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外出,她带上了称为中医“四小经典”的《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诀》与《濒湖脉学》,还外加一本《中医基础理论》。
“小婶婶,外面都是什么树?”呦呦奶声奶气的声音将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圆润的指头贴在车窗上,问的是路边绿化带植的树。
出租车经过的这一段路,路旁行道树树形雄伟端庄,叶大荫浓,她看了看,笑着应道:“那是法国梧桐。”
“法国梧桐?”呦呦跟着念了一句,问道,“它们是从法国来的吗?”
凌如意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不是呢,它们只是被法国人带到上海,栽在霞飞路,人们就叫它法国梧桐了。”
法国梧桐的中文学名,叫三球悬铃木,据记载早在魏晋时期已有引中,公元401年,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到中国传播佛教,携带三球悬铃木,所以法国梧桐又有别名,叫鸠摩罗什树。
凌如意更喜欢这个名字,莫名就多了一份历史的厚重,和一点禅意。
她把这些告诉呦呦,可她还很小,并不懂得这是什么,只是懵懂的望着她,眼神里有着一贯的崇敬。
车子停下,在小区门口等着接她们的,是霍昭远的二哥霍昭鉴。
霍昭鉴是四兄弟里长得最高的一个,身影匀称健壮,看起来充满了阳刚之气,与他相比,霍昭远就秀气了许多,小的时候凌如意就总喜欢让他教自己爬树,因为觉得他厉害,而且被发现了他那么大个还耐打,不比小哥哥的小身板。
相比之下,霍昭远的确秀气许多,她想起旧事,抿着唇露出更多的笑意来。
霍昭鉴见了她们,先是将呦呦抱起,在小姑娘的尖叫声里将人扛到肩膀上坐好,然后笑着对凌如意道:“阿远已经到家了,让我下来接你们。对了,我听说呦呦感冒还没好,你二嫂说今天有螃蟹,她能不能吃?”
“暂且还是不要给她吃了,万一又复发了不好,不过……”凌如意抬头看了眼坐在霍昭鉴肩膀上兴奋的东张西望的小丫头,笑着摇摇头,“大概管不住,也不要紧,我带了药,到时候灌两顿就好了。”
霍昭鉴闻言失笑,“你还是这样促狭。”
凌如意也笑,眨了眨眼道:“二哥放心,如今我已经不会爬树了,也就不坑你了。”
霍昭鉴愣了愣,随即也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笑了笑,突然道:“说起爬树,小的时候其实我是不肯教你的,要不是阿远央了好几次,还把他最喜欢的四驱车给了我,大约还是不会教。”
“……还有这事?”凌如意怔了怔,她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缘由,只知她看了电视剧后羡慕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起意从学爬树开始,瞄准了霍二哥想让他教,他却始终不肯,过了好几天才答应的,却原来霍昭远背地里还帮她求过情。
霍昭鉴见她惊讶,啧了声调侃道:“阿远没跟你讲啊?做好事不留名啊这家伙。”
凌如意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心底却又有些发甜,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很久,久到如果没有人先提起,他们或许都已经记不得了,但一听人谈及,又觉得回忆弥足珍贵。
拐过几条林荫小道,霍昭鉴安置的宅子在一片别墅区的深处,两层的砖红色外墙砖小洋楼,有个精致的小花园,隔着矮墙和栅栏能看见阳光房的玻璃房顶,进了门,一眼就看见被鲜花盆栽簇拥的秋千。
呦呦兴奋得要跳下来,霍昭鉴怕她伤着,慌忙弯腰将人放到地上,她一站稳,就往秋千架冲去。
凌如意伸手想拉她,不妨被她带得一趔趄,不由自主就跟着过去了,等她好容易将人制住,才喘了口气道:“我们要先进去同奶奶还有婶婶打招呼,才能来荡秋千,你不是一直想看弟弟的吗?”
呦呦犹犹豫豫,既想看弟弟,又想荡秋千,凌如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忙保证一会儿就带她出来,这才将人哄了进门。
一大家子人此时总算是到齐了,连半年没见的霍老三夫妻俩都到了,见了凌如意,纷纷道:“怎么来那么晚,还以为你忙得来不了呢。”
“要是排班再往后一点,就真的来不了了。”凌如意笑笑,解释道。
霍昭远倒了一杯热水,她接过来,抿了一口,侧首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笑着和二哥说话,问起晚上吃什么,为了要不要加一道文思豆腐犹豫再三,没来由得觉得有些可爱。
“呦呦很调皮罢,听阿远说你带她去了办公室,给你添麻烦了。”大嫂摸着呦呦的小脑袋瓜,笑着向她道谢。
凌如意摇摇头,轻声道:“呦呦很听话的,倒是我没照顾好她,令她病了一场。”
“昨天小婶婶还带我去看她的老师,施奶奶很好的,让我吃橙子了。”没等大人讲话,呦呦就迫不及待的讲起凌如意带她去施老那里的事来。
凌如意此时才知道她竟对昨日的大橙子印象那么深刻,忍不住笑着刮刮她的鼻子,“你就知道吃。”
呦呦笑嘻嘻的,眨着眼睛补了一句,“小婶婶又要念书咯!”
除了霍昭远外其余人都愣了愣,凌如意是因为没料到呦呦居然知道她与两位老教授谈了什么,其他人则是没明白她说的是怎么回事。
霍昭远此时笑了起来,极高兴的道:“是了,这件事我正想说,阿意拜了很有名望的国医大师顾教授做师父,我们要庆祝一下才好。”
于许多人而言,顾教授的大名如雷贯耳,那是经常出现在新闻与传言里的专家,慕名去求医的人不知凡几。
霍母当时便抚掌笑道:“很应该这样,晚上妈妈给你亲手做一笼汤包,三鲜馅儿的好不好?”
凌如意连声道好,惹得一旁笑看着她们热闹的老祖母都按捺不住,笑着调侃霍母道:“哎哟,我这媳妇,都不问我要吃什么的,显见是不记得我了。”
“哎呀,这是我错了,妈妈不要生气,来来来,我给你斟茶赔罪!”许是高兴,霍母笑得像朵花似的,与老祖母一唱一和起来。
凌如意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呦呦扯去看刚出生没几日的宝宝。二嫂一直都在婴儿室,她们进去时她正哺乳,但她并不避讳,只招手让她们坐了,等了片刻待宝宝吃饱,这才让呦呦近前来看。
呦呦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新奇的趴在摇篮边上一直看,一会儿问我以前也是这么小吗,一会儿问宝宝是怎么生出来的,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胜枚举。
凌如意一面关心二嫂的身体,一面应付呦呦的问题,婴儿室里倒是热闹起来。
二嫂不免问起凌如意怎么突然拜师,还奇道:“我以前知道有些西医很瞧不起中医的,提起来都是一副他们是骗子装神弄鬼似的表情,怎么你倒信?”
“我倒并不是不信,从前多少有些疑虑,实在是它们不如西医的研究结果,一是一二是二清清楚楚,但读了几天书,懂了些它的原理,又觉得有些道理,只不过很多半吊子用这套理论来骗人,就给整个群体泼了脏水。”凌如意笑着说起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师父的看法不错,一味的看不起中医,是西医群体的自高自大,固步自封,流传了千年的医术,总有它好的地方,而且现在传统医学也在发展,我们应该兼收并蓄才对,不管中医西医,治得好病就是好医。”
二嫂倒是很赞同她的看法,提起有人说过小儿按摩,问能不能用,凌如意却有些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也才入门,还没接触到这些,若是需要,可以代为咨询顾老,云云。
妯娌俩看着两个孩子聊了好一阵,二嫂忽然话题一转,提起了霍昭远,“阿远很高兴,早上他来看宝宝,已经提起过,说要给你庆祝,前些年他拿了奖,你二哥他们说要给他庆祝他都不愿的。”
凌如意怔了怔,脑海里闪过男人熟悉的脸孔,面上的笑意平添了几分温柔,“他就是这样,我也拿他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霍影帝(偷笑):我们知书达理的凌医生小时候也调皮^_^
凌医生(黑脸):嫁进你家就是这点不好,黑历史全家都知道=_=
霍影帝(安慰):起码知根知底不会被骗。
凌医生(无语):你愿意被老婆全家知道你考试不及格过吗←_←
霍影帝(淡定):谢谢,我从小到大品学兼优!
凌医生(微笑):……再见!
碎碎念:
啊!!!年前最后一个夜班!!!夜班之神请眷顾我!
47.第四十七章
天气不好,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并无月亮可赏, 难得齐聚的一家人围拢着吃月饼,又因往后几日都休息, 便兴致勃勃的约好要去哪里玩。
二嫂还在坐月子, 自己懒得出门,却笑着给凌如意出主意, “阿意,我同你二哥常去一家店, 很好吃的,节前我预约了位子,你同大家一起去罢?”
“好啊!”凌如意点点头,却又觉得奇怪,“可是……嫂子,你怎么单问我呀?”
“阿远说你拜了师,要读许多书, 我记得你嫁进来头一年,仿佛碰上了什么考试?总之你除了上班就是埋头读书, 不是读书不好, 只是过节还是休息一下的好。”二嫂笑眯眯的, 看看她,又同大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就连正逗呦呦吃葡萄的三嫂也回过头来,调侃道:“不过话说回来,以后我孩子要是有阿意这样的读书精神, 我做梦都得笑醒。”
凌如意听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她们说的,大约是她要升主治之前的事,当时还碰上了一位师兄牵头做一项川崎病的研究,她很感兴趣,便一头扎了进去。
她没想到这样久之前的事还会被提起,当下便抿着嘴笑了笑,保证自己不会失约。
无月可赏,一众人吃了饼饮过茶之后便回了屋,凌如意倒是没有走,而是坐到了呦呦很喜欢的秋千上,双脚一用力,秋千便晃晃悠悠的荡了起来。
霍昭远站在她身侧,嘴角噙着笑意,道:“我还以为只有呦呦这小孩子才喜欢它。”
“我是大人嘛,怎么可以和小孩子一样。”凌如意静静的,半晌才叹了口气,“要是能不长大就好了……”
“少年维特尚有烦恼,不长大,就一定好么?”霍昭远伸出手去,替她推着秋千,让她荡得高高的,“有很多的风景,只有不断长大才能看到,不是么?”
凌如意紧紧握着手中的绳索,荡到高处时,越过矮墙,她看见了外面在黑夜里浓得像墨的行道树影,以及洒落了一地的路灯光。
她跳下了秋千,拉着霍昭远的手指,忽然变得有些彷徨,“可是前路风景不一定好,我为什么要放弃眼前的美景?”
“莫怕,小哥哥陪着你呀。”霍昭远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沉沉的叹了口气,“阿意,你要知道,你不是六岁之前的你了。”
凌如意怔了怔,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和凌称心,会在他们心里差那么多。”
“一架秋千而已,你想要,我给你,何必还记着他们没给的。”霍昭远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凌如意刚回凌家的时候,曾经很羡慕隔壁家小朋友有一架秋千,晃来晃去的,看起来很舒服很享受,那种像飞在天上的姿态令她艳羡。
那时她还没认清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不好这一事实,曾提出想要一架秋千,家里有空地,完全可以满足她的要求,即便不能满足,也可以教育她不要总盯着让人有什么然后自己也要。
但凌母的方式却十分简单粗暴,直截了当的拒绝她之后,还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向我提出要求,东西是我的,我想给你才给你。”
后来才知,她说这话时的姿态,已经练习了经年,那口气从她年轻时与婆婆屡有冲突开始,一直到婆婆去世,来不及出的气,在面对与婆婆长相肖似的小女儿时,终于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