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萤并不否认,眸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竹笛,神情悲痛,声音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昨日从李府回来后,我想了许多……李修成了如今的样子是因为我……而楼樾所做一切、甚至自尽送命都是为了我。所以,真正害死楼樾的,不是别人,却是我……”
“所以,我想给李修一次机会,也给荣清一次机会……”
“若是李修听了荣清的劝,明日取消婚事不再强求我嫁给他,我不会再对他下手。而荣清,她若趁着这次逃出宫,从此能隐姓瞒名在宫外苟且偷生,我也会愿意放她一条生路,也不枉父皇临死前都在替她求情,让我原谅她……”
可是,那怕苏流萤愿意放下对李修的仇恨,可执念入魔的李修如何会愿意对苏流萤放手?!
第二日,当苏流萤听到宫外传来迎亲喜乐声,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知道,她与李修之间,终要做出最后的决断!
她穿上李修为她精心准备的大红喜服,坐上了前来迎亲的轿子,手中带着她亲手做的竹笛……
六月初六,黄道吉日,万事皆宜!
大庸京城在经历了先皇突然驾崩后,又是雪灾暴乱,最后更是经历叛乱,差点遭遇血洗。所以,今日的长公主大婚却是这么久以来京城最大的喜事,百姓们也想趁此抒解心中的压抑与愁苦,借着长公主大婚的喜庆沾沾喜气,所以,长街上天未亮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将街道两边围得水泄不通。
苏流萤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嫁给楼樾时的情景,她甚至为了嫁给他,早早的自己做好嫁衣等着自己成为他娘子的那一天。
可是,造化弄人,一切,竟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大红的奢华轿辇驶出宫门,在万众瞩目中朝李府而去,李修骑着高头白马走在轿辇前,握缰绳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其他,握得分外的紧,青筋暴起……
全身冰凉的坐在出嫁的轿辇中,眼前喜帕的鲜红刺痛她的眼睛,而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苏流萤不禁闭紧了眸子,心头一片死寂,冷汗浸湿喜袍……
到府下辇,李修亲自上前牵了苏流萤的手进府,两人的手都同样的冰凉……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一天的喧嚣在这一刻终于归入平静,而到了这一刻,苏流萤慌乱纠结的心也彻底沉淀下来,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可走……
取下喜帕,她的眸光久久的落在手边的竹笛上……
等听到外面的宾客喧哗声也落下去,苏流萤听到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最后在门口停下。
苏流萤全身滞紧,伸手将竹笛紧紧握在了手中。
下一瞬,房门推开,夜风穿过院子卷进屋内,吹得臂儿粗的大红喜烛颤了几颤,差点熄灭。
李修一身红袍站在门口,头束玉冠,他本就长得清俊如玉,换上一身喜服后,越发的俊美出尘,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暗藏汹涌,握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紧……
下一息,他眸光一沉,终是抬腿向屋内走去,高大的身影向床边的苏流萤逼近,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荣清告诉他的话,苏流萤要杀他,她会要了他的命……
等到走近,李修低下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同样低下头全身绷紧的苏流萤,下一刻,他二话没说,冰冷的手指伸出,掐住了苏流萤的下巴……
而在李府不远的苏府南院,楼樾失魂落魄的怔怔坐在苏流萤的闺房兰亭阁里。
在亲眼看着苏流萤穿着大红喜服被李修牵进李府后,楼樾整个人都被掏空了,没了灵魂,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没了着落,不知不觉间竟是走进了苏家南院,来到了兰亭阁。
曾经在这里,她一脸羞涩的告诉他,这里是她为他准备的新家,她会在这里一直等他,更是穿上亲手缝制的喜服等着他来娶她……
楼樾心口痛到麻,僵硬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小心翼翼的在面前打开。
东西打开,却是苏流萤埋在他坟前的那支金丝翡翠腊梅花簪和一对腊梅花式的耳环……
☆、第160章 穷偶一生
修长双手如冰冷的毒蛇附上苏流萤纤细脖子的那一刻,她并不意外。
逃进李府的荣清势必会将自己说的话告诉给李修,而她也从不在李修面前遮掩对他的仇恨,所以,这一次李修却会信了荣清的话。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对自己动手很是正常。
可是,预期的窒息感觉并没有来临。
李修冰凉的手指并没有收紧,而是轻轻的惦起她的下巴,眸光无限眷恋的看着苏流萤精致美好的脸庞,嘴角牵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意,柔声道:“流萤,你今日很好看。”
苏流萤全身微微一僵,抬眸迟疑的看向李修——
之前进门时,李修眸光里的暗沉和身上外露的杀气,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所以对于他突然间的转变,她有些猝不及防。
被迫抬高下巴的她,两人间的距离离得更近,她眸光里的疑惑慌乱清楚的落进了李修的眼里。
心口撕裂般的痛着,李修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顺手拿起了苏流萤的竹笛,苦涩笑道:“荣清说你要杀我,我却是不相信的——若你真要杀我,为何还要将她放出宫,让她来给我通风报信?!更不会送这竹笛给我了。”
竹笛还是简单普通的绿竹所制,之前苏流萤也给李修做过。
苏流萤全身早已僵硬住,等看到李修拿起了竹笛,全身更是僵硬的一颤。
李修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笛身,柔声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做这个,我还以为你早已忘记了。”
从李修进门起,苏流萤一直没有开口,她的喉咙仿佛被卡住,艰难笑道:“好久没有做了,手艺疏忽了许多……若是你嫌弃,这支就不要了,我以后另外再给你做一支……”
说罢,她白着脸去抢李修手中的笛子,却被他轻巧的避开。
“这是你送与我的新婚之礼,我如何会嫌弃?日后你也可以再给我做,但这一支,我一定要好好珍藏着……日后,我还要用它给你吹《美人曲》,还给我们的孩子吹好听的曲子,你说可好?”
李修清亮如泉的眸光定定的看着苏流萤,里面有冷芒一闪而过。
苏流萤咬牙抑住全身的寒意,故做淡然的笑道:“说起《美人曲》,我倒是好些年没听过了,之前在北鲜时,每当夜里无眠时,我都会想起你的这首笛曲,好想再听你吹奏一次……”
她眸光切切的看着李修,面上带着最清浅的笑容,一如当年她一大早来李府给他送竹笛,站在李府的后门口娇羞的将连夜制好的竹笛送给他,巧笑倩兮,让他再也移不开眼睛,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李修心里的寒意被她的笑容渐渐湮灭,冰寒的心彻底放松欢喜起来。
他将苏流萤送给他的竹笛别到腰间,回头对苏流萤宠溺笑道:“洞房一刻值千金,等喝了合卺酒,为夫再给你吹竹笛。”
说罢,去到桌子上端起了两杯合卺酒,递一杯到苏流萤的面前,浅笑道:“流萤,喝下这杯合卺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莹亮的纯香酒液在红烛的映照下,呈现一片潋滟之色,分外的诱人,也莫名的瘮人!
苏流萤颤抖着手接过李修递过来的酒杯,眸光木然的看着里面潋滟的酒色。
潋滟的酒色里,她仿若又看到了楼樾对她笑的样子,更是再次想到匕首刺进他身体里,迸出的血液溅到自己脸上的可怕感觉,顿时脑子里一阵轰鸣,全身如坠冰窖,心口更是撕裂般的痛恨起来……
李修却是将她圈进了怀里,长臂绕过她的肩膀一口喝下了合卺酒。
苏流萤敛眸收起眸光里的恨意,终是狠下心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见此,李修清亮的眸子里漾出了更柔情的情意来,忍不住低下头朝她沾上酒渍的娇艳双唇吻去,却被她偏头避开。
苏流萤从他的怀里退开两步,咬牙抑住心里的寒意笑道:“酒已喝,你为我吹奏一曲《美人曲》吧……试试我新做的笛子音色可还好?”
说到最后,苏流萤声音里已是抑止不住颤栗。
她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她曾在守城之时亲手将长剑刺进过叛军的身体。
可如今,她要杀的却是李修,一个她曾经爱过,也执意爱着她的男人。
所以,她前未所有的恐慌惶然起来。
而且,直觉里,她知道李修已是相信了荣清的话,对自己已有防备。她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得手,更不知道最后是他死在她手里,还是自己死在了他的手中……
臂儿粗的大红喜烛将喜庆的洞房照得一片通明,苏流萤清晰的看到了李修眸光里的灰败与悲痛。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真的想听吗?”
看着李修神情中的了然,苏流萤全身一震——难道,他竟是都知道了……
然而,苏流萤来不及开口,心口剧烈的痛起来,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痛了起来,她搀扶着床沿吃力滑坐下来,正要开口,一口乌血已是从喉咙间喷涌出来。
带着黑紫的血液喷洒出来的那一刻,苏流萤痛得全身抽搐,从床沿上滑倒在地,身子痛得倦缩成一团,眸光愤恨绝望的朝李修看去。
合卺酒里有毒!
李修果然在她之前对她下手了……
眸光冰寒,苏流萤看着一脸惊恐痛苦的李修,嘲讽笑道:“李修,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李修了……”
李修一脸震惊的呆愣当场,看着突然倒地的苏流萤,还有她吐出来的乌血,他神情大变,正要上前去抱起地上的苏流萤,却是脚步一个踉跄,下一秒,他也跟着倒在了地上,口吐乌血……
“流萤,不是我……不论我如今在你的心目中是如何的面容可憎、心狠手辣、不择手择,我对你……怎么下得去手?”
李修不顾全身的剧痛,咬牙从地上爬起身,来到苏流萤的身边,将她痛到抽搐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流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会对你下手的……真的不是我……”
看着李修与自己一样的形容,苏流萤心里一片雪亮,嘲讽笑道:“是荣清,一定是她,父皇也是这样被她害死的……我不应该放她出来,不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是我害了你……”
李修慌乱的去拭擦苏流萤嘴里涌出的乌血,却顾不得自己同样身中剧痛,颤声道:“你别说话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罢,他朝外嘶吼道:“来人,快来人,叫薛神医……”
直到此时,李修才察觉到屋子外面安静得不同寻常,任是他如何求救,都没人回应。外面伺候的那些下人竟是不知所踪。
李修脸色苍白中透着可怕的青紫,顾不得自己也痛得全身抽搐,咬牙抱起苏流萤准备出门去叫人。
然而正在此时,房门终于打开,清凉的夜风再次透进来,吹散了屋内的血腥味。
荣清缓缓从外面踏步进来,眸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落在卷缩成一团痛到瑟瑟发抖的苏流萤身上,再移到抱着她的李修脸上,冰冷绝决的神情终是有了一丝裂痕。
她款款上前,在离李修三步远的距离停下,从身上拿出了一颗黄豆大的药丸,无事人般的缓缓道:“这是世上惟一的一颗能解你们身上之毒的解药了。驸马,我自是不会给苏流萤的,但给你之前,你却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修咬牙吐出了嘴里的乌血,冷冷笑道:“你有何条件?”
“等苏流萤死后,你再娶我啊!”
荣清木讷的神情中透露着一丝癫狂,狭长的凤眸闪着激动的亮光,狰狞笑道:“只要你答应再娶我进门,与我再生个孩子,我就将解药给你。”
小小的药丸是濒临死亡的苏流萤与李修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惜只有一颗了……
李修咬牙向荣清伸出了手,颤声道:“好……我答应你……你快将解药给我……”
荣清却是一眼就看穿了李修的心思,冷冷笑道:“不,我要亲手喂你吃下,免得你将药给了她……”
她拿着药丸向李修走近,却在最后时刻又停下,眸光死死的盯着李修,突然勾唇苦涩笑道:“李修,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会再背叛我了么?”
李修看着几近昏厥的苏流萤,急得又吐出一口血来。
下一刻,他狠心将苏流萤放到冰冷的地面上,哆嗦道:“我发誓,一定不会再背叛你,不然,我不得好死……”
闻言,荣清终是欢快的笑了,上前拿出绢帕小心的拭尽李修嘴角的血渍,再将手中的药丸放进他的嘴里。
药丸到了李修嘴里的那一刻,他眸光一沉,突然出手,拼命全身最后的内力,一掌重重的击在了荣清的身上,将她的身子如败絮般人拍飞出去。
下一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李修,顾不得体内的气血翻涌,转身重新将奄奄一息的苏流萤抱进怀里,低头覆上了苏流萤的吻……
奄奄一息的苏流萤感觉到有东西从李修的嘴里渡进了自己的嘴里,昏迷的神智顿时一惊,明白李修竟是要将救命的解药留给她。
心里撕裂般的痛着,眼泪跟着滑着,苏流萤挣扎着要将药丸还回到他的嘴里,可是,她的唇被李修紧紧封住,直到药丸溶化在她的嘴里才松开……
“流萤,别恨我……不要再恨我了……”
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李修再也无力抱紧苏流萤,松开抱住她的双臂身子滑倒下去,脸上却是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来。
“李修,你怎么这样傻……明明我都要杀你,你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苏流萤扑到李修的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渐渐失去亮光的眸子,心里撕心裂肺的痛着,再也忍不住悲痛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