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田看向身边的莫南风。
莫南风是丝毫不怕的,只将手中的长剑一捏,只待一声令下,便想冲进楼去。
沈少堂站在楼下,不开口,却只抬头凝视着整栋天云楼,神色凝重,眸光如星。
忽然之间——
天云楼的大门忽然一响,与软软来时完全不同,整栋天云楼的八扇大门,几乎在同一时间,突然全部弹震而开——
满街的风声呼啸,都灌进楼里!
田小田被吓得全身一个激零,差点扑到莫南风身上,想一把抱住他!莫南风将手里的长剑一抖,害得田小田又收回了手。
沈少堂却紧紧地盯着所有洞开的大门,神色如常。
楼门之内,凄黑寂寂,但是楼内却传来低低的一声——
“进、来。”
是纪天云的声音,但是却与往常的纪天云完全不同,这声音低暗,压抑,还带着三分的杀气。
田小田吓得一拉沈少堂的袖子:“陛下,不能……”
沈少堂没有理田小田,对莫南风施了个眼色:“若我一个时辰还未出楼,依计。”
沈少堂脱下手上的祖母绿的翡翠戒指,往莫南风手里一塞。
莫南风抱拳,下跪行礼!
田小田一急,但又不敢劝,又不敢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沈少堂大步地向着那早已敞开的天云楼的楼门,踏了过去!
*
沈少堂步进天云楼。
漆黑一片。
风声在耳际呼啸而过,整栋大楼,冰冷如窖。
沈少堂定了定心神,借着楼宇之外的街灯微光,寻到了前往顶楼的楼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踏上去。
木制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沈少堂越往上走,便越发看到楼顶之处,有一处幽幽淡淡的烛光,从顶楼的楼梯缝隙之间,淡淡地洒落下来……
就是那里!
软软,一定便在那处!
沈少堂心下安了几分,立刻加快了步子,朝着那处微光,匆匆而去。
*
终于,光芒四落。
大齐少帝一步踏上天云楼的顶楼。
顶楼之上,一整排寂寂燃烧的红烛,而红烛之下,只有孤零零的一张旧桌。
桌后,坐着一身素衣,脸色淡然的纪天云。
而桌侧,小皇后白软软,静悄悄地等着。
沈少堂一眼便望尽了这一整间小小的厅室,而目光首先便是先落在小皇后的身上。他将软软由头到脚,由头发丝到脚指尖,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再回到她那双永远水灵灵像是水晶葡萄一般的瞳眸上,好好地望了一望。她的眼瞳微微地抖了一抖,没有开口,便四目交汇之间,已了然一切。
软软无恙。
沈少堂顿时放下心来。
坐在桌后的纪天云,也终于轻轻地抬手,向沈少堂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沈少堂并不推辞,撩袍走到纪天云的面前,隔桌坐下。
厅中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偶有烛泪,一滴一滴地由木架上淌落。
小皇叔纪天云与小皇帝沈少堂对坐,四目凝视。
或许,他们本不会如此相对,或者于魏国公府中时,或者于大齐皇宫时,他们早该一面彼此;但是万没想到足足拖到现在,他们才在这寂寂的天云楼中,面对面的坐下来。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对视的两个男人,目光之下,有冉冉汹涌的火光。他们不必开口介绍自己,便已知这足是他们生命之中,唯一的一次会面。面对压在头顶上的皇权,权制如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在侧的软软看着沈少堂和纪天云,觉得紧张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但是他们相互试探,谁也并不开口。
软软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们两个憋死了。
终于在侧的烛花突然闪了一下,软软忍不住开口:“那个——”
两个男人转头。
白白软软的小皇后,啃着指甲忍不住说:“你们饿不饿?要不,我去煮碗面?”
沈少堂瞪了软软一眼。
纪天云却扑哧一声笑了。
纪天云淡声说:“软软,我要葱花面。”
软软面上一喜,连忙站起身来,转身便想往厨房之处走,沈少堂却忽然伸手,握住软软。
“今日,恐怕并非吃面的时机。”
纪天云一眼看到沈少堂握住软软的手腕,眸色转浓:“今日不是时机,那又该是何时?”
沈少堂迎着纪天云的脸色,毫不退让:“过了今时今日,想吃多少碗,都来得及。”
“可若我偏偏要今日吃呢?”纪天云也不相让。
“那就要看……”少帝星眸变冷,全身上下,锋芒四开,“你还有没有这条命,能吃完今晚的面!”
纪天云听出了话中足足锋芒毕露的威胁,少年皇帝的凌厉之气,一如当年的自己。
他曾经也一直以为,只要少年勇猛,一切困难艰险,便全都不必惧怕;手中一刃皇家嫡生的利刃,一定能劈开一条血路。但谁知,山中之虎比他这初生牛犊更加的犀利阴沉,他勇猛地撞了上去,最后却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纪天云哈哈一声冷笑:“你以为凭你带来的数人,便能夺下我天云楼吗?陛下,你太轻敌了。”
沈少堂被他嘲讽,也不生气,反而冷笑回敬:“那你便以为我身在大齐帝位数年,便日日一事无成吗?是你太轻看我了,皇叔!”
纪天云一听沈少堂这句话,心头反而微微地一惊。
他仔仔细细将沈少堂扫视了一番,声音低道:“我并不知你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但是今日,你即已到了我处,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并非先帝嫡子,若愿意让出大齐皇位,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从此之后你远回你的临海郡,随你的父兄母姐,平安随顺。”
沈少堂闻此,哧笑了一声:“若我不让呢?”
纪天云冷冷:“那大齐将如何风云翻涌,你便是大齐的千古罪人!”
沈少堂冷笑了一声,没有作答,反而将手中的软软,往自己怀中一揽。
“好。皇叔拿去。”
软软都吃惊了!她抬头,惊讶地看着沈少堂:“陛下!”
纪天云也完全没有想到,沈少堂竟会如此作答。
“你,当真?!”
“当真。”沈少堂再答,却神情如真一般,“自从我得知自己是为临海王的亲生儿子,便早就想要放弃大齐皇位。一国皇位,虽万人之上,真龙之位,但又有何意趣?不过是将人关在那金丝笼中,每日食的是锦衣玉食,做的却是自己的违心违意之事。我于皇宫之中,作了十数年的傀儡皇帝,不过是为三大权臣的牵线之子,他们令我做什么便做什么,甚至连择选一个自己真正喜爱的人,都做不到。”
“这般人生,有何意趣?”
“这般皇位,有何意义?”
“皇叔想拿,便统统拿去!”
沈少堂握住软软的手,“我情愿舍了一切,只要能和我最心爱的人,天长地久。”
软软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只觉得心头被搓得微微一暖,泪花都差点涌进了眼眶。
纪天云更是没有想到,他竟会情愿为了软软,放弃他十数年的皇位。
难道真的有人,宁得一心人,便连一统天下的真龙之位,都可以放弃吗?!
不知为何,纪天云忽然便有些羡慕起沈少堂来,羡慕他的年少姿意,羡慕他的勇敢果决,更甚至羡慕他……能向自己心爱的人开口表白的勇气……
“心爱的……”纪天云幽幽开口,“你……如此喜爱软软?”
沈少堂抬头,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软软。
她笑意软软,一如他们在秀场上初次相见。
“不是喜爱。”沈少堂凝望软软,目光如痴,“是爱。”
“我爱软软……”
软软的脸孔,顿时便火烧了一般地红了起来。
沈少堂痴痴地望着她,“爱到……愿意与她天荒地老……地久天长……”
纪天云凄然。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没有被少年皇帝的英气所震慑,却被这一抹淡淡的柔情,所打败……如果当年,自己能再勇敢一点……如果当年,他能早早抓住软软;如果远赴南海前,他能先对软软说出一句……如果当年……
世上,没有如果,更不会重来当年。
纪天云只觉得心下千回百转,已碎了一片。
*
未成想三人还未将一席话说完,已在天云楼暗处,埋伏了许久的魏国公,再也按捺不住,突然由暗处现身出来,怒吼一声——
“来人,快将他们三人,统统拿下!”
士兵们早已隐忍多时,拔出刀剑,怒吼着便朝着纪天云、沈少堂、白软软的方向冲过来!
纪天云和沈少堂顿时腾地起身,沈少堂一把将软软,护于自己身后!
魏国公神色冰冷,怒吼穿破整座天云楼:“老夫刚刚见过崔大总管的人,崔总管已然派人,准备掌控整个大齐皇宫,而西境五州的官员,也会与我手下的东境四州的官员一起,不奉皇家之旨!我儿魏羚也会被崔总管救出大内,我侄儿魏翔,已将十万大军分作两处,一处将安国公的人堵在了京郊之外,一处五万军士,已将整个京城团团包围!”
沈少堂怒喝一声:“魏国公,你这是何意?!你想造反吗?!”
“老夫今日,便是反了!”魏国公大喊一声:“快将纪天云和小皇帝,给我一起拿下!”
沈少堂虽然已做了准备,但是身后护着软软,还是微微地慌了一下。
天云楼却是纪天云的地盘,纪天云将沈少堂和软软一拉:“跟我来!”
眼看着众多士兵朝着他们冲过来,纪天云拉着软软和沈少堂,转身便往室内跑!
身后便是纪天云的独居之处,软软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的,她带着沈少堂和纪天云奔入室内,转身又将室门重重关上。
纪天云则一步跑到他卧室之内的大柜之前,一把将柜门拉开,然后将柜内的衣物、小柜及杂物用力一扫,居然在大柜的墙壁上,现出一个小小的柜门来。纪天云将那柜门一拉,大声道:“你们速速先走!”
软软都没有想到,纪天云居然在自己的卧室之内还藏着一道暗门!
“云老板,这……”
“我可是死里逃生过的人,自然处处都要给自己留一条路。”纪天云抓住软软,“你从这暗道里跳下去,道中有我安排好的人,他们会接应你们,护你周全,送你从另一处逃出京城去!”
“可是,我们走了,你呢?”软软担忧的问。
纪天云神色微微变了一变,“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再来一回吗?”
“云老板……”软软心头一软,到被他这句话,弄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跟在身后的沈少堂,上前一步拉住软软,“软软,你先走。”
软软有些意外:“我一个人?”
纪天云也看了一眼沈少堂。
沈少堂到了此刻,才微微地冷声一笑:“若皇叔真的以为我只身前来,也未免太看不起我大齐少帝了。”
软软一怔,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沈少堂轻声哧笑:“我忍辱负重十二年,今日,终于到了该扬眉吐气的一刻了!”
*
呼——
长夜北风,呜咽地穿过整个大齐京城!
只听得整个京城内外,一整夜的轰隆之声,大齐皇城的方向,还似燃起了通天的大火!有人哭叫,有人奔跑,有刀剑碰撞之声,也有骑兵铁骑,轰轰隆隆地踏过整个东雀大街!
那一夜,听说——
忍辱负重十二年的大齐少帝沈少堂,先是调动了他手下的心腹大将莫南风亲自训练的三千金吾亲兵,将整个大齐皇宫围得是水泄不通!崔大总管手下的数千宫人太监,被所有的金吾卫士逮捕一空!凡有抵抗者,就地正法;凡有投降者,一律押入内宫天牢。而宫中泰和轩所押的魏国公长子魏羚,被小太监田小田所领的金甲兵秘密处决;而莫南风更是早已带领京城府尹,将整个大齐京城死死掌控。
虽然魏国公调遣了侄子魏翔,率十万大军反扑京都,意图谋反;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沈少堂于三日前,便已秘信安国公,将京畿大营的数万将士,改道六芒山远下京城护卫;魏翔所拦截到的,不过是几队散兵!
而临海王沈濯,于数月前便开始奔赴东境四州,手奉当朝少帝沈少堂的秘旨,将东境四州中的绝大数官员,秘密处置!
抚州刺史蒋渊,在京中为少帝核审了税赋之后,也星夜奉旨离开京都;与数名度支郎直奔西境五州,秘密将与崔大总管往来的数名官员,全部秘密押入大牢!
临海王的数名儿子,世子奇袭了北境三郡,直接将魏翔的老巢都端在了手中;三郎、七郎,更是于大齐境内一路布控,军队调动,水泄不通。
临海王的五子小五爷,则带了屯于临海郡的数万将士,直奔大齐京城。
小五爷单骑杀入魏军的队伍,将魏翔一剑,斩于马下!
堂堂大齐少帝沈少堂,左手掌控大齐皇城皇权朝政,右手紧握整个大齐兵权,杀魏国公、斩崔振山,安顿大齐文太后;终于于登基帝位的第十二年的年节之下,收复了属于他的大齐江山。
第52章
春光明媚, 百花迎春。
大齐皇朝历经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洗练之后,这一个年节,更是来得别有意味。本该春日里才绽放的花朵,似乎也感受到了一国之春的喜悦, 不待春光至,便早早的迎着料峭的春寒, 纷纷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