哥哥要娶俞姐姐,董九哥要娶柳姐姐,我、不放心那两个人……”
云在天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你放不放心我?”
——唉,月色如此撩人。
第174章 天定
朗月攻势凌厉, 傅清溪这等小白只好束手就擒,临入网前心里想着:“我本就不算聪明, 往后同这人日日相处, 只怕更要笨了。那只有在学问上越发多下功夫才能稍稍挽回一些吧……”
也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许心时候念着这些的。
再对着自家先生时, 还有些晕乎。悠然叟瞧着小儿女间事心里好笑, 问她:“怎么的,还没回过神来?”
傅清溪自琢磨着叹道:“总觉着……不太合理……”
老先生大笑:“这都给了你这许多道理了,还说不服你?姻缘中自有因缘, 若是那时候错了随便哪一端,或者就不会相识, 或者相识了亦不会深知,尤其对你们两个来说。毕竟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物儿。”
傅清溪道:“从前因缘如今已尽知了, 那命盘推定也是学生自己算的……只是,只是这世上的事情都有理可循,怎么这情……这情却是不讲理的么?”
老先生笑叹了声, 看着窗外沉吟了一回, 才缓缓道:“你可曾细瞧过华天盘?”
傅清溪赶紧点头, 她从前许多时候连梦里都常见着圈儿院里那个顶天立地的华天盘, 只是总是在梦里都难免瞧晕了过去。要说全无所得也不是, 可真要说有所得,却是模模糊糊说不明白的东西,是以也没有跟自家先生细提过。这回见先生问起, 便大概说了两句。
老先生点点头道:“这本是我们极数一脉的开山根源,是祖师爷所创。那你可知道祖师爷如何创出的这个盘?”
傅清溪还真没细想过这个, 毕竟从她的经历来看,不过“学”和“悟”两道,缺了哪一头都不成的。可这华天盘这般神妙复杂,又要从哪里学去?
老先生见她神情便能猜出她大致想法了,一笑道:“你如今只能想到这东西的复杂,连看都难看明白,何况无中生有把它创出来。你还体会不到另一个,便是那个‘能’。人做事,除了方式方法,最要紧那个心里鼓动自己去做的‘能’。这个‘能’的量有多大,决定着你做的事情能到什么程度。
“这在你最初看的书里也提到了的,在为学上是如此,在其他另外任何一件事情上实则都相通的。常说谁谁谁有长性,谁谁谁没有,这长性怎么来的?就在这个‘能’上。有时候你想出去走走,左思右想,最后却没出去。便是你当时的这个‘能’连‘出去走走’这样的事情都不足以支撑。如此而言,你想想,这创一个‘华天盘’又需要多大的‘能’?”
傅清溪深深吸了口气,虽她没法体会到那样境界,只凭脑子大概想想,就已有“不可思议”之感了。
老先生笑笑接着道:“你方才不是问情和理?你看这华天盘是属情是属理?”
这华天盘乃极数开宗之宝,那自然是理之极了,同情有什么干系,傅清溪照着自己想的说了。
老先生笑着点点头道:“光看这东西多半都是这么想的。却是想不到,这集理之大成者,却是从情上来的。”
见傅清溪不解,转回身来落了座,面现追忆道:“书院里所谓的流派,千百年来不晓得生生灭灭了多少个,我们极数也不是多久远的学向。开宗祖师爷本是学斗数的,年近不惑时候才得遇了真命姻缘。从此夫妇相随琴瑟和谐,羡煞旁人。
“那位祖师奶奶也是几辈子出一个的大才女,善书善画,犹工诗词。只是跟了祖师爷后,发现祖师爷整日介摆弄的都是些她从来没见过的数字。爱屋及乌之下,便也跟着学起斗数来。
“可人的天资,全知全能的圣人且不论,常人多半有极拔尖处余者便会略逊色一些,本是人之常情。这位祖师奶奶诗词书画都堪称绝,在数术一道上却始终没法入门。偏她自来才高,自然心气也比寻常人高些,越是学不会的她偏要学,祖师爷要拦也拦不住。
“这数术推演本是极耗心神之事,尤其若是不得其门而入还非要用蛮力的,明明三步能走到的她要走十三步还未必能通,岂不更劳心了?加上她本来身子也不算强健。如此过了几年,心力渐渐不支,竟在一回夜算星象时晕了过去,当时在书院里的五运六气学向高手们都赶来了,也只多延了半日功夫。
“祖师爷与祖师奶奶伉俪情深,忽然孤雁独栖,其伤其痛我们局外人难以想见。只是祖师爷本是通数之人,这祖师奶奶算起来又是因数而亡,他心里就起了执,想知道这难道也是注定的?因他想着,若是祖师奶奶这辈子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另外一个一样工诗文的才子,或者便可免了这样命数。那到底这命有没有变数?若有,又在哪里?
“他起了这个念,把祖师奶奶从小到大凡能从家人仆从、至交好友口里问出来的事情经几方比对,事无巨细地都记录了下来。再根据祖师奶奶出生的时辰用斗数之学开始推算流年流月流日,再将一件件实事安入其中。这时候他又发现,这一事常不是一事。所谓‘一事’常是笼统所言,比如‘祖师奶奶在若园做了三日诗画之会’,这世上并寻不出‘诗画之会’这么个可以直接拿出来的东西。里头原是有许多细事组合而成的。且三日诗画之会,按着流日推起来,这一日与一日的差别也极大。这又该如何解?
“如此,事中有事,事成事因,事牵事果,渐渐结成了网。祖师爷在祖师奶奶离世后,便一心扑到了此事上。前后算来花了三十多年才最终创出了‘华天盘’。你看看,这个‘理之大成’是不是由情而来的?”
傅清溪点点头,却还急着催问道:“那祖师爷推算出来结果了么?可有能改动的机缘?”
老先生很是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傅清溪不解,又催一句:“有没有?”
老先生叹一声:“所以我方才犹豫,到底要不要给你讲这个事儿。”
傅清溪听不明白了:“先生何出此言?”
老先生哼了一声,才道:“当年那小子就是听了这个话之后,转心变节跑去学星演了,你说可恨不可恨?”
傅清溪晓得老先生说的是云在天,一乐不语,又道:“我又不是首座大人,您这不告诉我我也会另外寻人问去的,还不如您跟我说了,我想不明白的还能直接问您,您还能开解开解我不是?”
老先生一瞪眼:“你这意思是说,我万一开解不了你,你也要去摘星楼了?”
傅清溪乐得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可不是那么胆小怕事之人。”
老先生听了这话大笑,抚掌道:“好,好个胆小怕事之人!正是这句话了!”
傅清溪又催一句,老先生才叹口气接着道:“祖师爷临终前留下了一篇‘华天引’,说了他创华天盘的来龙去脉,关于这命数之事,最后说了一句‘机巧尽在人心’。你说这改命的机缘是有还是没有呢?”
傅清溪听了细思一回,茫然摇头道:“学生不知道,学生还体会不到这一层。”毕竟如今对她来说,光解这些明明白白的世事,都还有似是而非之处,哪里还说得上人心?
老先生点点头道:“不错,能诚于己诚于心,方能见真。你就这点好。”
傅清溪跟着乐:“学生也这么想的。”她素来不觉着自己聪明,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老实勤快,倒不会不敢认。
老先生见她神情渐松,接着道:“如此,如今你当明白了,这情与理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修世间道理是修,若是不修人情人心,却也看不全这个道理的。既说不是胆小怕事之人,难道只敢修理,不敢修情?”
傅清溪忙道:“那也没什么不敢的。”
老先生点点头:“那就好。我同你外祖父已经商量好了,这定亲下聘的日子也都选得了。你外祖父的意思是要问问你自己,是愿意声势大些风风光光大办一场呢,还是简简单单过个仪式就完。你放心,这些事儿都有人办,不算费事,你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傅清溪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我不是今日才听首座大人说了这些话?怎么外祖父那里连定亲下聘什么都打算好了?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人同我说过?
老先生看她一眼:“都等你想明白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去?!自然是一边操办起来,你那边再自己慢慢想了。”
傅清溪忽然觉着这老先生说话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像清风大人呢?……
到后来傅清溪也没记太明白,自己当日到底有没有点头。反正没过两日外祖父就给自己来了封信,信里把之后的日程安排同自己说了,叫自己安排好学业,回去把该办的仪式办一办。另外还有些她自己的友人,那帖子得她自己寄去云云。
她拿着信还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呢,朗月大人就毫不避人地施施然往她院子里来了。待她一开门,展颜一笑,伸手拉着她便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可想好了要给哪些人发帖子?要不要我来执笔?”
又说昆仑书院里刚刚忙完一个数演会的胡芽儿胡学姐,看到傅清溪寄来的书信,见她历数了自己身边那些原先说着要一个人自在过日子的姐妹好友纷纷定亲成婚的事,大有“只剩你我为伴”之叹。胡芽儿因着傅清溪的缘故,同俞正楠也熟识了,因此俞正楠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想想从前俞正楠确实全为了往后一个人独自生活做了许多谋划,只是谁想到后来会遇着那么一个大魔星呢?凡是人能想出来使出来的法子,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到底俞正楠耗不过他,叫他逮回去做娘子了。也难怪一直以俞姐姐为榜样的傅妹妹茫然迷惑了。
这么着,胡芽儿把这阵子数演上的心得体会先给傅清溪说了,又举了许多古往今来孤身一人逍遥一生的名人异士例子,欲告诉她“吾道不孤”,不必胆怯伤心。
她这信还没寄出去呢,就收到了傅清溪寄来的请她前往自己订亲仪式观礼的请帖。胡学姐忽然想起来,这傅妹妹原是学俞姐姐的,瞧瞧,学得多像啊……
傅清溪的订亲礼挺简单,都在她京城里的宅子里办的。前头又走过几道礼仪,她也不甚清楚,就是老先生那句话“自会有人操办”的。倒是这天正日子,云在天带着人亲自来下聘,朗月前行,清风在侧,边上还有什么人,还有几个人,都下了什么聘礼,全没人管了。尤其女宾这边,都不晓得要怎么说才好。
董九枢回头还跟柳彦姝说:“你总说那丫头不开窍,你看看,哪里是不开窍,分明是个好色之徒!”
柳彦姝除了啐他一口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傅清溪说了这是她同学兼先生,亦师亦友,他们那些高明的学问旁人听不明白,只看了这傅清溪未来夫君的样貌,柳彦姝比较想知道谢翼心里啥想法……
越栐信却说的另外一样:“嗯,不错,挺会抢步子啊。这明明是咱们的事儿先定下的,倒叫他们抢了先了。这么着,到时候你出嫁的时候,那丫头就不能陪轿了吧?没准还得你先陪她去!你说可恶不可恶?”
俞正楠道:“这个你也要争,男人家家的,别整天什么都算计,瞧着就那么小肚鸡肠的。”
越栐信赶紧道:“你看,我就说了我这性子不好,就得娶了你进门能好好管管我不是!”
俞正楠真想知道这人的脸皮是什么东西做的,往后会不会传给子孙娃儿们……
虽说一开始听说傅清溪要出嫁都挺惊讶,且打听了知道家世也不显,那男方也只是个书院里的学生。可这事儿是老太爷经办的,这越府里还能有别的什么话?更何况傅清溪那里早立了户了,都是她自家门里的事儿,外家亲戚指手画脚可不好。是以同越荃那会儿不一样,这里可没有外甥女婿订婚前先上门瞧瞧外祖母和舅母们的规矩。倒是老太爷是见过人的,拍胸脯打包票说是一等一的人才。
等定亲那天瞧见了真人,从老太太到太太们,都打心里佩服起老太爷的眼光和傅清溪的运道来。这样的夫婿,真是一等一都说低了!四太太头一个心里转起来,——越芝是已经定了,越苓的婚事是不是也叫老太爷费费心?
因那新郎家世不显,才学这也不是一打面能看出来的,要赞可怎么赞呢,只好说“好孩子,是个好孩子”。总不能叫一堆长辈跟那儿“生得好,生得俊”地赞叹吧!别的不知道,反正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心里,“芝兰玉树”这个词儿的标准忽然被拔得极高了,以至于后来给越家姑娘们挑女婿的时候,都没法子太落下来,也挺耽误事儿。
傅清溪定完亲,老太爷又发话了,说成亲的日子也挑好了,就俩月之后。
老太太赶紧道:“会不会太赶了?这我们就见了个孩子,他们家长辈呢?”
老太爷道:“我都见过了。”
老太太生气了:“就你一个人见过算怎么回事儿?这往后傅丫头是要同他们一处过日子的,同咱们就是亲戚了,不得都见见?”
老太爷道:“这亲戚往来也只有他们小辈跑的,难道我们还会出去走动?一个道理,他们那头也一样啊。再说了,都住在深山里头,出入也不方便,还是省省吧。”
老太太一听说是在深山里头,更不放心了。这外孙女婿瞧着是一表人才,天下恐怕寻不出第二第三个来,可这人好还得家来衬,难道叫好容易考上昆仑书院的傅清溪往后跟着去山沟里过日子?
她一说,老太爷就道:“他们都是做大学问的人,都得在外头做事,哪里还用担心那些!你就少操心吧,这同咱们家这些是不一样的。”说完就顾自己去了,留老太太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嫁郎嫁郎,嫁进人家家里就是人家的人了,有什么不一样?!老爷们自己不用换地方过日子,都说得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