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我是阿月,见信安,虽然从父亲那里知道你那边一切顺利,但还是想问问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记得随时带上药包,万事小心,多听听李彻李雄的意见,总之我很担心你,你要好好的。”
字很小,清秀端正,并且密密麻麻的……
杨广脑子里想象着她写信时的情形,真是觉得这信里连不起眼的分隔都带着甜味和喜悦,像口里含着的糖,忍不住吃,又有点舍不得吃,看了信,反倒是更想她了。
好想她……想疯了快。
杨广摸了摸袖间的石块,平复着胸腔里起伏疯长的想念,接着往下看。
“阿摩,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想与你分享,父亲母亲这几日相处得好像很不错,今天母亲接父亲下朝,两人一道在玉阶上走着,我在后头看见父亲靠在了母亲身上,倚靠着母亲慢慢相携着往宫里走,我猜父亲是因为在朝堂上久坐腰疼,本来是想追上去问问父亲,不过看石海爷爷和大臣们很不好意思地回避了好几次,我犹豫再三就没上去打扰他们,阿摩,看起来父亲母亲感情很好,嘿,阿摩,父亲母亲是不是有和好如初的苗头啦?”
这笨蛋真是……大庭广众之下相互倚靠搂抱本就是很失礼的事,父亲母亲无意识不自觉有这样亲昵的举动,感情定是很不错的了,想来先前的事已经过去了。
杨广有些失笑,虽说说的是旁人的事,但她阿摩阿摩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唤得他脑子里都是她眉开眼笑眼睛亮亮的模样,想她想得他难受之极。
‘阿摩,父亲为了学好按摩的技术,把石海爷爷折腾惨啦,不过现在父亲有手艺在身,经常给母亲按摩,母亲现在就很少失眠了,阿摩,看来按摩能增进彼此的感情,那阿摩,以后我可以给你按摩么?”
这笨蛋,父亲母亲的事定是她在中间搅合的了。
“阿摩,我在王宫里找到了一对叫尉迟清岚尉迟清韵姐妹,是原先尉迟迥家的孙女,现在在浣洗司打杂役,尉迟家专门出美女,两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了倾国之姿,她们也愿意出宫,我就朝母亲要了她们两个,母亲没多过问就直接把人给我了,除去罪奴的身份,她们以后都是自由的庶民,眼下没有落脚的地方,我暂且把她们送去小怜和郑姐姐那里了,连小怜都夸赞清岚清韵了不得,那是真漂亮……幸好她们也愿意出宫,真是皆大欢喜……”
笨蛋,上次出了皇帝醉酒临幸宫女的事,宫女连命都没了,哪个不怕被皇帝多看一眼,在大兴宫里,不能出头则白头一生,能出头就是个死字,再加上浣衣司那等内院杂役司,若无意外一辈子待到人老珠黄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现在变成了庶民,又有晋王妃的名头照着,可不比在宫里强么?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又是救李穆李询,又要把父亲的英明伟大之处展现给他……
杨广看着信里边儿长长好几页都是对父亲的溢美之词,又舍不得跳过她的一字一句,到底是认真把父亲对待李穆李询卢贲这件事的处置方式又品味了一回,知道她这是无时无刻不在宣扬帝王胸怀广阔论,即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不受控制的起了些甜意,毕竟他虽然不在她身边,她还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他。
纵是没有他想听的话,但她这么絮絮叨叨的与他说着每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很喜欢。
“阿摩,你知道李靖么?我在杨素大人、惠伯、玄感、还有李靖面前吹嘘你仰慕李靖多时,早就想与他结交了,杨素大人觉得玄感和李靖来找你比较好,上表给父亲,父亲准了,我的信到了,他们估计也到了,嘿嘿,阿摩我撒了谎,可是李靖很优秀,和你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你们差不多同龄,阿摩你们定然能说到一块去,等阿摩你了解了李靖,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相信我罢。”
李靖。
少年军事天才,和李百药一样,一文一武在长安朝野里素有名声,杨广自然是知晓的,只以往没机缘结识,她也不算撒谎,这是帮他大忙了,只听她这么赞不绝口地夸赞旁的男子,总归让他心生嫉妒,好在这小子年岁还没他大,倒也不用太担心……
杨广察觉自己在掂量什么,失笑一声,心说他这是一颗心都被她捏在手心里,喜怒哀乐全凭她控制了。
“阿摩,我每日都去李家给李穆老将军复诊,但很听你的话,寻常都不和李崇将军多说话的,哈,就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一次,李崇将军上任那日,临别前给我送了一箱真迹兵书,嘿,阿摩,里面有两卷兵书是你没看过的,一卷是李穆老将军几年前写的,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总结的战争经验十分宝贵,后一卷是李崇将军写的用兵心得和体验,都很好,我已经一并抄录了一份,让暗七带来给你了,阿摩你莫要生气,李崇将军就是想报恩,将军还让我多听你的话来着……”
杨广开了旁边的箱子,果然见里面除了药包药瓶之类的,还有两本兵书。
杨广把书册拿出来翻看了,都是她亲笔抄录的字迹,端正严肃,心说他便是原先没有广阔的胸怀,这会儿约莫也给她练出来了,眼下都要学习情敌的著作了。
她在京城倒是混得很开,成日忙这忙那,还要跟着司农卿学习,脚不沾地的没一日空闲,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两本册子那么厚的信看完也没用多大一会儿时间,很快便只剩下薄薄的几页了。
“阿摩,没你在身边的日子真是很不习惯,我和母亲都很想你,我其实还想跟你说说我在李府的事和种地的事,不过篇幅太长,母亲看见我要送这么一大包信已经很吃惊了,笑话了我好几日,说我是话痨,暂且忍忍罢,等你回来我再与你说……”
“阿摩我在长安很好,莫要挂心,希望阿摩万事平安,最后奉上一本邯郸淳所著《笑林》笑话集,送给阿摩,行军枯燥,闲暇之余博君一笑,在箱子的最下面,阿摩疲惫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她真是什么稀奇的想法都有。
杨广把药包和瓷瓶拿出来在案几上一一放好,把压在最底下的《笑林》拿出来,翻开来也是她的笔记,杨广仔细翻了一遍,没笑出来,倒是更想她了,心里的渴望一阵一阵往上涌,就想见到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说话,就在他身边坐着也好。
“嘿,阿摩你还在看吗,最后再说一件事,兵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箱子里这些成品药的用法用量和功效,瓶子和药包上都有编号,在目录里找相同编号的说明,大病小病可以救救急,阿摩……万事平安……”
落款,阿月。
杨广拿过药瓶,在瓶底上看见了字号,指尖摩挲过这些细致的刻痕,心里的思念简直克制不住,杨广搁下手里的瓶子,坐不住,起身在营帐里踱步了好几圈,到底是忍不住将腕间的石块解下来,搁在案几上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阿月……阿月……”
营帐里一室宁静,石块一动不动,自是无人应答他,杨广也不敢再念她的名字,怕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杨广看着面前满满一案几的东西,一样一样慢慢收起来,重新收到箱子里上了锁,在案几前坐了一会儿,又想再看看,解开了一样一样拿出来,把这一本《笑林》看了好几遍,看得心潮起伏,他想她能直接讲给他听……
他现在受伤了,伤口疼,想要她给他治伤,他的伤不一直是她给治的么,阿月……阿月。
想她,想疯了。
杨广额头搁在书册上,闻着熟悉的墨香,慢慢将疯长的想念压回心里去,深吸了口气又坐直了,难怪人说温柔乡英雄冢,看了她给的信,不但解不了他的想念,心里反倒越发难受了。
到时间铭心叩门进来,看自家主上一身铠甲满是血污,却只看着案几上一块玉石出神,失魂落魄,哪里还有战场上肃杀阎罗的模样。
铭心看长安来的东西放了一案几,哪里还会不知为什么,心里即觉得羡慕又觉得有些可怕,这样的可怕又来得十分莫名,铭心摇摇头,示意军医也别说话,兀自安静的在旁边等着了。
杨广回过神,见铭心领着军医进来,知道一个时辰到了,深深吸了口气,心说她在长安过得很有精神头,他便也该精神奕奕的。
杨广将案几上的东西收起来,只留了治伤的药包,解了身上的铠甲,让军医来处置伤口。
这军医原先便跟着大军一去去过弘化和幽州,对贺盾的药包也熟,见到了真是惊喜不已,赞不绝口的给杨广用了,肩甲和胸前两道伤口,血淋淋沾着衣衫,撕扯下来的时候疼痛是难免的,铭心看得忧心,杨广说了声无碍,让他去请李雄李彻来,杨玄感和李靖要来,先不管才干如何,怎么安排还得先有个商量,合理才能服众。
第79章 以解你相思之苦
虽是武将世家官家弟子,也要拿出真本事再说。
李雄和李彻都是一个意见。
只让李雄和李彻没想到的是,两个武将世家的富贵弟子,一来便自请为兵丁,两人态度谦和,丝毫没有天之骄子的飞扬跋扈,再加上确实有才学武功,不过几日的工夫,李雄李彻倒是开始惋惜他们屈才了。
杨广治军虽严,但身先士卒,素来与士兵们同食同寝,并不特殊挑剔,又因着领兵打仗多有战绩的缘故,在军队里还有些威信名声,杨玄感与杨广相熟以后,心里倒真生了几分佩服,“原本听父亲说我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现在一看,阿摩你果真是比我强太多。”
杨广听了便摇头失笑,“我与处道是好友,同辈相称,现在与你相交,又互称其名,这辈分可乱得很了。”
杨玄感年不过十五,体貌魁伟,李靖挺拔如松,二人皆好读书,善骑射,文修武功。
便像贺盾说的,杨广确实很欣赏此二人,相谈甚欢,若非不合军纪,前方战事未平,定是要同榻而眠秉烛夜谈方才畅快。
杨广在定襄、安乐、渔阳三处点了点,沉吟道,“沙钵略退至定襄、五原,达头虽是来势汹汹,但这两月来被隋军和沙钵略手里的两万突厥兵左右夹击,定是要往后撤的,反倒是渔阳、安乐这两处,契丹想吞并沙钵略往东扩张,乘沙钵略势弱,掳掠侵占沙钵略地盘,待沙钵略的求救信一到,我等势必要与之交锋一场。”
“与契丹倒是头一次。”杨玄感道,“此战不能输,正巧一并把契丹收拾一通,才好立下大隋的赫赫威名。”
杨广点头,朝李靖问,“药师,依你之见呢?”
“我附议玄感,打得契丹俯首帖耳是为上策。”李靖应了一声,在漠南东指了指,“这几日属下和玄感负责探查敌情和地形地貌,在离达头驻军五里开外发现一处峡谷,王爷可领一队精兵在此地设伏,腹背兼之漠河围堵,势必能给达头致命一击。”
李靖此人素来沉默少言,但凡开口,必然惊人,杨广心里感慨杨素目光如炬,惜人惜才学品性,心说这便是贺盾所说的用人不拘泥一格了。
唯贤是举,无关身份年纪地位。
杨广正要说话,却是门外进来的李雄先抚掌大赞。
李雄进来也顾不上朝杨广行礼,径直拍了拍李靖的肩膀,赞道,“小子不错,假以时日,定是卫霍之流!”
李靖杨玄感与李雄行礼,李雄朝杨广叩首道,“此计甚妙,末将与李彻原也是想奇袭达头,背后设伏有异曲同工之妙,王爷伤势未愈,不若将这件事交给末将,末将着领五千精兵,定能大胜而归,若败,末将提头来见。”
杨广应了,将李雄扶起来,“便依将军之意。”
李雄看向旁边想请缨自荐的两个少年人,又朝杨广拜道,“这两小子着实厉害,不过十几日的工夫,便在军营里混出了名头,末将营里的士兵没有一个不佩服的,不若让他们与末将一道打突厥去。”
杨广应道,“兵分两路,李靖随您前往漠河,玄感与李彻将军一起,据守渔阳安乐,对峙契丹军。”
杨玄感与李靖皆是面露喜色,纷纷朝杨广叩首领命,男儿志在四方,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击退蛮夷,比在长安混混度日,快意舒畅得多。
待几人商量定了路线策略,点兵拨将的安排好告退后,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营帐里霎时空了下来,铭心拿着伤药进来,他一身近卫兵的打扮,进来见杨广还在研究战事,便笑道,“还是主上有先见之明,这身铠甲睡觉也不脱,哪里像属下,上次可是忙得连袜子都没工夫穿,衣衫不整慌手慌脚被暗六他们笑了好几月。”
杨广将手里的信报放到一边,解了铠甲上药,有阿月的药在,伤口倒是好得快了许多。
铭心手脚麻利,边清洗伤口边道,“若非身上有伤,此次攻打突厥和契丹,主上定是想披挂上阵了。”
“那倒不是。”杨广摇头,军功虽是越多越好,但阿月有句话说对了,与属下争功,乃是下下之策,他亦想突营射杀敌军将,独领赢军百战归,但事必躬亲过犹不及,他最终的目的并不是要当一名征战沙场的武将,该克制的还是克制罢,适可而止,该让则让。
铭心素来听令做事,方才只是随口一说,他换了一两月的药,手法很熟练了,“新伤添旧伤,王妃看了指不定多心疼。”
杨广笑,“她该是收到我的回信了罢。”也不知是什么反应。
提起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眼里不由自主都是笑,真是想不通,铭心咂舌,“两三个月的工夫,定是收到了。”
杨坚捷报之外难得收到一封儿子送来的私信,不过内容没什么新意,除却开头两句问安,里面都是嘱托照看好阿月的,阿月长阿月短,没眼看。
暗七把信送回来的时候,贺盾刚和独孤伽罗从宫外回来,与独孤伽罗一起更衣洗漱好,这才在案几前坐下来。
信就薄薄的一封,不过还带了一个长长的密封起来的竹筒,独孤伽罗都好奇儿子这是带些什么东西了。
贺盾拆了信看,不若她厚厚的一沓,陛下的信显然是十分简洁明了。
贺盾把信封倒过来抖了好几次,又掏了掏,还是只有一页纸,问了暗七确实没漏带,真是有些失望,好薄。
只有薄薄的一张。
不过他在打仗,征战在外,很忙的,有时候军情紧急,连饭也顾不上吃,听说契丹高句丽也想分一杯羹,那真是要分[身乏术了。
他在外好好的便好。
贺盾嘿笑了一声,展开信,好短。
总共就几行字。
明月迤逦流光,更移星斗柄转,
徘徊不能寐寝,吾为君思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