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令月想了想,周氏之所以叫住自己无非是示好罢了,毕竟除了朱由校专门腾出来用来堆他亲手做出来的木工物品的交泰殿,她所住的翊坤宫是朱由校最常来的了。向她示好,真的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奇怪。
想通这点后,杨令月不动声色的抿抿嘴,清淡而疏离的笑了笑。“请安怕是要迟了,周妹妹随本宫一道儿加快脚步赶去坤宁宫吧,不然误了时间就不美了。”
“谢容妃姐姐提醒。”
周氏眨眨眼睛,娇俏地冲杨令月道了声谢后,便离了杨令月有几步的距离,跟着杨令月一道去了坤宁宫。刚一踏入正殿,还来不及请安,杨令月便惊讶的挑了挑眉。
原因无他,只因张皇后表情寡淡,没有丝毫承宠之后的娇羞和美艳,有的只是晦暗和隐隐的愤怒。
张皇后在愤怒什么。
杨令月一边请安,一边用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张皇后,起身坐到方凳上时,杨令月突然想到昨儿在客巴巴的漪澜院所听到的那句话。‘听说坤宁宫出了一个心大的宫娥。’
杨令月捏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遮住了嘴,隐晦地勾唇笑了。心大的宫娥啊,呵呵,张皇后的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昨晚截慧妃胡儿、截来的万岁爷没有选择睡她,而是睡了那心大的宫娥吧。
啧,这是张皇后棋差一招,还是那心大的宫娥手段太高杆呢!这么想着的杨令月越发好奇这心大的宫娥是谁,越发期待慧妃到场后会引发的好戏。
果不其然,不枉杨令月这么期待。慧妃姗姗到来后,一通明晃晃的讽刺让张皇后当场就变了脸色,险些绷不住面儿,摆不出皇后的款儿。
不过张嫣到底是皇后,很能忍。即使心中恨慧妃恨得要死,面上却依然不显,依然抓着慧妃不懂规矩、没有尊卑这点,呵斥了慧妃几句。待慧妃假惺惺的说了一句‘臣妾失礼了’后,这才挂着笑的道。
“恭喜各位妹妹了,咱们又要多一位新妹妹了。”
杨令月一边捏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摇了摇,一边从冬果手中取了一块酸溜溜的话梅塞进了嘴里。等酸味刺激味蕾,浑身一激灵时,杨令月这才不动声色的打量随着张皇后话落,从里屋走出一位穿着浅蓝色宫装襦裙,梳着双螺髻,头戴宫花、双十年华、模样清丽的宫女跪倒在正殿中央。整个坤宁宫正殿雅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的放在了明显有点强颜欢笑味道的张皇后身上。
杨令月轻轻的摇了摇手中捏着的那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隐晦的朝着慧妃看去。果不其然,看到这一幕的慧妃早就忘了对张皇后的厌恶,没了先前阴郁的表情,重新挂上了幸灾乐祸到了极点的笑容。很显然,眼前的这目令慧妃分外愉悦,有什么能比眼里这一幕打脸的事儿更让她感到解气了。所以略微思索下,根本不用其他人的挑拨,慧妃便开始扯嘴巴假笑,开始句句戳张皇后肺管子道。
“新妹妹?这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秋丽吗,怎么成了新妹妹了。”慧妃挑眉一笑,再接再厉补刀子道:“难不成昨儿皇后娘娘不顾脸面从妹妹这截了万岁爷,不是自荐枕席而是推身边人上位。啧啧,外面传得没错,咱们的皇后娘娘就是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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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旁暗中看戏的杨令月乐了。虽说她知道依慧妃的性格一定会忍不住跳出来怼张皇后,却没有料到会这样。瞧瞧说话的语气,和那熟稔的翻白眼动作,活脱脱的就是一副幸灾乐祸,叫你没事装大度,这会儿大度出问题了吧!
杨令月再次捏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轻轻摇晃了一下。这坤宁宫正殿生着暖炉,四周角落又摆放了火盆子,暖暖闷闷,摇着宫扇到不觉得冷,所以杨令月乐得拿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做掩饰道具,至少自己想偷笑时,有它遮掩,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引人注意。
杨令月瞄了一眼用手帕遮着半张俏脸,无声笑着的周氏,隐晦的挑了挑眉。这姑娘倒是个有意思的主儿,能忍、能变通,倒是比看起来八面玲珑的良妃还要聪明,只不过就不知道这聪明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了。
就在这时,被慧妃一通言语呕得脸色发白的张皇后终于有了动作。张皇后淡淡地扫了慧妃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无视。这无视的杀伤力到比说话反驳要来得大很多,至少在慧妃眼里,只觉自己蓄力打出的一拳落到了虚处。本以为张皇后会被自己气得心肝儿疼的,没曾想她倒是能忍,连这种程度的挖苦都能忍进肚里,不发火。只觉得一肚子火气没法发泄的慧妃险些咬碎了牙,张皇后,咱们走着瞧。
慧妃暗自赌咒发誓间,张皇后说话了。只听她这么说道。
“昨儿本宫乏了,是秋丽代替本宫服侍的万岁爷,按照规矩,秋丽成了万岁爷的人,自然也算是妹妹。”张皇后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唇,这才忍着苦涩,继续说道。“。万岁爷将后宫交给本宫管理,可不能出现妾身不明之事。既然是妹妹,也该有明确的身份,所以本宫做主封秋丽才人,所住宫殿就暂时住在......”
说道这儿,张皇后却是看向了杨令月。杨令月心一冷,明白了张皇后是打算将这卖了主子的宫娥塞进自己的翊坤宫。明白了这点的杨令月笑了笑,忙开口说道。
“臣妾所住的翊坤宫正处于大修整,可不适合人搬进来住。”
一听这明显是拒绝的话语,张皇后刚想开口说几句时,一旁坐着的慧妃见有了挖苦张皇后的机会,忙瞪大了眼睛,并熟练的翻了翻白眼,抠着手指甲上的丹寇,凉凉地说道。
“听说皇后娘娘是个顶顶贤惠的人,又是大度念旧的。这秋丽妹妹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自然该住在坤宁宫的偏殿里,不然怎么像咱们展现您的贤惠,您的大度念旧呢!”
前面的话还像那么一回事儿,可后面的那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都在明里暗里挖苦张皇后假,既然你那么贤惠大方,就让这背主的宫娥继续住坤宁宫啊,往杨令月宫里塞是什么意思,是赶着如今杨令月受宠来膈应人啊!
慧妃虽说也看杨令月不太顺眼,但相比从她手中抢了皇后位的破落户张嫣,慧妃倒觉得杨令月不错,自少人家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比起摆着皇后款,暗地里却耍手段,从自己手中截人的张皇后要来太多,所以慧妃乐得接杨令月的话茬,一起落张皇后的面子。
说起来,张皇后想往翊坤宫塞人的举动并不高明,打的无非是杨令月脸皮子薄,应该不会明着拒绝自己罢了。可惜张皇后不知道杨令月的为人,本身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主儿的杨令月可没什么所谓的姐妹情深,自认脸皮子不薄也不厚的杨令月可不惯着张皇后,直截了当的拒绝。当然杨令月没想到慧妃会接过自己的话茬来这么一出,不过想着张皇后居然敢把主意打在自己的身上,想往自己所住翊坤宫塞这么一个膈应人的玩意儿,杨令月自然是乐得慧妃借自己的风头落张皇后的面子。
慧妃这么一说,张皇后自然是熄了将人往翊坤宫里塞的念头。不过张皇后实在是不想自己宫里有这么一个背主的玩意儿,便又借口其他宫空闲,打着怕荒废的旗子,张皇后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从宫女一跃而成才人的秋丽的住宿——离朱由校所住乾清宫相对比较远的延禧宫。
确定秋丽的名分以及住所后,也不知是张皇后故意还是怎么的,张皇后居然提也没有提明确也是侍了寝,如今只是选侍选侍叫着的五名秀女。张皇后由此疏忽,作为她的好对手的慧妃自然乐得提醒她。这不,慧妃先是熟稔的翻了一记大白眼,然后眯着眼睛,一边抠着手指甲上的鲜红丹寇,一边意味深长的说道。
“皇后娘娘果然是心疼自己宫里出来的人儿,五位早就侍了寝的选侍妹妹们的身份还未明确,还一起挤在储秀宫住呢,就迫不及待的明确了秋丽妹妹妹的才人身份,知道的人知道是皇后娘娘念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后娘娘您不喜五位妹妹,特意打压呢!”
那上翘的嘴角,那因为微笑露出的虎牙,无一展示了他们主人现在的好心情。瞧着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激动又忐忑不安的五位选侍,慧妃都要忍不住为自己喝彩一声,干得漂亮。就该这么干!
“这倒是本宫疏忽了。”五位选侍妾身不明、被慧妃这么明晃晃的提出来后,张皇后自然不好再遮掩。张皇后抿嘴笑了笑,一派和蔼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张皇后这么说道:“这样吧,本宫宫里出来的秋丽封了才人,正统选秀出身进宫的五位选侍妹妹自然不好跟小选出身的秋丽一样也封才人。本宫就做主封五位选侍为美人吧。”
明代也有小选大选之分,大选主要是为皇室成员挑选正妻小妾、皇后嫔妃,而小选则主要是挑选伺候人的宫女。张皇后所住的坤宁宫里、双十年华的秋丽便是通过小选选进宫的,论起来是要低本身就是大选进宫而来的秀女们一等。
张皇后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并卖个好。只不过有了慧妃这么个搅屎棍在,张皇后的打算自然是落了空。经过今儿的一出戏,只要不是笨蛋,都会明了五位现已经荣升美人的选侍之所以会妾身不明,多半是因为张皇后敷衍了事、压着的关系,自然心中都对张皇后恼恨不已,又怎么会接受张皇后卖的这个好呢!
周选侍,不,应该叫周美人了。她狠狠的将手中的手绢紧紧握成一团儿,借此来宣泄心中的怒火。
说起来,周美人的出身十分的好,说是清贵的言情书网也不为过。她之所以会参加选秀,一则是因为家道中落,成了符合选秀定义的良家子,二则主要也是想博一把,一来博一个富贵,二来也为了避免家中继母丁氏过问自己的亲事。
周美人想着自己模样虽说不怎么出挑,但依自己的才情,怎么也能顺利的过了选秀,捞个嫔或昭仪当当,没曾想选秀是顺利过了,也顺利侍了寝,却在身份上被小人作梗,以至于被人周选侍、周选侍的叫了这么久,这怎么不让心思玲珑、心高气傲的周美人分外恼火呢。
自己如今被张皇后这面甜心苦之人压着,她们这五位刚升位美人的同病相怜之人、怕是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好在家中尚有幼妹未长成、万岁爷又年轻,倒可以谋划一二。
想到皮肤洁白如玉,天香国色,如牡丹花一样明艳的幼妹,周美人微微勾起嘴角,冷冽的笑了。
居然敢这么作践人,张嫣、张皇后,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o(* ̄︶ ̄*)o
☆、第二十八章
天启元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要早,刚过晚秋,紫禁城就被突入而来的寒流包围。那天冷得,即使穿上夹棉袄裙,披上厚厚、用动物毛皮做的斗篷、披风,也依然感到透骨的寒凉。而过了初冬,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从苍穹坠落人间,淹没了大半个紫禁城。
这天实在太冷,路上又积雪覆盖,为了安全起见,在辽东总兵府上借住、休养的杨明达,即使十分的思念姐姐,想要尽快赶去京师,与姐姐相认,也不得不听从魏忠贤所派小黄门的话语,留在辽东过了这个寒冬,等天气转暖、路上积雪化开之时再上路。
杨明达缓行的消息通过锦衣卫传到京师,再通过魏忠贤亲口告诉杨令月后,杨令月先是怅然、遗憾两姐弟的相见又要拖上一段时间,又是庆幸杨明达在这天气并没有急着出门赶往京师与她相见,毕竟如今的路况、不定情况太多,杨令月宁愿晚点见杨明达,也不要听到杨明达急着赶路、在路上出事的消息,毕竟天启元年的这个冬天,真的太冷太冷,就好似一下子穿越到了小冰河时期......
等等...
小冰河时期......
正捧着暖手炉取暖的杨令月身子一僵,蓦然瞪大了眼睛。她想起来了,前世的时候在听历史教授讲述明史时,他们学校的那个着重研究明史的老学究教授曾说过明天启、崇祯时代不光外忧内患,外有后金(清)在关外虎视眈眈,内有不断的农民起义,再加之十分杯具的撞上小冰河时期,年年的干旱导致大部分田野颗粒无收,明朝廷又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官逼民反之下加剧了明朝的灭亡。
杨令月在炕上调整了坐的姿势,手中依然捧着暖手的炉子。杨令月在思索一件事。游牧民族历来就有打草谷的传统,辽东之地靠近关外,每每到了打草谷时节,靠近关外的辽东首当其冲、每每遭到了洗劫。
这个冬季比往年来得要寒冷,不用脑子多想,每每冬季、草场被冻、面临缺衣少食的游牧民族一定会打南下、洗劫辽东三省的主意。而以明朝士兵的战斗力,一定不能有效的阻挡全民皆兵、满万不可敌的后金八旗兵。
一旦发生战事,目前最为安全的总兵府必然变得不安全,而暂住总兵府的杨明达的人身安全也必然变得十分不安全。不行,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越想越坐不住的杨令月猛然起身,急匆匆的往门外走去。即使不能顺利地将杨明达带离辽东,也要让魏忠贤这个祖父亲自去一趟辽东,或者派遣信任的手下去辽东走一趟才行。
杨令月刚窜出门外,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就令她浑身打了个哆嗦。春来猛地抓起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杨令月披上,口中急急的说道:“娘娘,这大冷的天儿,你这是准备去往哪?”
“去魏公公那走一遭。”
杨令月回了一句,便急急忙地让夏时准备好轿子,然后坐着轿子去了魏忠贤在宫中单独所住的二进小院落。到的时候,客巴巴并没有在,想来如此客巴巴一定在乾清宫精心伺候着朱由校这个还未断奶的小祖宗。不用面对客巴巴的阴阳怪气,杨令月倒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向魏忠贤问好后,就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祖父,你让人去辽东走一遭呗。”
对于杨令月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魏忠贤表示很不解。魏忠贤他看着杨令月,淡淡地问道:“明哥儿不是传了讯息说过了这个寒冬再出发回京师吗,怎么你今儿......”
“祖父难道没感觉到今年的寒冬比往年来得要更冷一些吗。”杨令月打断魏忠贤的话,语气急急的说道。“三月的时候传来后金大汗□□哈赤率军攻陷了沈阳的事,虽说后来经过总兵尤世功、贺世贤死战,保住了沈阳,但并不代表后金军队不会卷土从来,要知道关外那群狼崽子可是有打草谷的传统。明哥儿现如今还在辽东,祖父我真的怕啊......”
一听这话,魏忠贤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杨令月说的是事实,关外的游牧民族的确有打草谷的传统,今年天气比往年来得寒冷,草场被冻、牛羊等畜生一定会出现大面积的死亡,到了那个时候、为了整个民族的过冬问题,后金那个叫做□□哈赤的大汗一定会南下,打辽东三省的主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真到了这时候,辽东战事一起,焉知待在总兵府上的杨明达会不会受到波及,他魏忠贤可只有这么一个亲外孙传宗接代,可不能就这么交代在辽东。不行,他得想法子,派亲信加重辽东三省的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