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幸好阿玛还没到。
其实卿如姑娘的故事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小门小户养出了一个小门小户护不住的美人。
卿如本家姓陈,父亲是个老秀才,靠着在蒙学中教导孩童养活一家,家中名下也有十来亩良田,再加上束脩和学生的孝敬,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她父母这辈子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女,当真是捧在手中怕摔了,含着口中怕化了,娇养了十六年,眼瞅着就要许人家了,却没想到祸从天降,被周家那个不学无术的给看上了,硬是要逼娶为妾,老秀才夫妻二人不从,竟莫名其妙地在下乡收租子的路上被劫匪抢了,夫妻二人当场身亡。
卿如知道仇家是谁,原本想去告官,孰料官官相护,她原本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却为了报仇,沦落到了这秦淮河畔,高张艳帜,只盼有一天能得遇贵人,报了她父母的仇。
谨欢听完了不免叹了一口气,这卿如看似老成,哪知道内里还是这般天真。莫说她能不能遇上贵人,便是遇上了,对方当真会管这破事儿嘛?若非今日来的是他们,只怕不管是谁,都不会理睬卿如这一番泣诉的。
“这姓周的到底又是何方人士?”听卿如讲了半天,谨欢也没想到江南官场上有哪个姓周的敢这么胆大妄为。
卿如闻言又跪了下来,“此人正是苏州织造李煦爱妾周氏的弟弟。”
谨欢伸手示意人将卿如扶起,敲了敲桌子道:“李煦来了江宁府没有?”龙船之前已经停了苏州府,李煦那里自然也查出了亏空之事,而且不仅苏州府,杭州那边亦是没有落下,康熙一直没有提起此事,未必没有到了江宁再算总账的意思。
“此番谒完孝陵之后就回京了,按理江南官员会齐聚江宁,现今圣驾已经快到江宁,李煦应该已经在了。”胤禔想了想道。
“一个苏州织造的小老婆的弟弟,就敢做出让人家破人亡的事情,可见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又发生了多少起类似于卿如的事情,当真是可恨之极,可恨之极啊!”谨欢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故意高声说道。
急匆匆被隆科多叫来还不知缘由的曹寅听到这话后背后冷汗湿透重衣,这会儿正是六月,晚间的微风也带着几分暖意,可是吹在曹寅身上,却让他觉得堕入了无边的冰雪之中,冷的他骨头缝里都开始泛疼。
“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曹寅进来后连头都不敢抬,冲着主位就跪了下来。
“曹大人贵人事忙,家中诸人管束不到也是有的,来人,把刚刚那只猪带上来,让咱们曹大人认一认到底是谁,也好让本宫告诉圣上,谁胆大包天敢调戏他的妹妹。”
曹寅原本正在书房忙碌呢,听到下人来报说是隆科多来了。不管隆科多现如今是个什么官职,只要他姓佟,是皇帝的表弟,曹寅就不敢怠慢他,刚吩咐下人泡茶呢,他就被隆科多给拉出来了,什么都没说,只说是长公主叫他。
曹家乃是正白旗的内务府包衣出身,说白了就是皇家的奴才,主子叫了,曹寅哪敢不从。路上原本还想打探一二,从隆科多嘴里问点什么出来的,哪知道隆科多居然一言不发,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拖着他来了秦淮河。到了这儿,曹寅心里就有点底,只怕是哪家不长眼的撞到长公主手上了长公主让他来处置人呢。
哪知道曹寅猜是猜对了,却万万没想到了,那个不长眼的是他曹家的人,而更加令他没想到的是,拉出萝卜带出泥,事情居然又牵扯到他的妻兄身上去了。
侍卫们将两度被谨欢踢下河的肥猪拎到了曹寅面前,一开始还趾高气扬的家伙这会儿已经彻底没了声气,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五官因为肥肉太多已经皱着了一起,胆小如鼠的模样,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
“回殿下,此乃奴才弟弟的儿子,此番冒犯殿下,罪该万死。”曹寅无子,只有二女,所以弟弟的几个孩子在曹寅看来与亲生的没有差别,故而就过度纵容了一些,再加上家中还有个宝爱儿孙的老太太。哎,想到这里,曹寅只觉悲从中来,竟然胆大到冒犯了皇家,莫说长公主素来不是个好性儿,就是万岁爷那里只怕也不会轻饶。
“是该死,将本宫当做小倌,那把圣上看做什么了!”谨欢冷颜厉色道。
曹寅闻言呆若木鸡,嗫嚅了半天,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原本他只当是侄子又做了什么不当之事惹怒了长公主,只是他们家到底算是与皇家有旧,他与圣上亦是君臣相得二十多年,保下侄儿的面子还是有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侄子居然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话,将长公主比作小倌?
就算长公主当场叫人格杀了这个蠢货,曹寅都不敢有半句多言。
“任凭长公主处置!”曹寅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个头,他是甘愿也得磕,不甘愿更得磕。
“恃着家世横行霸道,往日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欺男霸女之事呢,来人,将他先扔进江宁府大牢,待到皇兄圣驾到了之后再着人审问。”
“喳。”当即就有侍卫领命而去,拎着瘫软成一团肥肉的蠢货往大牢去了。
曹寅更是面如死灰,罢了罢了,到时候少不了要让母亲出面,哪怕舍了那张老脸,也得保下侄儿的命来啊。
“行了,说完小事儿,也该问问曹大人正事儿了,李煦人可在江宁?”谨欢可不愿意玩拖泥带水,要是那个什么狗屁姓周的知道了消息跑了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抓了再说了。
曹寅心知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再加上他护着李家是因为妻子,至于那什么周家,与他又有何干系呢,不过是个小妾而已。“内兄来江宁等待圣驾,此时正在我家中。”
“隆科多。”
“奴才在。”
“去把李煦给我带过来,对了,要是那什么相关人士都在的话,也都一起带过来吧,要是不在,明早安排人去拿人,曹寅,你跟隆科多走一趟吧。”胤礽三人在曹寅进来之后就一直隐在谨欢身后,谨欢没有点明三人身份,曹寅此时心神巨震,也没有在意到,故而听到这话之后,就跟着隆科多又回了曹家。完全没有想到,方才的画舫之上不仅有长公主,还有太子和两位阿哥。
“民女谢长公主恩典。”卿如又跪在了地上,雪色的脖颈如同天鹅,看着就让人觉得优美动人。
“咳咳。”胤礽故意咳了两声,姑姑,正经场合,你正经一点!
第64章 大清药丸
说来也巧,李煦这次把妻子留在了家中管理家事,把妾侍带来了江宁府服侍他,这个妾正好就是那个姓周的。她来了,她那个傻逼弟弟也跟来了,原本的打算是带李煦一个人来的,结果一拖三,甚至连那个傻逼弟弟身边几个下人都一起捆好了带过来了。
胤礽兄弟几个看到之后都不免有些惋惜,要说曹寅这人吧,的确是个得用的,只可惜受家人拖累,此番江南官场必定是要彻查的,织造府更是首当其冲,曹家和李家一个都逃不掉的。
“陈姑娘,你去认认人,看看下面跪的那个是不是你的仇人。”
曹寅回去找李煦的时候李煦正在屋里度春宵呢,被曹寅这么一吓,险些没萎了。原本那个妾还在那里作妖呢说是冤枉了她弟弟,曹寅背身冷笑了几声说是长公主在等,李煦一个激灵,二话没说自己把人绑了跟着曹寅来了。
跪着的人就是烧成灰卿如都认识,她恨不得夜夜食其肉寝其皮啃其骨,只看了一眼便朝谨欢道:“正是此人。”
“咳咳,本宫呢,也不是什么偏听偏信之人,本宫做事向来讲律法,讲道理,若是老老实实交代嘛,本宫兴许还能网开一面,要是敢弄虚作假,今日你们便下这秦淮河喂鱼去吧!”
李煦听了汗出如浆,周福财和周氏倒是开始磕头喊起冤枉来。
“公主殿下,这纯粹就是这个贱人在诬陷我啊,她当年想强嫁给我不成,心生抱怨,所以今日才会这般污蔑我,呸,臭不要脸!”周福财不住辩解道。
卿如眼睁睁看着这个该千刀万剐没天良的黑心货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气血冲上头,一时间站立不稳,要不是身后的丫鬟机敏扶了一把,就要摔倒在地了。
那周福财见状还继续道:“做贼心虚了这是!”
“咳咳!”谨欢咳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李煦道:“本宫脸上刻着蠢货两个字吗?还是说本宫看起来特别蠢,特别好糊弄?”
李煦现在就想一巴掌拍死周福财这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蠢货,居然敢在长公主面前口出狂言,谁给他的狗胆。
“行了,颠三倒四的,本宫不想听,李煦你来说,记着,本宫要听实话,实话!”最后两个字被谨欢加重了音调,像是重锤一样敲在了李煦的心脏上,让他觉得心肝脾肺肾哪儿都疼。
“是,奴才遵命。”
当初周氏为了这个弟弟求到他的面前,这事的尾巴还是他亲手给抹的,事情的缘由他自然清楚。要是眼前查案的不是谨欢,而是旁人,兴许他还会升起几分替周福财掩饰的想法,毕竟说到底,他也插了手,但是现在,他只敢将事情完完本本的说出来,一字都不敢删减。这件事除了周福财自己之外,周氏也在里面干了不少事,比方说害死陈家老夫妻的人,就是周氏让人雇的。
就算是瞒骗了也会被戳穿,如此了几回之后不仅京臣,就是外地的官员也不敢再在谨欢面前弄虚作假。想想济宁府昔年血流成河,这样的教训,谁都不敢去经历第二次。
“这么说来,就如陈姑娘所言,这只肥猪不自量力,求娶不成,反而害死了陈姑娘的父母,若不是陈姑娘心地坚韧跑来了这秦淮河以全自身,只怕今日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谨欢摆着一张面瘫冰山脸面无表情说道。
只是她越是冷漠,下面跪着的几个就越是害怕,没等说完呢,那周氏就嗷了一声,晕过去了,她晕的突然,又没人扶着,脑袋直接撞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还带着几分沉闷的声响。原本“昏”过去的周氏被这剧痛给刺激醒了,而后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甭管昏不昏,这该算的账还是得算,晕了更好,省得听人聒噪了。得了,既然这案件都明朗了,那就请陈姑娘去府衙递状纸吧,着知府给我好好审案,听到了没?”谨欢威胁了两声,李煦和曹寅连忙叩首称是,“对了,给陈姑娘找个状师。”
“多谢公主厚爱,民女早已备好状纸,只是一直未能送出,这些年来一直放在身边,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
“既然如此,那等到明日,你便自去交了状纸,等到时候开堂审案吧,来人,把这两个嫌疑人给我扔进去。”
出来欣赏“风景”还顺带着演了一出包青天,谨欢心里还是很得意的,拒绝了曹寅送她去行宫下榻的想法,谨欢领着侍卫,乐颠颠儿地回了客栈。
“子清,方才长公主身边那几位?”等到人影子都走得看不见了之后,李煦才敢跟曹寅提起这件事。一开始他们都没注意到,只是都是龙子凤孙,他们作为近臣,要是眼瞎到那份儿上,也就混不下去了。只是那几位主动想瞒着,他们自然也不好戳穿。
“旭东,禁言,今晚长公主身边只有几位侍卫。”曹寅正色说道。
“是是是,子清此言有理,此言有理。”李煦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混过去不提。
回到客栈之后,谨欢让小二上了一桌夜宵,四人团坐在桌边,开始抚慰已经叫嚣的饥肠。刚刚在画舫上为了装逼一直没吃,眼巴巴的看着那么多好东西被浪费,谨欢这心哦,甭提多心疼了!
“唔嗯,这事儿回头你们谁去跟进一下,我就不管了,约莫再有个两天圣驾就能到江宁了,到时候我把这事儿跟你们玛嬷说一声,她最喜欢听故事了,这陈姑娘要是能得了她几句好话,也算是得了庇佑,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一点。”皇太后上了年纪了,养在身边的胤祉也大了娶亲了,原本康熙还问皇太后要不要再抚养个孩子来着,毕竟他现在别的不说,儿女特多,结果皇太后以自己年纪老迈给拒绝了。只是这前脚刚拒绝,后脚就被谨欢偷偷摸摸地带出了宫。
皇太后这辈子最好的年华全都葬送在了这重重红墙里,出了宫那叫一个高兴。要说皇子格格们出门兴许还有人盯着呢吧,谨欢这个凶神出门哪个不要命的敢盯着,不管躲在哪儿,不管装成什么都会被揪出来,没几次,谨欢身后就再也没有尾巴了。皇太后换上身边老嬷嬷的衣服,跟在谨欢身边,一点避讳都没有,娘儿俩从城东逛到城西,看得康熙眼都红了。
不行!
朕是皇帝,朕的肩头担负着万民和江山社稷!
但是!
我也想过这么安闲惬意的好日子啊!
谨欢不知道,她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把好好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给带歪了。
次日一早,卿如姑娘就去了江宁府衙,告状去了。
她是汇芳阁最红的姑娘,在江宁府的知名度丝毫不比知府低,一看到她去敲鼓鸣冤,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的,没一会儿工夫,府衙门前就聚满了人。
江宁知府昨儿晚上还在排查圣驾来江宁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呢,哐叽就被扔曹家一个侄子来,知府也知道曹家这位不学无术到处沾花惹草的子侄,原本还在盘算怎么处理呢,就听到来报的人说是长公主派人把他给扔过来的。
杀星啊!
一听这个,知府哪里还敢犹豫,立刻就叫差役把人下了大牢。只是万万没想到,前头这个才处理了,后头又接连扔了好几个来,顺带着还有事情缘由,最后来送人的御前侍卫还告诉他,明日就有苦主击鼓鸣冤,让他秉公处理。
处理,当然要处理!这个案子要是不秉公处理,他就要被秉公处理了!
虽说时日已久,但是卷宗皆在,还有苏州织造李煦的证词,都不用打的,才把周福财这个怂货拎上公堂,他就哭哭啼啼的招了。
“好,当真是大快人心!”府衙外的围观群众看到的纷纷鼓掌叫好,听得知府心里也有点小高兴,他这么清正廉明,长公主知道了之后说不得还会在万岁爷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呢。
案子审完,一身孝服的卿如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府衙,隔日便去了城外尼姑庵。
临走前道:“此番我父母能够沉冤得雪,全靠长公主殿下慈悲,论理应当报恩,奈何卿如沦落风尘,早已不堪,愿落发修行,只求长公主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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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看不出来啊,妹妹,你这么讨姑娘喜欢啊!”行宫里,康熙照常来给皇太后请安,正好赶上谨欢给皇太后讲卿如的故事,老太太听得眼眶都红了,擦了擦眼睛后吩咐身边的嬷嬷,要给卿如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