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鳏夫——一鸟嘤鸣
时间:2018-03-28 13:31:51

  不过,乔老头并未因此飘飘然了,他心头还记着更为重要的事儿,立时转了话题,“辰轩,传闻的事情我不介意,阿薇也不介意,想来闹出那些传闻事出有因,并不是你的错。”
  话题扯到传闻上来,辰轩如梦初醒,他并不只是在和一位同行前辈愉快地谈话而已。
  乔老头的话明显有探问之意,不过辰轩怔了怔,只道:“多谢您体谅。”
  乔老头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好勉强,转而语重心长起来,“我这孙女八年前就没了爹娘,跟着我日子过得很苦。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你莫要和她计较。我老了,往后就指着你多照顾她。”
  辰轩不敢点头,不敢应承,他想着,或许趁着与老丈相谈甚欢,能把事情和盘托出,祈求他的谅解。现在身上虽未带银两,但老丈若愿意相信自己,自己必不食言,往后加倍赔偿,亦无不可。
  他鼓起勇气,正待开口,忽而门帘子被撩开了,阿薇进来,说饭已做好,桌子已在院中摆开了。
  辰轩心中叹气,顿觉该早些提这事的。
  饭桌上,乔老头将自己珍藏的好酒摆了出来,与辰轩一杯一杯喝着。乔老头许久不喝酒,三五杯下肚,已有些微醺。辰轩心不在焉,倒没喝出什么滋味来。
  有两人只顾着喝酒,小谨又没有上桌,一桌子的好菜便只阿薇和月兰用心吃着。
  月兰向来话多的,这会儿却和阿薇一样沉默着,大约是因为从未和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同桌吃过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生怕插了话,惹人不喜。
  乔老头酒后看孙婿,越看越满意。今日与辰轩交谈之下,更放心他的性情人品,对那传闻的担忧,便少了几分。
  “阿薇,炉子上还有鸡汤,给辰轩盛一碗出来。”酒喝得差不多了,乔老头吩咐阿薇道。
  阿薇忙应下,又拿了乔老头的碗,“爷爷,给您也盛一碗吧。”
  乔老头摆摆手,道:“我这把年纪,不敢吃多了,要不晚上睡得不踏实。你快给辰轩盛一碗吧。”
  阿薇到了厨房,见小谨正站在炉子边上。
  看到姐姐进来,小谨吓了一跳。
  “姐。”小谨嗫喏着叫了一声。
  “你饿了?姐给你另做吧。”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阿薇想着,小谨刚才置气没上桌,这会儿必定饿了。
  小谨摇头道:“我已经吃了几块酥饼了,这会儿不饿了。”
  阿薇瞧着灶台上摆着一盘酥饼,知道是爷爷买给小谨的。
  这会儿没有别的人,阿薇正好抓住机会与小谨说说话,让他莫要担心自己,莫要与爷爷赌气,早些去镇上读书。
  小谨这才知道,原来姐姐已晓得那些传闻了,可她为什么半点不害怕呢?小谨低着头道:“我还是想姐姐回来,我们和以前一样生活。”
  阿薇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姐答应你,以后得空就去私塾看你。”
  阿薇拿碗盛了汤,小谨站在一旁,面色仍是不悦。
  阿薇只好又哄了他几句,这才将盛好的汤端了出去,放到辰轩面前。
  辰轩道了声“有劳”,月兰听了不由诧异,哪有夫妻间这么客气的。她笑着看阿薇,直把阿薇看得脸都红了。
  辰轩端起碗,见汤里多余的浮油都被撇掉了,心想她只跟自己一起吃过两顿饭,倒记得自己是不爱油腻的。
  阿薇看到辰轩只喝了一口,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
  乔老头显然也观察到了,忙问:“怎么了?不好喝?”
  月兰忙冲乔老头道:“我炖了几个时辰的,又香又浓,怎会不好喝?”
  辰轩未语,一饮而尽,末了却忍不住咳嗽几声。
  饭后已是太阳西斜之时,月兰在乔家耽误了大半天,家中还有事情要忙碌,便要告辞了。阿薇将自己买来的粮食、猪肉、鸡蛋分了些给月兰,月兰不好意思收下,倒是乔老头直说有劳她帮忙,让她不要客气。月兰见乔老头难得大方,便不再推辞。
  月兰走后,阿薇见爷爷醉意更甚,显然那酒的后劲上来了,便熬了些自家醒酒的草药给爷爷喝下,扶他趟下休息。
  辰轩见老丈如此,更觉失了机会与他谈正事。阿薇见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也得是傍晚了,便到房里与小谨说了些话,又和辰轩一起向爷爷告辞,这才下山而去。
  一路上,辰轩沉默寡言,阿薇早已习惯了。
  走到山腰时,却见辰轩侧过头,忽而问道:“这里可有……山泉、溪流?”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嗓音沙哑。
  阿薇听着他声音都变了,心想他大概不擅饮酒,却陪着爷爷喝了许多,这会儿嗓子不舒服想喝水了,赶忙带着他走向一处山间溪流前。
  辰轩蹲下.身子,捧起水就要喝,阿薇从没见过他如此急切的样子,赶忙将他拦住了。
  “这水不能这样喝,你等一等。”阿薇走到一旁的大树下,伸手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将其扭成漏斗状,在溪水中舀了一瓢水。
  辰轩这才注意到,水中原来有不少白色的浑浊物。阿薇等叶子里的白色都慢慢沉了下去,才将水凑到辰轩嘴边,叮嘱道:“别喝多了,就喝上面的清水。”
  辰轩意会,低头喝了几口。
  “还渴吗?”阿薇温声问道。
  辰轩咽了咽嗓子,点了点头,心头有了些莫名的暖意,却马上被他压下了。阿薇便又如此给他舀了数回水,见他似舒服了些,这才安心下来。
  下山途中,沉默的辰轩难得开口问道:“水里为何会有白色的浊物?”
  阿薇解释道:“小瓷山上有瓷土矿藏,开采了数百年了,近年来都是这般尘土飞扬的,所以大部分地方的水也染了污浊。好在是水竹村那块儿没有什么瓷土,不然就像别的村一样,连喝口清水都难了。”
  辰轩点点头,若有所思,青釉镇是天下瓷都,除了历史渊源,周围必有存量不小的上好瓷土,他倒差点忘了。只是苦了这里生活的百姓了。
  上了大瓷山,阿薇发现辰轩行路的速度慢了下来,以为他累了,便也放慢了脚步。
  其实辰轩并不是累了,他心里是有一事不明,这会儿见阿薇慢了下来,便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那个传闻,你当真不怕?”辰轩这会儿嗓子好了许多,终于问道。
  今日见到村民们和小谨对自己的反应,辰轩大约知道了自己之前在这些人心中的形象是十分不讨好,甚至可怖的。可她,似乎并未受旁人影响。新婚夜他就曾问过她,她当时说的不介意,但辰轩这会儿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
  阿薇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其实我是今天才听说这个传闻的。”
  辰轩讶然。
  两人一来二去地交谈,才知道新婚夜的对话,原来答非所问。
  “那你现在如何想的?”辰轩见她还是低着头说话,拿不准她心头的想法。
  阿薇走到前面,理清思绪后,忽而回头看他,语气里满是认真,“我起初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还是有些怕的。下山看到你的时候,却觉得那些见鬼似的话跟你半点对不上。后来,回家见到我弟弟小谨,想到我们乔家也被人传过流言,我就觉得自己不该怕了。小谨刚满月的时候,我们的爹娘就出意外走了,那时候也很多流言,说小谨是灾星,把父母克死了,往后说不定还要克死我和爷爷。可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辰轩听曲嬷嬷说过,阿薇父母早年亡故,乔家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却想不到竟有这样的过往,忙道:“见谅,让你忆起了伤心事。”
  阿薇见他诚恳的样子,怕他真的内疚,忙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其实,她挺想辰轩也讲讲他的过去,那这谣言到底是如何来的,就一清二楚。
  可辰轩接下来又不言不语了,阿薇也不便强行问他,转身慢慢行到前面去了。
  夏季多雨,山中温湿,阿薇走着,见到脚边的木桩上、枯草中生了许多能食用的菌菇。她有些兴奋,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与同村的伙伴们一起来大瓷山。她忙兜着衣角去采,回头见辰轩走上来了,想让他一起帮忙,又见他衣装鲜亮,弄脏了可惜,刚张口要说的话就咽了回去,只换做一个拘谨的笑容。进而迈着步子,往前去寻新的发现。
  辰轩看着她的身影,行在山野间,像一只轻盈灵动的雀。
  他想着她刚才说的话,想起在溪水边她不厌其烦给自己舀水……因为未能找到机会与乔老丈坦诚剖白,他心中本有些沮丧,这会儿却似乎被什么削弱了。
 
 
第13章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阿薇进门的时候,见着右手边的灶台上,一切物事还和自己走之前一模一样,不禁走过去揭开扣住碗碟的盖子来看,早上准备的吃食果然纹丝不动放在那里。
  辰轩见她杵在炉灶边,好奇她做什么,也走了过来。
  “留的早饭…你没吃呀?”阿薇有些可惜,夏季的天气,放置了这么久,早不能食了。
  辰轩一瞧,见那些东西显然是她精心准备的。他早上走得急,全然没注意到这个。现在说到吃食,还真有些饿了。有了吃的念头,他的肚子禁也配合着咕咕叫了几声。
  阿薇见从来云淡风轻的辰轩这会儿脸上有了些不自然的神色,知道他尴尬了。
  辰轩不语,转身往屋里走。
  阿薇忙叫住他,“我给你做点吃的吧。”想到他今日未吃早饭,刚才在爷爷那里又光顾着喝酒了。
  辰轩顿住脚步,却未回头,声音平淡如水,“不必麻烦。”
  阿薇见他提步又走,忙又道:“我也饿了。”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
  ********
  灶里跳跃着明亮的红光,夏夜里腾起丝丝烟火气息。
  辰轩支了椅子坐在露台上,看着前面的少女凝神在灶前忙碌。
  姑娘家,身形娇弱,腰肢纤细,鸦青色的头发在脑后绾出一个简单的髻,大约手法不够娴熟,这会儿髻已有些松了,几缕青丝垂至腰间,随着她的动作时而贴合,时而飘逸,像轻柔的柳丝在晚风中漾起了涟漪。
  她在锅里注了水,弯腰在灶下煽火。她的头低了下去,垂发被她小心地撩到肩上,那张莹白又红润的脸庞便看不见了,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美的后颈。后颈上系着一根丝带,打了个结子,红色的丝带在雪白的肌肤上那么耀眼,似乎因为系得有些紧,娇嫩的肌肤上还留下了些浅浅的勒痕。
  辰轩想起那日替她翻找衣物,曾摸到过那件东西,赶忙挪开了眼。如此盯着她看,真有些不君子了。
  只过得一刻钟,一碗香喷喷的汤面便出锅了,阿薇将碗递给辰轩。
  辰轩接过碗却未动,想到刚才她手伸过来的时候,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虎口上的疤痕。
  他问道:“那块烫伤,你没去上药?”如果及时上了药,应该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疤,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有些触目。她在小瓷山上给自己舀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当时却没有问出口。
  阿薇摸摸自己的手,这才知道他是看到这个了,也不好说自己是舍不得花钱,只道:“我做活儿做惯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辰轩不再说话,执筷吃起汤面来。
  普普通通的一碗汤面,配了青菜、鸡蛋和刚采的菌菇,又切了几片咸香肥美的腊肠,撒了些许香葱,碗面上青红黄白相间,颜色甚是诱人。
  辰轩尝了一口,面条甚有嚼劲,汤头虽不似镇上面馆里用的老汤头那般浓郁,却难得有一种家常的清香味。
  他很饿了,这碗面也足够美味,不过他仍旧吃得很克制,不会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却恍然想起她刚才说她也饿了,怎么只煮了一碗?
  他霎时明白她的用意了。
  阿薇不好盯着辰轩吃饭,便自去洗漱了。
  等辰轩吃过,又洗漱好进屋的时候,阿薇已经散了发髻坐在床前了,一头乌发梳顺了,在灯光下又柔又亮,像上好的缎。
  辰轩的脚步有些滞住,她难道是在等他么?可他……
  阿薇见他来了便低下头去,伸出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梢,细声细气地道:“你还是睡地上的话,我给你加床褥子吧。”虽然是夏天,大山的夜里却是有寒气的。阿薇知道他还是不会和她换地儿的,也不会和她一起睡,那至少不能坏了他的身子。
  辰轩见她是说这个,心弦稍稍松开,不想拂她好意,便道:“好。”
  阿薇便起身给他找了褥子铺,辰轩则转身到前面多宝阁上取了个物件。
  待阿薇将褥子的边角理好,起身见辰轩已走了过来,伸手递给她一个小瓶子。
  阿薇迟疑着接过,有些不解。
  辰轩道:“祛疤的药膏。”
  手艺人的手最重要不过,他在研究技艺时也偶有受伤的时候,虽说男人手上留疤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伤痕累累,难免给人技艺不精的错觉,他便寻了这种珍贵的药膏,这会儿却想着给她更合用了。
  “谢了。”阿薇看着他,羞涩地抿了下唇。
  辰轩点了点头,往地铺上坐下。阿薇知道他要睡了,不再说什么,也吹了灯往床上去。
  缩在被窝里,阿薇摸了摸自己虎口,又摸了摸那瓶药膏,心里好似三月的春风拂过,暖洋洋的。
  外间,却起了大风,挂在屋檐下的瓷铃铛响得急促而剧烈,过了半晌,风停下,屋顶上响起大雨落下的声音,气温骤然清凉了几分,阿薇把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收了回来。
  她忽而想着他睡在地上,今日又喝过不少酒,要是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你把屏风移到铺前吧。”阿薇隔着幔帐对他道。
  外面传来他清冷的声音,“不必。”
  “会着凉的。”阿薇强调。
  他仍旧无所谓地道:“不会。”
  阿薇捏了捏被角,有些失落地蜷在了被子里。
  半晌,她听到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虚开帐幔,依稀看到夜色中他修长的轮廓——他把那屏风移到前面了,不然隔着屏风,她哪儿能看到他的身影呢。
  阿薇无声地笑了笑,又缩进了被子里。
  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呢,总是要做出冷冷的样子,实际也并不是完全不听取意见。
  阿薇想着,他性子这般古怪,大抵是七年来生活在流言的阴影下所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