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去哪里?”萧氏在院子里带着赵襄玩,见萧宓匆匆出门不由问了一句。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萧宓刚才看邸报时未曾声张,传唤星辉也是瞒着她的。多一个人担忧,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要去趟郑王府。”萧宓并没有隐瞒她的去向。
文城的私军,绝大多数她都调到战场上去了,如今剩下的留守者,根本调集不了几个人,手中有大量人手可调动的,只有赵信。
赵信三个月前已经结束对南部战场的清理,回到京师了。只不过可能是因为赵侑不在,他不方便到府上,只派人送来一大箱战利品给小赵襄做礼物,说是要把满月,百日,周岁和两岁生日的礼物都补上。
除了赵信,她不知道还有谁,在此时既能给她提供帮助,又值得信赖。
*
萧宓运气很好,去的时候赵信正好在郑王府。
听得侍人通传,赵信本来在喝水,简直跟受了惊吓一般,一口水呛在嗓子里猛咳了好一会,手上的盖碗也直接掉落在地。
“你说谁求见?秦王妃?”他怀疑地打量着通传的侍人。
“是,殿下。”侍人恭恭敬敬地再次确认道。
“快请到正堂,把府里最好的茶拿去招待,差个人去城南买最好吃的那家水晶芙蓉糕,她爱吃。我即刻就到。” 赵信一叠声吩咐道,侍人正要领命而去,又被他叫了回来,“茶要花茶,不要泡松针,没有就找顶好的红茶上,加点糖,微甜即可。”
侍人离去,心里暗自嘀咕,自家殿下何时成了这么讲究的人了。
赵信换了身衣服,这才匆忙赶到正堂,踏进屋里前,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然后放慢了脚步走进去。
“阿信!”萧宓一见他进来,就立刻站了起来。
三年多不见,萧宓比他记忆中的风韵更加美艳娇娆,如同盛放的海棠般摄人心魂。那双含烟笼雾的桃花眼,此时带着愁绪,显得很是脆弱。看着她,赵侑心中充满了怜惜,只要能化去她眼中的愁云,让她重展笑意,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嫂子怎么想起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赵信柔声道,他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他。
“你可看了今日的邸报?”萧宓问道。
赵信摇摇头:“发生何事了?”
他回来后依然是泡在军营里,很少关注邸报,据他所知,江南战事进展得很稳妥,如无意外阿兄很快就要回来了。
“你阿兄他,在战场上失踪了。”萧宓尽量冷静地阐述了邸报的内容。
赵信一听,立刻就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阿兄在此时失踪,内有乱军外有敌寇,可以说,每多一日在外,就多一日的危险。江南军那边,完全不知是什么情形,其余两位兄长这几年与阿兄争权夺势,也说不定会趁机使坏。
所以,必须要有值得信赖的人去寻找阿兄,另一方面,也要稳住秦王一系在朝中各方面的势力。目前,这个最合适最能服众的人,也只有他。
“放心,我立刻就安排人去找!”赵信承诺道。
“那就拜托阿信了!”萧宓见他一口答应,脸上稍微轻松些了,感激地道,“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和元哥都不知要怎么办。”
这般示弱的话叫赵信窝心不已,只觉得一定不能辜负她的信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帮她找回阿兄,护她和侄儿周全。
*
又过了大半个月,各方依然没有赵侑的消息。有一小部分人开始传言,他已经遭遇不测了。
朝中的秦王一系,大多数因为赵信的存在而坚定据守,只一小部分墙头草有些三心两意。
这一日,萧宓突然接到了宫中传召,以为是杨氏召她进宫有什么事,便稍微收拾了一番就进宫去了。
然而,坐着小撵走了一截路后,萧宓却发现,根本不是去延嘉殿的路,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内侍却回答,到了就知晓。
走近了萧宓才发现,原来目的地是临湖殿。
顾名思义,临湖殿是建在宫中的人工湖南海边上的一座宫殿,引了湖水景致极好,夏日里也很凉快,是个消遣的好去处。走得更近些,萧宓便听见悦耳的箜篌声从中飘扬出来。
赏曲吗?
这可不像杨氏的风格。
萧宓带着侍人走进大殿,一眼望见的是身着色彩斑斓的广袖舞服翩翩起舞的舞姬们,第二眼便看见了坐在上首的正主。
当今天子赵霍。
舞姬们见她进来,如避水分珠般让出了中间的通道。
“陛下万福!”萧宓压下心中的惊讶,走上前去礼数周全地行了礼。
“宓儿来了,快过来坐。”赵霍一如平日般和蔼地对她道。
萧宓一看,殿内设的只有一个席位,在赵霍所在的右下首,但按惯例,那个位置经常是属于皇后或其他高位受宠嫔妃。
“父亲,我坐那里不合适。”萧宓郑重地拒绝了。
赵霍见状也不勉强,道:“不过是坐得近些好说话,你既不想坐这里,便给你换个位置吧。”
说着就叫人把那个席位搬到了御阶之下最近的地方。
萧宓这才过去落座。
“别拘着,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散散心。阿侑的事,谁都不想它发生,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抑郁寡欢了。”赵霍道。
“多谢父亲关心。”殿上只有他们两个,其余都是侍人和舞姬,萧宓觉得有些不对味,但赵霍的态度又和平日对她似乎没什么两样。而且她是他的儿媳,他儿子在外征战生死未卜,怎么看也不该有其他心思。
“听说宓儿喜欢歌舞,我特意叫人排练了两出新的,你且看看如何。”
萧宓闻言,这才转头认真欣赏起殿中的舞蹈来,配着符合旋律的箜篌声,倒确实有些动人之处。
赵霍望着她白玉般精致的侧脸,目光中闪过痴迷之色。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再无顾忌,可以好好看看她,这足以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如今,他已经从江南得到确切消息,有人曾在长江中打捞到了一具与赵侑很多体貌特征都很像的尸体,还有其随身信物,十有八|九就是本人了。
相信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回京师,赵侑一死,四儿赵信难当大局,秦王一系最终的结局只能树倒猢狲散。
到时候他就可以将一盘散沙的秦王系势力尽数收拢,而这位绝色尤物的秦王妃,孤儿寡母,总是需要庇护的,他多加关心呵护,时日一久,她自会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
而如今,他不能吓着她,得慢慢来。
第99章 深情
至此之后, 赵霍隔三岔五就会召萧宓进宫。赏花, 游湖, 听曲, 要不就是有什么贡品,召她进宫去选。
一次两次还好, 第三次, 萧宓就无法不多想了。正常情况下,儿子出事, 哪个做父母的会希望儿媳没事人一样寻欢作乐,而赵霍却主动带她去看歌舞和游玩,而且每次都只有他们两人。
纵然是要开解儿媳,这种情形下, 小姑子,妯娌,婆母,哪个出马也比公爹合适。可偏偏不是。赵霍作为一国之君,真的有那么闲吗?
赵霍有前世的前科在,即使他的态度看起来和长辈一样亲和,此时她也无法不去怀疑他的动机了。
所以,第四次召见时, 她直接让人告病了。
“病了?”赵霍初闻还有些担心, 后想起前次赏花时萧宓对他有些回避的态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派个太医去。”赵霍吩咐道,然后又令人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和药材。
萧宓医术高明, 想要模拟脉象骗骗人还是做得到的,还真装出了些风寒症状成功骗过了太医。
病中,赵霍也不时送些水果,点心,奇花异草来表达关心。待萧宓病好了,赵霍就改变了策略,让她带赵襄进宫见他。
做祖父的要见自己的孙子,享天伦之乐,不管是平民之家还是天潢贵胄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既是孝道,又是君命,根本无从拒绝。而且赵襄才两岁,萧宓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进宫,只能按照赵霍的要求跟着去。
这次是在甘露殿的小书房里,萧宓带着赵襄去时,赵霍正在批改奏章。
“翁翁!元哥来啦!”小赵襄一进去就脆生生喊道。
“先行礼,来时阿娘怎么跟你说的,忘记了吗?”萧宓拉住直接要朝赵霍跑过去的赵襄道。
“他还小,不讲究这些。”赵霍摆了摆手,温和地道,“私下里,你也不必拘礼,快坐着吧。”
萧宓还是坚持自己和赵襄行了礼,既是为着规矩挑不出错,也是要以客气表明态度,拉开距离。
落座之后,看着母亲的脸色,赵襄规规矩矩地在萧宓身边也坐着了,不再乱跑。
“宓儿,病好了吗?”
“多谢父亲挂心,好了。”萧宓中规中矩地回道,并不像以往在皇后太后处遇见时那样活泼俏皮。
赵霍找了好几次话题,都被萧宓故意无趣地一句话终结,她打定了主意,以后在赵霍面前装木头人,怎么规矩怎么不解风情怎么来。
赵霍被她堵了几次,也没不高兴,转而对着赵襄和蔼地道:“好久不见元哥了,到翁翁这里来!”
赵襄看了看萧宓,见她点头,这才蹬蹬地跑到赵霍身边,赵霍一把将他抱起来,呵呵笑道:“咱们小元哥又壮实了!”
赵襄伸手去摸赵霍的嘴巴,好奇道:“翁翁的胡子不见了!”
赵霍今日剃了胡须,显得年轻了几岁。不过,在他这个年纪,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完全剃掉胡须的实在少见,一般都是稍作修剪。
“元哥说,有胡子好还是没胡子好呀?”赵霍故意逗他。
“都好,都很威风!元哥最喜欢翁翁了!”赵襄甜甜道。
赵霍听得龙心大悦,亲昵地捏捏赵襄的脸蛋,逗得他咯咯笑,然后看着萧宓道:“你这小嘴巴,和你阿娘一样甜!”
萧宓心头不自在,只做没听见,不接话。
过了一会,侍人送进来两盘荔枝,一盘放在萧宓面前,一盘送到了御案上。这荔枝用冰镇着,看色泽比以前赵侑送给她的要新鲜许多。
如今蜀地已经归顺,可走官道运输自然新鲜度会更好。
“听说宓儿爱吃荔枝,我特意叫人从蜀南运来的,尝尝看,喜不喜欢?”赵霍有些期待地看着萧宓道。
之前他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萧宓对他的回避,甚至不惜让自己生病来拒绝进宫。他记得赵华说萧宓很喜欢荔枝,正好时节相当,便令人特地从蜀南运了来。期盼能叫她在他面前一展欢颜。
“谢父亲。”萧宓道,然后低着头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拿荔枝。
赵霍见状,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颗荔枝,将果皮剥开托着果肉,放到赵襄的小手里:“元哥拿去喂给你阿娘吃!”
赵侑以前在家时,也经常给萧宓剥水果,赵襄小小一个人,哪里分得清,同样的事情由自己的祖父来做,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当下接过荔枝,就拿着跑到萧宓面前:“娘娘,吃荔枝!”
萧宓从他手中接过那颗荔枝,放进了盘子里,然后脸上笑意勉强地道:“还请父亲见谅,我看到这荔枝,就想起夫君,他为大周征战江南,至今生死未卜,实在没胃口。”
她对赵霍口口不离父亲的称呼,又提起赵侑的生死未卜,都不过是为了激起他对赵侑的愧疚。你的儿子为你去边疆杀敌打江山,生死未卜,你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对他的妻子下手?
只可惜,赵侑自小性情冷淡,虽然跟在赵霍身边,两人却没多深厚的父子亲情。原本那点微薄的父子情,在赵霍知道赵侑暗地里囤积了那么强大的势力,感受到他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和居心叵测时,也消散殆尽了。
“阿侑没消息已经近两月了,战场上危机四伏,恐怕……”说到这里,他就住口了。但未竟之意谁都明白。
见萧宓面上因这话露出担忧的神色,赵霍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柔声道:“阿侑不在,还有我,我不会亏待你和元哥的。”
这话,从字面上来说没什么问题,儿子没了,由公爹来庇佑儿媳和孙子,可他的自称,还有他看着她那温柔得叫人寒毛直竖的的眼神,都明晃晃地暗示着他的另一层意思。
无耻。萧宓在心中坐实了对他的心思的猜测,不由暗骂道。
她一直都没想明白,赵霍这样一个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满口仁义道德,被交口称颂仁爱宽厚的男人,活了几十岁了,怎么好意思对自己的晚辈动这样的心思?
前世赵佶和她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可她那时候和赵佶没名分,也就算了,今生她是赵侑明媒正娶的妻子,还跟着赵侑叫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
“我相信我夫君会回来!”萧宓坚定地道。
然后拉着赵襄的手,站起来后退了几步与赵霍拉开距离。
“父亲政务繁忙,我和元哥就不打扰您了。既然进了宫,母亲那边也要去请安呢!”
萧宓特意搬出了杨氏,虽然知道杨氏这个皇后对他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哪怕让他多一丝顾忌也是好的。
赵霍叹了口气,看着她正要说话,便听得侍人通报:
“陛下,郑王殿下求见!”
赵霍心中犯疑,也不知赵信这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吩咐侍人将赵信请进来,然后让萧宓和赵襄到里间暂避。
“父亲有事,我们就不耽误您了。”萧宓不肯配合,还是要走。
几句话的功夫,赵信就进来了,向赵霍行了礼,然后笑着跟萧宓道:
“本就有事要找嫂子,听闻嫂子和元哥到父亲这里来请安了,心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着了。”
这话,点明了他是特意来找萧宓的,而且关注着萧宓的去向。
果然是故意的,赵霍心想。
赵霍虽然并不想过早让外人知晓他对萧宓的心思,每次见萧宓都是有意对外掩饰的,但他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如今,宫里宫外,比较留心萧宓行踪的几个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赵信原是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仁义的父亲,居然对萧宓有这样的心思,可赵霍的种种反常行为,让他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