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在这里使了个大绊子,等着她呢!
沈少堂见文太后噎住,浅笑:“不过,儿子感念太后、首辅魏国公及崔总管的拳拳敬爱之心,已经下诏;封太后之甥女安露为良妃,首辅魏国公之女为贤妃,崔总管之侄女为德妃;三妃并立后宫,辅佐皇后。”
沈少堂说得正正堂堂,也算是给了文太后一个台阶。
给了台阶了,你还不快点下来!母、后!
沈少堂浅笑淡淡。
“如此……”文太后不再敲桌子了,“甚好。”
好吧,你这个臭小子给了老娘面子,老娘也就赶紧下来了。
不过,你给我等着。
文太后抚着自己被敲出坑的祖母绿戒面,痛心疾首地想。
沈少堂微微一笑,退出了太后宫。
*
于是,白软软真的被立为了皇后。
金银宝山的皇家聘礼,不日便送到了白家。
从七品光禄寺主薄白光,刚刚巡视了整个京城的蔬菜批发市场,正泥一脚水一脚地回到家里。一入门就被金山银山给堵了门。
“真是小皇帝给我女儿下得聘礼?”白光还挺有点做梦般地不真实感。
白光是个很慈眉善目的光禄寺采办,可能素日一直与玉米、粮食、大白菜小白菜为伍,他的面孔上还没有爬满皱纹,反而透着一股素食主义者很清心矍铄的葱心儿绿,留着一簇修剪得十分山羊伯伯的老山羊胡子。
小皇帝娶媳妇儿,真舍得下血本儿。
白光很小心地将贴在箱子上的大红喜字撕开了一道小口口,弯下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箱子里面窥视——
金子!
银子!
珠宝!
白光:“嗯……俗气。”
这小皇帝娶亲也不来点实用的,就这金山银海的,能打动谁的心啊?他堂堂光禄寺主薄白光的女儿,喜欢的可不是这些玩意儿。
正当白光趴在地上偷看时,白软软刚好带着阿宝从外头回来。
白软软这一趟出门儿可实在不容易。自打那天被宣布她“雀屏中选”之后,京城全都轰动了。大家满京城地寻找光禄寺主薄的家,一心想看看当家国母是个什么样子。当阿宝出门的时候,大家还惊叹,果然国母之家,丫头都减得如此水灵灵的;但当白软软出现的时候,可了不得了了——满街的人都发出惊叹声——
我们的皇后——这么白——这么胖啊!
白怎么了?胖又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啃你家面了?
阿宝撸袖子差点又去吵架,还是被软软给拦了下来。
“爱说啥就说啥呗,反正,我是皇后,她们不是。”
一街的女人们,全疯了。
气疯的。
好不容易从街上人群里挤回家,软软一进门就看到亲爹撅着屁屁正在偷看她的聘礼,便甜甜地喊了一声:“爹——”
白光唰地一下起身,飞快奔至花圃之前,撮着一缕山羊尖尖,假作观察美丽花色:“嗯,这芍药开得真不错。”
侍女阿宝在心里怒喊:老爷,芍药春天才开花好吗?现在都八月了好吗!
白软软浅笑,朝着白光走过去,挽住亲爹的手,很是甜甜地说:“爹爹,咱家花圃里从来没有种过芍药。”
白光:这是亲女儿吗?有这么拆老爹的台的吗?拉出去!
白软软笑眯眯地看着父亲:“爹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女儿进了那皇宫,不是个好去处。”
白光心头微微酸了一把,拍拍软软:“软软,你娘去的早,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愿意续了弦,让你受委屈。所以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你捧在掌心里,眼珠儿一样地长大。本想等你大了,为你寻一门好亲,至少能每日吃得上猪头肉的……”
白软软一愣:“怎么,原来爹爹是想把我嫁给隔壁署正的儿子?”
白光:“怎么可能!爹宁肯你嫁给皇帝也不能嫁给烫猪头的儿子!”
皇宫里的少帝沈少堂,因为这句话打了一个天大的喷嚏!
他实在不知道,他在未来岳父的心里,也就比烫猪头肉的好上那么一点点。
白软软绵绵地笑了:“爹爹,你放心。我也许就到那宫里待一阵子,过几天就回来。”
白光眼睛一亮:“真的?”
白软软:“自然是真的。女儿何时说过假话骗你。”
白光撮着胡须,沉思:“但是和大齐皇帝,好办和离手续吗?”
阿嚏!
批奏折的沈少堂,打得喷嚏把整个崇阳殿都震动了!
白软软还对着父亲拍胸脯:“好办,您就等好吧。”
白光顿时放下心来,无比热烈地跟女儿软软讨论起聘礼来。
软软想起亲爹刚刚趴在那里好奇的样子:“爹,皇帝都送了什么聘礼来?”
白光作壁上观:“我没看。”
软软哈哈大笑。
重新就着白光刚刚撕开的那条缝,朝着箱子里望进去——
金山!
银山!
珠宝山!
软软站起身来,摇头:“俗气。”
白光心里乐开了花:嗯,亲生的!
白软软:“爹爹,皇上送来了聘礼,您也替我备份嫁妆罢。要厚一些,别让皇家看轻了咱们。”
白光拍胸膛:“那是自然!”
*
数日后。
打了无数日喷嚏的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终于从奏折山里活了下来。
他终于想起明日就将是他的大婚礼,他应该前往坤宁宫,审视一下大婚礼准备的情况如何。于是沈少堂带了贴身小太监田小田,前往坤宁宫视查。
本来他的心情还算不错,步子悠哉悠哉,甚至因为这场择后大选,他暗地里胜了一场而洋洋得意;却没想到越加靠近坤宁宫,却越加在空气中闻到一种——奇特的混合式味道——
不是臭味,自然也不是香味,更不是——是一种怪味道。
沈少堂奇怪地走到宫门口,宫里立刻便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太监们大声地吆喝着,宫女们嗒嗒嗒地跑来跑去。
田小田在旁边连忙解释道:“陛下,今日乃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送嫁妆进来,所以宫里正在想办法安排摆放,因而杂乱了些。”
沈少堂皱皱眉:“怎么,她还带了很多东西入宫吗?”
田小田没敢回答。
“就算再多嫁妆,难不成我堂堂皇宫里,还摆不下不成?竟要吆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沈少堂微微斥责了一句,抬腿便跨入宫中去。
宫门一入,沈少堂顿时——
坤宁宫敞亮的大院子里,太监宫女扎了四五堆,地上分别摆放着皇后娘娘的娘家送来的厚厚嫁妆——
白豆腐,一板车。毛豆腐,一板车。冻豆腐,一板车。
大白菜,一大筐。小白菜,一大筐。长豆角、扁豆角、刀豆角、茄子、黄瓜、东南西北瓜,各一大筐。
红黑花绿黄豆,各一大担。
其余各色物事,锅碗瓢盆,各一大箱。
最最关键的还有,鸭子一只,驴一只,黑底白花的大奶牛,一头!
*
《大齐稗》:后之嫁礼,极厚,轰动皇城。
——史修
第3章
自己选的皇后,跪着都得娶完。
大婚礼的时候,堂堂大齐皇帝沈少堂,恨不得将这句话贴在自己脑门儿上。
但是,身着大红凤衣,盖着火红盖头的白软软,却完全没有看到沈少堂的表情。只是觉得这宫中的繁文缛节极其的多,多到她被抬进坤宁宫去的时候,自己的一双腿儿,都站肿了。
好在,管事嬷嬷终于说了一声——
“请皇后坐床。”
白软软心里一喜,朝着布置一新的龙床就爬了上去。
这龙床可真大,她爬了老半天,终于摸到床头,便往床上一坐。
嘿,也不知是她倒霉还是什么,身上的凤衣太大太重,她爬得又急,居然在侧身一坐的时候——
凤裙好像,依稀,也许,被勾在了什么角落里。
白软软心头一惊:不好。好像后腰的那个部分,被扯住了。
哎哟,她要是想把那个地方扯出来,就必须做出这般的动作——
先移动左屁屁,将凤裙从屁屁下抽出来,再顺着凤裙的纹路,向后捋,捋到被勾住的地方,再抖动一下——看看是否能将凤裙从床头的纹路里抖出来。若是平安抖出来了便罢了,若是没有抖出来……
后果自负。
白软软心头一阵乱七八糟。
外头一堆嬷嬷、宫女,侍女阿宝又被请去了另一侧厢房,她若是现在就坐在龙床上捋屁屁——不对,是捋凤衣……好像有点不太好吧?但若是她现在真的不动,万一被扯的时候长了……后果不堪设想。
唉,当个皇后怎么这么麻烦,若是在自己家里,她捋便也捋了,可是现在身为一国之母……
是捋呢?
还是不捋呢?
白软软一阵纠结。
纠结来纠结去……
软软坐着睡着了。
别怪她居然有这等“坐睡”神功,实在是宫中的大婚礼麻烦的狠,这般一套折腾下来,神仙也会睡着了。
*
正当白软软在凤衣的纠结中入睡的时候,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也终于从崇阳宫里逃了出来。
他今日被灌了不少酒,同样为了行大婚礼,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儿。不过,他的心情自然还是不错——因着他今日大婚,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居然都没怎么给他使绊子;魏首辅虽然在他大婚礼上摸胡子摸了许久,就在沈少堂怀疑他都快把自己下巴摸秃噜皮儿的时候,魏首辅居然走了。
居然,走、了!
沈少堂那一刻心中简直就在怒吼,亏他前一夜连觉都没怎么睡,就在思量着该如何在大婚礼上阻击魏首辅,谁知他魏老大人摆了那么久的架式,居然轻易就这么走了。
哈哈,走的好,走的妙!无论如何今日尚是他的大婚夜,没人前来搅局,他理应暗爽一把的。
只是,宫中这些俗礼,可把他累坏了。
小太监田小田心思贼快,一见沈少堂走路腿都软了,连忙自告奋勇——
“陛下,奴才背您,您也好节省点体力,免得等会洞房花烛,没了力气。”
沈少堂差点抬脚,一脚把这浑小子踹飞出去。
当他堂堂大少皇帝不知道这些浑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若他真要让田小田背了,就他们这几个大嘴巴,到时候又得宫内宫外的胡乱造谣。不是说万岁爷新婚当夜“腿软了”,就是说我万岁爷洞房之时“办事不力”……他们这些小家伙造谣一时爽,他万岁爷想要僻谣可是得足足跑断一双腿!
“滚!”沈少堂一脚把田小田踢开,“前面带路。”
田小田被皇帝看穿心思,憋笑憋到差点内伤。
沈少堂扶着田小田,好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坤宁宫。
一进宫门,大红喜子大得像山一样刺眼睛。
沈少堂脸上有点没好气儿。
这个大婚,本来就是被三座大山逼的;而且他素喜净雅,最烦得就是这些红红绿绿。
管事嬷嬷见沈少堂来了,连忙笑眯眯地迎上来。
“参见陛下,陛下大喜。”嬷嬷笑得眉眼眯着,“陛下且先等等,老奴去叫醒皇后娘娘。”
她睡着了?
沈少堂挥手:“不必。朕亲自过去。”
哎呀,陛下尚未替皇后娘娘掀盖头,这般不合规矩啊;管事嬷嬷本想来这么一句;但是忽尔转念一想,自打皇帝于含元殿秀场上亲择了皇后娘娘,帝后可是足足有两个月未曾谋过面了。许是皇帝陛下,想先独自一个人,看看他的美貌佳人呢?
管事嬷嬷自我陶醉地先笑了,捂着嘴儿先退出了暖阁之外。
沈少堂独自,朝着坤宁宫正宫的东暖阁踏了进去。
*
珠帘一挑。
暖阁中扑面而来的,是一道暖融融的香。
这香气淡淡的、软软的、甜甜的,但毫不油腻,也绝不是市面上所售的那般桃花、桂花、胭脂般的俗气之香。
是嬷嬷们在屋子里熏了什么香吗?还是她的凤衣上带了什么香囊?
沈少堂揉了揉前一阵子打喷嚏差点打掉的鼻子,缓缓朝着龙床走了过去。
龙床之上,铺着刺瞎他眼睛的大红喜被,挂着一床描龙绣凤、居然还配了一对墨绿色玉挂钩的帐子。
这——这是什么鬼搭配!大红也就罢了,居然还配大绿,大红大绿是嫌他堂堂一国少帝不够土是怎么着?沈少堂下定决心明天早朝时,先把礼部侍郎的胡子拔掉几根再说。
但是,龙床之上,她端正坐着。
头上还盖着火红的大红盖头,身上穿着描龙绣凤、滚着乾坤地理纹,包着金丝银线,染着江河浪花的大红凤衣。
沈少堂只这般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他的乾坤世界,他的大河江山,自此都会与她同享——的感觉出来。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般的感触,这对沈少堂来说,是极度陌生的。在宫中成长的几十年,做太子时他便被文皇帝评价为“性情淡泊”,对任何朝臣、任何武将,任何太监宫女,都是极淡的。仿佛对每一个人都微笑亲切,但是却任何人,都近不得他的内心。即使是一手将他养大的文太后,也从来都摸不清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因而,他的身边也从未再有过任何亲近之人。
但是这一刻,他竟忽然生出了亲近之感。
这感觉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心中竟微微地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