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叔”字还没蹦出口,纪天云的脸色便更是一沉。
“手拿来!”纪天云板脸。
白软软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了,她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漂亮的眸光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掌,伸出两步又后退三步,攥着拳头却不肯伸展开掌心——
“打……小力一些,好么?”软软楚楚可怜地撇嘴。若是她身后能长出根猫儿尾巴,她现在一定可怜巴巴地对着他摇动小尾巴了!
纪天云瞪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掌往前一拉!展开手掌心,挥起大手来便——
白软软被吓得闭上眼睛。
疼痛未至,软绵绵的点心果子,却塞进了她的手掌。
白软软一惊,张开眼睛。
掌心里居然躺了一枚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点着两颗圆滚滚的红豆眼睛,一对红嘟嘟的小招风耳朵的——猪仔包!
软软一见这个,立时便喜得惊叫起来了:“哎呀,好可爱呀!云老板,这是什么?也是点心么?”
纪天云见她欢喜,微笑道:“这是南海最出名的广味点心,每到逢年过节时,家家户户都要蒸制这种小笼包仔,分发给家里的小孩子们。取意‘猪笼入水’财福满满。”
“这么好的兆头,这般可爱,”软软爱不释手地捧着这枚小包子,忽然又抬头:“不过,云老板你将这个送予我,岂不是将我当作了小孩子?”
“自然不是,”纪天云摇摇头,“我送这个与你,是因为——它长得像你。”
啊?!
软软一听,气得瞪圆眼睛,鼓起两腮!
纪天云一见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又忍不住上手,一把按在她的额头上,揉——将她活脱脱梳得干干净净的髻,都揉成了一片小狮子狗。
。
“快些尝尝味道如何吧。”纪天云笑眯眯的,“这点心的面粉、馅料、模具,皆是我亲自由南海带回来的,蒸制也是今日早晨我亲手完成。红豆沙里并未放太多的糖砂,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得太甜太腻。”
“真的?”白软软听纪天云的话,眼睛都亮起来了。
她捧着手中的猪仔包,小心翼翼地咬下去。
甜滋滋、软糯糯、像一片刚刚落地的雪花,带着一丝丝香、一丝丝甜,在她的齿间、舌尖,微微荡漾而开……
“好吃!”白软软惊喜抬头。
“是么?”纪天云看她眼眸,心中也荡起一片甜蜜,“在南海和师傅研究蒸制之法时,便一直想着回来做给你吃,谁想到我返回京城你却已经……我几乎以为你再也吃不上了……”
“嗯?云老板你说什么?”软软听到他低声地嘀咕,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纪天云打断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从南海还带了一大箱东西与你,恰好今日你在这里,我给你拿来。”
纪天云快步走到房间一侧去,拉开一扇大柜的柜门,从中拖出一只雕花描金十分精美的大箱子来。箱子上挂了一枚漂亮的金锁匙,纪天云由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把金钥匙,将金锁打开。箱子一掀开——
满屋里香气盈溢。
整个箱子里居然堆满了来自南海的稀罕之物,香气四散的香棵子、轻薄如雾的云海纱、小粒粒的红岩茶,还有陈了数年的果子酒;最后压在箱子最底层,用一块上等的红绸缎包了三层又层的,是一条足金赤银、精巧无比的金项链勾着的——南海珠。
这颗珠子竟有大姆指肚般大小,圆润无比,晶莹光滑,周身绽放着淡淡的珠粉光芒,却又在烛光的映照下,现出五彩斑斓的琉璃光华来。
纪天云用绸缎托着这枚南海珠:“这枚珠子,是我随船队于南海返回时,发现一片蚌海;我亲自跳下海中,取了这页母蚌,又亲手采出了这枚南海珠。船队的人告诉我,采到南珠并不罕见,但是能取到一枚如此大小,又如此光润的粉珠,是为百年罕见。当初我得了这枚珠子,便想着一定要将它送给最重要的人。”
纪天云将南珠往软软的面前一推。
“送与我?”白软软瞪着乌溜溜的眼眸,“哦,我知道了。云老板一定是觉得,我从此被关在宫中,再不能每日前来缠着你与你作乱了,才想将这枚珠子送给我,封了我的口?”
软软对着纪天云眨眨眼睛:“云老板,不存在的。只要我在宫中闲了,还是会跑出来跟你捣乱的!就像……”
刚刚的大红裤衩!哈哈哈……
白软软忍不住大笑出声。
纪天云则看着她,也忍不住淡淡一笑。
珠子送给你,不是怕你再来捣乱;而是怕你不再来捣乱呵……
。
白软软将南珠挂在了颈上。
纪天云将箱子收好,放在软软身边,才又想起来一件事。“你将东西带回去,后日便不要过来了。楼里人多,我又不在,免得生了事端。”
白软软还在啃着他给她带回来的南海水果,一边啃一边抬头:“后日你不在吗?你要去哪?若是好玩的事,我也要去。”
纪天云无奈:“京中有家大人,想要于后日在家中办一席尾牙宴。我本欲派了楼里最好的大师傅前去,那位大人居然传回话来,一定要我亲自前去。”
“咦,”软软奇怪,“你不是很久便不再出这种事了么?莫不是这位大人,给了许多金锭子?云老板,你学坏了哦……”
纪天云微微地挑了挑眉,“我若想要金子,还须得拿他们这种人的钱么。你明明知道,并不是金银之物,能请得动我。”
“那是什么?”
纪天云淡笑了一声,未答软软的话,反而说道:“你知这位大人,可是什么人?”
白软软也好奇了:“可是谁?”
*
深宫谧夜。
砰!
大齐皇宫的崇阳殿的殿门,被人砰地一声重重踢开!
这一声巨响,将整个寂静的大齐皇宫都震得微微一颤,仿佛如在寂寂深宫中,惊响了一枚炸雷。
首辅大臣魏国公,紫衣长袍,面色黑膛,踩着咚咚作响的脚步,大步大步地便直踱进崇阳殿的大门。
少帝沈少堂尚在秉烛批阅奏折,偶被这一大声巨响所震动,吃惊地抬起头来。
沈少堂:“魏卿,何事如此紧急,竟令魏卿于这般深时,还入崇阳殿来?”
魏国公连答都没有回答沈少堂的追问,直接将拎在手中的一页奏折,重重地往少帝的桌前一丢!
魏国公:“恭请陛下御赐——边境三郡之——兵符大权!”
沈少堂大惊,抬头!
第29章
崇阳殿内, 剑拔弩张;空气中似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成排的烛火,在铜鹤台上扑扑闪动;殿外寒夜的冷风,躁动着崇阳殿半开的殿门;宫殿脊梁上蹲坐的压脊神兽,被当空冷月拉出长长细细的暗影, 投映在崇阳殿寂寂的殿门上,漆黑而狰狞……
首辅大臣魏国公站在御书案前, 一身紫衣官袍, 一顶乌纱官帽,气场肃杀, 咄咄逼人。
少帝沈少堂坐于御书案后,身上一件海青色的龙袍常服,一顶紫金平冠;虽他坐着魏国公站立, 却不知为何,气势竟生生便被魏国公狠狠地压下去了一截。
沈少堂抬起头来, 盯着魏国公的眼睛,用缓慢的声音再次问了一遍:“魏卿,刚刚可说的什么?朕,没有听清。”
小皇帝的意思是,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你重新想好了再说一遍。
魏国公立在书案前, 心下忍不住微微发笑。
黄口小儿,竟还敢在老夫的面子摆起谱来了。
魏国公微微冷笑了一声,依礼向沈少堂再道:“即是陛下没有听清, 那么臣,便为陛下再说一遍。”
魏国公气沉丹田,声若洪钟,脱口而出:“臣请陛下,御赐边境三郡兵符大权!”
沈少堂心头,如同被重重棒喝!
这还是他的大臣?这还是他的首辅国公?由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为如此逼宫之言!边境三郡,于整个大齐是为何等重要,而三郡为防他国突袭,又屯下了十万大军。现在,他竟向自己逼要三郡的兵符大权?若大权归于他手,那么手握十万兵权的首辅国公,再加上他手中的文政大权,是否就有了谋逆的资本!
沈少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心头的熊熊烈火,快要冲出胸膛。
但是沈少堂硬是将此怒火压回心下,作出风淡云轻之意,和声问:“魏卿,边境三郡乃驻有大军十万,向来是由郭苇将军统率,直领兵部,镇守边境;虽日前朕收到军报,称郭苇将军近日偶染伤寒,体弱调养,但镇守边境之事兹事体大,若想要调派人手,须得兵部、尚书,与中书侍郎们商议后再得执行。”
魏国公摸了摸飘于胸前黑白夹杂的长髯,讽笑而道:“陛下,郭苇死了。”
“什么?!”沈少堂一个吃惊,站起身来。
魏国公冷笑,“兵部于昨日便已接到了边境大军的军报,郭将军于半月前,便在边境大营里,因伤寒早殁了。”
“即是半月前,怎么未曾报与朕?!”沈少堂追问一句。
魏国公抬头,迎着沈少堂的目光,不回答他,却是抚须冷冷一笑。
那笑容,有嘲弄、有讥讽、有无视、有不屑。
身为一国首辅大臣,魏国公早就统领国家军政大权,几乎所有的军国政务大事,报入国公府的折子,甚至比报入这崇阳殿里的折子更多更齐全。上上下下的朝臣们,莫不以得入国公府的大门而洋洋自得,又且有几个人会将堂堂大齐少帝看在眼里。沈少堂虽彻夜勤于政务,却步步受到魏国公的挟制,而他手下批下的折子,也不过只是后花园修葺需工费几何、工匠几人的鸡毛事务。
沈少堂一看魏国公那般的笑容,便心下早已明白。首辅大臣魏国公不点头,谁敢将边境大将早殁的消息,告诉皇帝?!魏国公已手握国政大权,唯有这边境军权尚落在一直效忠皇帝的郭苇手中,现在郭苇一死,边境三郡的十万大军,必成为了皇帝与魏国公之间,胶着争夺的重点!若是谁早早将郭将军身亡的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早做了打算,早派了不是魏系的人前去,魏国公一心想得到的军权旁落,这等罪过,谁担得起?!魏国公怪罪下来,谁又承受得了!
沈少堂跌坐回龙椅。
魏国公看着小皇帝失魂落魄,心中更是涌起层层快意。他将胸前的胡须轻轻一抚,冷笑道:“陛下,边境三郡驻有十万大军,不仅身负边境御防之重任,更担有平定边境民众之责。现三月前,边境之线已因今秋欠收,而至饥民遍地;国家已开仓振济,谁知那些饥民不识抬举,已成流民亡寇;他们纠于边境三郡的山野田间,成帮结队,打家劫舍;三郡中有数家富商官宦被他们洗劫一空。”
“臣本着稳定边境情势之所想,已派魏翔前去接任边境大将军之职;一面收镇边境十万大军,一面纠杀流民亡寇,以安边境之况!”魏国公非常坦然地将所有事务一口托出。
沈少堂愕然抬头。
魏翔乃是魏国公之子侄,后宫贤妃魏云燕的表哥。魏国公竟已早派魏翔前往边境三郡接任十万大军之统领,现在,居然才来报予他这个大齐少帝?!
沈少堂胸口如火如灼,胸膛起伏,却还是压抑着声线:“魏卿应知,边境大将人选派遣,如此大的调派,理应与朕先行商议。并附中书、尚书两省并议,方能执行。”
“陛下要议,有何之难。”魏国公直接打断沈少堂的话,回头对殿内太监:“命等在殿外的中书侍郎、尚书侍郎两位大人,叫入殿来!”
沈少堂大惊。
站在旁边的田小田,也吃惊万分。
魏国公哪里是来找皇帝商议,这明明就是逼宫、夺政!
只见得殿门大开,早已等在殿外的中书、尚书两位一品大员,低头躬腰,也不敢看皇帝,更不敢迎视魏国公,俩孙子一般地执礼滚进崇阳殿来。一进殿内,便扑嗵跪地,头也不抬。
魏国公洋洋道:“陛下若要议,请、议!”
请议?!
沈少堂已经气到放在龙椅上的双手,都紧紧握起,而微微颤抖了!
请……还是逼?他是皇帝,还是他魏国公是大齐的皇帝!
两名中书、尚书侍郎,跪地而不敢抬头,中书先道:“陛下,臣以为,边境之事事关国之安危,魏国公临危不乱,提前安排魏翔将军早往边境,一则安军,一则缴寇,实乃万全之策。”
尚书低头:“臣附议。魏翔将军虽年少,但胆大心细,将由边境三郡之权交于魏将军,必能宏郭将军之遗志,安三郡之流乱。臣,附魏公之。”
哼……哼哼哼……
沈少堂于心头恨恨冷笑。
什么一品大员,什么中书省、尚书省,两省中枢!你们不过一个个都是魏国公的走狗,他一个点头,你们便敢指鹿为马、肆意妄之!你们的眼里,何时还曾有朕这位当朝天子,何时还曾为了皇家、皇权,而尽忠职守!
沈少堂气得脸色暗青,眉间额际,血管突突直跳。
魏国公听完两员大臣之议,挥手令他们退去。两位高官之臣如得大赦,不等皇帝开口,便匆匆逃去!
魏国公抬头向沈少堂,竟以责问的口气:“陛下,两省已议,陛下还有何等旨意吗?!”
旨意?
你的决定,便已足是圣旨!
沈少堂紧紧盯着魏国公,冷然道:“即然魏卿已决,便按此执行。”
他已再用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冷静和理智,告之自己必须摒得住天子之气,绝不能在此时此刻,与魏国公翻脸!那么不仅于整个大齐不利,甚至连整个沈氏皇族,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即是如此,”魏国公竟往前来,将先前丢于地上的奏折捡起,按在沈少堂的御书案上,“请陛下——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