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认识的慕容宁,是邻家小院儿里一个外室所生的小妹妹。七岁前没见过亲爹,娘亲没名没份,家中恶奴欺主。
没错,初时的大富大贵可不像现今这么心腹,回想起来,那七年是另一本故事了。
慕容宁胆怯的望着蒙羲,刚才的丑陋他可曾看到?蒙羲垂下了头,不是难以直视,而是不想让慕容宁紧张到不知所措。
慕容宁将面纱重新整好,小心的用一支手拽着角,走到蒙羲跟前,见了个礼。
蒙羲赶忙将其搀扶,安慰道:“宁儿妹妹无需多礼。”
“近来公务繁忙,未能探望,宁儿最近身体可好?”
慕容宁听着这些话不知内心有多激动!宁儿……这可是小时的称呼,长大后从未听他如此亲昵的叫过自己。
就在泪水将要涌出眼框的那一刻,慕容宁突然清醒了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隔着面纱都能触碰到那突兀的伤疤,那手感……她恨不得此刻的自己是头野兽,伸出尖锐的指甲将那凹凸不平的结痂抓烂!抓烂!都抓烂!
看着她逐渐狰狞的样子,和那越发放大的瞳仁儿,长孙夫人不禁心下一揪,这是疯疾要发作了!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刻,她却平静柔和了下来。因为……
蒙羲伸手轻轻摘下了她耳上的金丝攒珠坠子,然后将其勾在面纱的末端。这下那时不时经过的风儿便不会再把面纱撩起。宁儿的泪便在此刻矜持不住,倾注了下来。
一旁的长孙夫人看在眼里,先是宽慰的一笑,旋即那心酸之感便袭上了脸面。
☆、借调婢女
“宁儿, 你别想太多,车到山前自有路。”长孙夫人一边宽慰着自己女儿, 一边又热情的招呼蒙羲道:“蒙将军,您快请坐。
“听说您这回是特意陪昭王殿下来汀罗的,公务繁忙还特意来看我们宁儿, 将军真是有心了。”
转头又对大富大贵吩咐道:“快让人来把茶换成我屋里的白毫银针!再添上几道精致茶点来。”
两个老婢一出门儿,就相视咂了下嘴,这银针可是大秦宫赏下来的贡品,老爷的最爱!老爷偶尔来偏院儿坐坐, 才在这边也备下了点儿, 夫人这回真可谓大方!
蒙羲也顺势安慰道:“长孙夫人说的是,我大秦的名医神医如此之多, 怎会连这点儿小伤看不好!”
“你们放心,待我回京康后,自会找御医问些好药来。”
长孙夫人见蒙羲如此上心, 自是欣喜不已, 但她却有心说道:“其实哪用去寻那没边儿的, 府里不就有位神医嘛。”
蒙羲这才想起,对啊,这太守府里可不就有位北晋来的御医么, 据外界所传,医术比大秦宫的御医有过之无不及!
便疑惑道:“那为何却还是治不好?”
“这哪儿是治不好,是压根儿不好好治!”长孙夫人已然不把蒙羲当外人看了,遂忿忿的抱怨道。
在长孙夫人看来, 太守大人虽与这禁军统领没过多交情,却是极为认可他的能力和家境。若是让太守以为蒙羲有意娶宁儿,说不定到是能给这未来女婿几分颜面,让千代把那神药拿出来!
老爷可以不在乎一个庶出女儿的脸,可若太守府与将军府结了亲,老爷总得在乎太守府的脸吧,还能让女儿就这样花着脸嫁进将军府?
所以长孙夫人突然想通了!这已不是什么有容貌才有婚姻的问题了,而是得先有了这桩婚姻做保障,才能换回宁儿的容貌!
所以她不能认输!非但不能因宁儿的破相而退缩,反倒应该抱紧蒙羲这颗救命稻草!
见长孙夫人一直卖惨诉苦,蒙羲先是好意劝慰几句,却发现长孙夫人总是婉转驳掉他的宽慰之辞。他这才明白,长孙夫人要的不是同情和慰藉,而是实打实的为她娘俩做点儿什么。
蒙羲一介武官哪擅长这嘴上功夫,被长孙夫人一番攻心,应也不是,推也不是,连想抬屁股走人都被哭哭啼啼的母女挡着去路……便只得端着茶杯不放,不停的喝茶来化解尴尬。
一柱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也过去了……
蒙羲实在是吃不下也喝不下了。
“夫人!”他站起身,拱手敬道:“您别担心了,蒙羲赴汤蹈火也把那药给宁儿弄来!”
他终于见识到比殿下还令他没辙的人了。大话是说下了,可是如何要?
找太守?
他以什么身份?未来女婿么,还是路见不平?说到底这是人家家务事,强行斡旋那可真是比人家亲爹管的还宽……
找太守夫人?
盟国长公主,话说软了必是要不来,话说重了一个措辞不当搞不好就是国际问题!
找慕容烟?
这可真是他最不想有交情的一位主儿!大秦宫时便能躲多远躲多远,如今却要找上门……
罢了!
品味书斋里,澹台香正忙忙和和的照顾一头小猪……
前几日,不知哪个闲人送了慕容烟这么个玩意儿!说它是个有灵性的茶宠,天天浇天天灌能从鼻子里喷出水来!
‘茶宠’香儿自然是知道的,茶客们放在茶盘儿里把玩的小件儿,多为紫砂陶土。可眼前这个玉石的小猪,真的也能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喷出水来么?
纵是心中质疑,她也只得照着慕容烟的要求做,一遍遍将煮开的热茶淋在小猪的身上,然后像个傻子似的盯着它那实心儿的鼻子,盼着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慕容烟坐在醉翁椅里前后摇晃着,一脸慵懒的怡悦。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美好的下午?神怡心静,就这样慵懒的享受这段慢时光。
他看着香儿,香儿看着猪。
一切是那么美好。
只是一个婢女的通报声却是打破了这份美妙。
“公子,蒙将军正在待客厅,要见您。”
尽管红杏已是小心翼翼的叩门,低声细语的汇报,却还是惹得公子一脸怒意。
“没空不见!”
红杏为难的卑身不起,天知道她最不想做的事,便是惹怒公子!可是……接下来的话不得不说。
“澹台姑娘,蒙将军也要见你。”
尽管红杏连头都不敢抬起,但就在称谓说出口时,慕容烟已是警觉的瞪上了她,下半句出口,他眼中便是怒火中烧!紧接着红杏的话落地儿便吼了起来:“他到底是要见谁!”
“公子息怒……蒙将军说的是先见公子,公子若不见,就见澹台姑娘……”红杏委屈到不行,传话是她的职责所在啊,难道还能只传讨巧的,拦下不好的?
香儿这边早已停下手里的活儿,从刚才听到蒙羲来了,她就想去招呼下。毕竟苏公子再不招人喜欢,蒙羲都还是恩人,不能混为一谈。于是便向慕容烟简单的行了一礼,说道:“那公子,香儿先去看看,您……”
“谁说让你去的!”不等她把话说完,慕容烟已是气急的打断道。
香儿直起身,奇怪的瞪着他。两人有过结?
最终,蒙羲等来的是慕容烟。
慕容烟进厅,往那主位潇洒一坐,就摆起了主人架子:“来人,给本王把这破茶破点心的都换了!这些也是人吃的?剩下的都扔出去喂猪!”
本王?府和印还没到手就这么心急了。
蒙羲倒是不恼,只是看着慕容烟坐后的那幅中堂“俭以养德”,觉得无比好笑。眼下慕容烟尚未正式授爵,便还算是一介草民。细究起来,慕容烟倒是该向他行个简礼。
“慕容公子,今日造访的唐突,还请见谅。京康一别,不知公子近来可好?”他本就非拘礼之人,既然慕容烟已是摆上王爷的谱儿,若为这等小事儿执拗反倒显得可笑。
“蒙羲,你说我是该称你统领呢,还是将军呢?”慕容烟斜眼看着蒙羲,眼中没一丝尊敬。“大秦可是百年无战了,你这袭来的镇国将军之爵,有些纸上谈兵啊。”
镇国将军乃武官正一品,是蒙家世袭下来的爵位,可在郡王面前行平礼。而禁军统领这个实职依大秦规矩,却是要在郡王面前俯身见礼。将军之爵高于统领之位,所以一般人会拣着高的称呼,而慕容烟此时却是有意挤兑。
“祖父当年随先帝开疆扩土,先帝赐予祖父镇国将军之名号。蒙家袭了三代,我辈却是无建功立业的机会,深感惶恐。公子既有疑问,正好可代蒙羲请辞。”
蒙羲这话,表面看似愧疚自己袭着虚名,实际却是在讽慕容烟:有种冲皇帝说去!
慕容烟在他眼中,实在是不能与常人混为一谈。若是常人这样给下马威,他必会觉得对方目中无人,可慕容烟这种纨绔子弟,目中从来没有过人,逮谁都是口无遮拦,反倒不觉得有何针对了。
慕容烟正了正身儿,似是被这话激的有些不自在,却也左右想不出什么话好怼。若是单纯的耍嘴皮子,蒙羲自然不是慕容烟的对手,可蒙羲将话到这大义上,慕容烟瞬间觉得肚里缺货。
所以他也不打算逞这口舌之争了,便干脆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家都是大功臣。那你这功臣之后找我这纨绔之流有何贵干啊?”
纨绔便是贵族中的氓流,或许这便是慕容烟不招恨的地方。不只对别人说话不怎么礼貌,对自个儿也向来不知啥是客气,总让人有种一碗水端平的感觉。
蒙羲也端了端坐姿,切入正题。
“两件事。”
“其一,近来昭王下榻在下官府邸,随行从简,均为侍卫,多有不便。所以想从太守府调几名婢女过去。”
慕容烟一听是这等无所谓的小事,便爽快的应了下来,“这好说,其二呢?”
蒙羲见他倒不小气,只是还是需要特别强调下:“听下人说,有一个擅长烹饪的,叫澹台香的婢女……”
作者有话要说: 香儿:我不是擅长烹饪,我只是擅长品鉴。
☆、蒙羲求药
蒙羲说这话时, 轻描淡写的状似随意,却是从慕容烟脸上看到了愠恚之色。他只当香儿是这太守府里区区一婢女, 如今看来,情况有点儿复杂。
慕容烟就这样看着他,那眼神中有些许讶异, 些许不满。
善于烹饪?府上再不长眼再没脑子的下人,也绝不会这样给人介绍香儿。自打来了太守府,哪让她下过灶房,她会切菜还是会调料都没人知晓!
蒙羲今日所来, 分明是拐着弯的要澹台香。
一番复杂的神交后, 终于还是蒙羲又开了口。
他略显尴尬的询道:“这……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呵呵”慕容烟笑的既冷又敷衍,“你想要厨子, 我可以借你十个八个的。但她,你就别打主意了。”
说完还觉得不过瘾,因为在慕容烟看来, 以蒙羲和慕容宁的关系, 还有当初派御医救尉迟玄, 怎么可能会不知香儿是自己的侍婢?明知关系还敢来要人!
便又挖苦道:“蒙将军今日来,可探过我那破了相的妹妹了?”
蒙羲听他这样损自己的妹妹,想到方才长孙夫人哭诉的那些, 这下倒是全然信了,内心有些抱不平的言道:“宁儿只是面容受了点儿伤,远没到破相的地步。”
“那你倒是让她好啊?”慕容烟讥笑道。
“贵府不就恰巧有治这伤的奇药么?这便是打扰公子的第二件事。”
蒙羲这话当真让慕容烟觉得,手伸得有点儿长。
“怎么, 蒙将军这是以妹夫自居了?插手起我们太守府的事儿了!”
品味书斋内,香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浇着那茶宠。慕容烟走时交待了:回来时得让他看到猪喷水!
红杏这会儿正好送来一壶新烧好的水,香儿便讨好道:“红杏,你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干麻每次见我都本着个脸?”
红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姑娘说笑了,您马上就是这府里的主子了,红杏怎么敢对您本着脸。”说完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香儿倒也无所谓,反正早看出她什么品性,也没打算交心。只是随便讨好下,便探问道:“那你能否告诉我,蒙羲找慕容烟干麻?”
“姑娘,劝您还是识礼些。莫说您现在是侍婢,就算以后晋成了妾室,对公子还是要守礼的。现在要叫他声公子,以后还要叫他声王爷,直呼公子名讳可是大不敬!”
真罗嗦!香儿不禁在心中暗骂。不就打听点事儿吗,这么吊起来卖。
可嘴上还是谄笑着应道:“是是是,我先前没规矩了。那红杏可不可以告诉我,蒙将军找我们公子到底要干麻?”
红杏这下满意了,其实这也不是啥难回答的问题,刁难两句不过是私人恩怨罢了。“听蒙将军和长孙夫人先前的意思,大概是要向公子求药吧。”说完看了看香儿,似乎她没懂……
“就是宁儿小姐脸上的伤!千代神医有能治的神药,但是那药太珍贵没舍得给。蒙将军当说客来了。”
噢,原来这么回事。
香儿不禁眼中闪过一道光,“红杏,你知道那药能治烙伤么?”
红杏有些嫌她罗嗦,但看她一脸诚恳还是不耐烦的应道:“那药再神,也是专治刺伤划伤!和烙伤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噢。”香儿喃喃应了声,眼中的光华瞬间冷却。
她已经好久没脸去县令府了,越是拖得久,便越是觉得空手迈不进门。
“红杏,要不你帮我浇它好不好?我帮你去烧水。”她实在是受不了这屋子的闷热了,一壶壶的热水浇得猪没喷水,屋子却全是蒸汽了!
红杏欣然接受,她一趟趟的跑进跑出,灶房下人都快烦了她了!到宁可留在屋子里歇会儿,干点儿这坐着的活儿。
香儿端着空水壶在九曲回廊上惬意的走着,慢悠悠散步一样。能出来透透气,不容易。这些日子慕容烟天天有活儿,总是一睁眼儿就被叫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