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么说,小姑娘努力忍了忍,还是开始打起了断断续续的小嗝。
她一紧张或害怕就会打嗝,家人都知道这事,身边的燕归也因这声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幼宁时她边哭边不停打嗝的场景,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
玲珑殿满堂寂静,紧张的氛围晕染到空中,甚至给人一点即炸的压迫感。如今压迫感骤然停顿,稚嫩的打嗝声响起,令所有人面面相觑。
那小姑娘打着嗝,还软绵绵道:“对、嗝……对不起。”
所有人:“……”
不知是谁扑哧一声,顿时犹如引线点燃大殿,不少人露出笑意,收回了令小姑娘局促不已的目光。
容夫人起身将她带到身边,“小女无状,惊扰了寿宴,还望圣上和太后娘娘恕罪。”
容太师亦出声请罪,二人出面,这才让幼宁找到主心骨,轻唤“娘”。
捏了捏女儿小手,容夫人对她一笑,令幼宁彻底平复了心情。
殿中众人当然清楚这一触即发的情境不能怪容太师的女儿,小姑娘也无辜可怜得很。周帝没出声,还是太后笑道:“此事怎怪得了她,太师与容夫人不必自责。”
夫妻二人又俯首谢恩,容夫人这才带着女儿回座。
经过这意外打岔,殿中原本对峙的几人梗着脖子,慢慢稳定了情绪,总算不像之前那般激动得要打起来。
杏儿悄声向人询问,这才得知引得满殿寂静的是吴将军和刘侯爷,外加一位户部侍郎。
刘侯有一女,年前与吴将军幼子定下婚约,本是结两姓之好,不料吴将军幼子福薄,大婚前一日坠马亡故。
当时婚礼一切皆已备好,将军府当真狠心,将儿子死了的消息按下,第二日硬是让不知情的刘侯之女结了个冥婚。等刘侯知道消息简直要气晕过去,堂都拜了,女儿瞬间成了寡妇,还被吴家人指责克夫。
刘侯气冲冲杀入将军府,为女儿向他们要个说法。将军府的人也自知理亏,两家地位又几乎不相上下,他们不敢真扣着人姑娘守一辈子寡,只坚持刘侯这个女儿已经嫁入了吴家,这个身份已经上了吴家族谱,绝不更改。
两家人商议一番,侯府三姑娘这个身份留在了将军府,人就成了刘侯新收的义女被带回了侯府。
刘侯虽心疼女儿,但事已发生,重新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不大可能,此时户部侍郎的夫人和侯府一提,他便干脆把女儿嫁给了户部侍郎的庶长子。
且不论这二人婚后如何,事情总算初步得了解决,但将军府的人总是心有不甘,觉得此女已是吴家人,此举无疑是对吴家的羞辱。
结亲不成反成仇,自此吴刘两家的人碰见,总要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口头讽刺更是经常。
刚才便是有人说起吴将军的女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太后笑谈要为其指婚,吴将军恭声应了不说,还非要说什么“我将军府的姑娘可不同别家,忠贞贤淑,绝不会做有辱门风之事。”
谁都知道他暗讽的是谁,刘侯脾气火爆,当场就砸了杯子过去,两人争吵几句,户部侍郎便也十分无奈地被牵扯了进去。
幼宁进殿之前,众人正因吴将军脸上见了血而倒吸冷气,这才寂静无声。
太后被吵得头疼,这种糟心事放在平日她根本不会管,但事因在她的笑谈,如今又正是寿宴中,无论如何也得安抚这两人一二。
她看了礼部尚书孔离一眼,本垂目万事不关心的孔离立刻打起笑脸,走到殿中,“二位稍安勿躁。”
刘侯与吴将军同哼一声,孔离续道:“今日为陛下寿诞,二位如此,实在是大不敬啊。”
周帝登时收到半数目光,举杯的手停在空中,半晌道:“无事,无事,朕不介意。”
他久未上朝,今夜看到这等好戏,兴致正浓呢。
孔离:“……”
努力吸了口气,孔离维持笑意,“依孔某人看,吴大人与刘侯的小小罅隙不过是因结亲一事出了点小问题。但前事不成,只说明缘分未到,眼下却是有个让二位重修旧好的大好时机。”
“甚么时机?”
孔离眼珠一转,“吴大人爱女不是正在议亲么?据我所知,刘世子可也还未娶妻……”
“不可!”他话未说完,刘侯与吴将军同时喊道,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惶。
吴将军话虽是那么说,但他是万万不敢把女儿嫁入侯府的,以刘侯一家对将军府的痛恨来看,女儿嫁过去岂能有好日子。而刘侯只得这一个嫡子,他又怎么可能让儿子娶吴家女为妻。
“为何不可呀?”孔离万分惊讶,语气十分微妙,“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那两人又齐齐不吭声了。
“哀家倒觉得,孔尚书这提议很是不错。”太后开口,悠悠啜了口热茶。
吴将军终于忍不住,俯首道:“太后,实不相瞒,小女早有心仪之人。本不该如此不遵礼数,但微臣着实不忍见爱女饱受相思之苦,还望太后体谅微臣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说到动情处,吴将军以袖掩面,似有垂泪。实则内心哼唧道,丢脸归丢脸,女儿要真嫁去刘家才是丢命的事,再不说出口等太后指婚就晚了,如此说不定还真能成全自家女儿的小心思。
“哦?”太后微微倾身,“不知是哪家儿郎?”
吴将军抬首一转,容太师心道不好,果然听道:“正是容太师之子,英雄出少年,容公子确是个翩翩少年郎。我虽只是一介武夫,也希望女儿能觅得此等佳婿。”
容夫人神色一凛,她怀中幼宁立刻察觉到,懵懵懂懂想着吴将军的话,她探出小脑袋好奇看向自家兄长,“哥哥?”
容云鹤看去,露出微笑,揉了揉那柔软的发顶,无声道:“坐好。”
幼宁眨眼点头,果然乖乖坐正。
容太师起身,笑道:“吴大人如此夸赞犬子,倒叫容某忍不住生出愧颜了。早闻吴家千金知书达礼、贤良淑德,但犬子无功无名,实在不敢言配。”
“哎,这算什么,功名……”吴将军一摆手就要理论,突然被另一道插|入的声音打断,“仔细一想,孔尚书说得倒也不错。若能为我儿求得吴将军的掌上明珠,重修两姓之好,岂不快哉?吴将军觉得呢?”
出声的自是默了会儿的刘侯,他厌恶吴家人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也万万不能见吴容两家结亲,反正是吴家女儿嫁过来,真论起吃亏,侯府也算不得什么。
峰回路转,吴将军眼中几欲喷火,刘侯抚须微微一笑,“若吴大人也同意,不若明日本侯便派人上门提亲,亦或今日在此就请陛下和太后娘娘赐婚?”
吴将军憋了憋气,嗡声道:“儿女婚姻大事岂可轻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刘侯点点头,“吴将军说得正是,明日本侯还是让夫人上门亲自和尊夫人商议一番。”
这话自是让对面脸色铁青,殿中响起一阵轻笑,这对冤家,绕来绕去还是他们两家的事,可怜了那户部侍郎,在这两尊大佛的面前气都不敢多喘。
容夫人轻轻呼出气放松下来,见女儿仰头望自己,便笑着捏了捏那小脸,“幼幼差点就要有嫂嫂了。”
“嫂嫂?”小姑娘对这个词十分陌生。
“就是哥哥的妻子,日后与他相伴一生的人。”
小姑娘想了想,“有了嫂嫂,哥哥就不喜欢我了吗?”
容夫人道:“自然要喜欢得少一些。”
闻言幼宁立刻绷起脸蛋,半天不说话,等宴席将散时才看向兄长,也不说话,就可怜巴巴地望人。
容云鹤一脸茫然,容夫人见状不由抿唇轻笑,果然还是女儿逗起来最可爱。
容云鹤登时明白过来,无奈望了自家亲娘一眼,安抚地将人抱起,“怎么了?”
“以后有嫂嫂,哥哥就不喜欢我了。”想到以前听人谈过的那些话儿,幼宁又接道,“但是哥哥长大了,一定要娶妻的,幼幼不难过。”
说着不难过,实则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极力忍耐又懂事的小模样叫人哭笑不得,容云鹤也不知该作何表情,他要如何和妹妹解释这种事?
最终只能低叹一声,“小哭包,衣裳都湿了。”
这句话没安慰成,小姑娘越想越难受,正巧看到燕归,便挣出兄长怀抱,小炮弹般往人怀里扑,不料劲儿太大,竟把燕归整个人都扑倒了。
容夫人&容云鹤:“……”
第7章 圣旨
燕归往后一仰倒在软垫,并不疼,双眸一低就看到揪住自己腰带的小姑娘,胸前略有濡湿感,令他一时默然。
丁嬷嬷奉太后命来传人,刚巧见着这幕,微愣,“这是怎么了?”
容夫人快步走来,心中生出歉意,自觉不该因想逗弄女儿而惹她如此伤心,轻声细语安慰,“是娘说错了,哥哥最喜欢幼幼,怎么会不要你呢。”
丁嬷嬷顿时明白过来,眼底露出笑意,她怎么瞧着容太师这阖府都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呢。
她跟着安抚几句才同燕归道:“十三殿下,太后传您去一趟,”
“皇祖母传我?”
“是,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丁嬷嬷知晓这位殿下心中定有困惑,太后娘娘这些年少有亲近的皇子公主,更遑论单独传人觐见。往年十三殿下见太后的机会恐怕只有在一些宫宴上,连凑近些的时机都没。
她维持笑意,静待在原地等燕归回复。
幼宁仍窝在燕归身前,因意外将人扑倒显得有些不安,水光润泽后的双眸格外亮澈,“十三哥哥对不起,幼幼不是故意的。”
燕归手肘借力一撑,直起身来,“无事。”
拍了拍一脸愧疚的小姑娘,“回去吧。”
“嗯……”幼宁有些不舍,看看他又看看丁嬷嬷,最终在系统的劝慰下轻轻朝他挥手,声音细细软软,“十三哥哥下次见,嬷嬷也是。”
丁嬷嬷笑眯眯应了声,俯身给她正了正衣襟,“奴婢就不送了,容姑娘走好。”
女儿被太后身边的人如此礼遇,容夫人既感觉在预料中又不免不安,含笑与熟识的夫人告别,抱着女儿上了马车。
回程路上,好些日子未聚的一家人自是笑语连连。
容太师平日不怒自威的面容缓下,换上只有在家人面前的柔和,他看着不住支着小脑袋打瞌睡的女儿,将人拎到身边,“睡吧。”
“爹爹……”幼宁呓语两声,眼皮努力张了张,没抵挡住睡意来袭,揪住容太师衣袖慢慢卧在了他腿间,呼吸逐渐轻缓。
容夫人含笑注视了会儿,放轻声音,“十三皇子此人,你可了解?”
“略知一二。”容太师抚须回道,“其母和婕妤并非周朝人氏,是西北异族和亲而来,七年前病逝。”
“只这些?”容夫人皱眉,“今日见丁嬷嬷神色,太后对十三皇子似乎颇有不同。”
“哦?”容太师微讶,很快想通其中关节,但不便在此时详细解释,他对容夫人笑了笑,“无事,夫人放心,与我们并无什么干系。”
他不欲多谈这些,偏头看向儿子,“云鹤今夜可是受惊了?”
听出父亲口中调侃之意,容云鹤轻淡微笑,“爹在场,云鹤纵然再不经事也不至胆怯。”
容太师却不大满意,儿子千好万好,就是自小太圆滑,八面玲珑,找不着错处,这就不如乖巧可爱的女儿那么好玩了。
“今夜吴禄那老匹夫倒是提醒了我,夫人,云鹤的亲事确实该议了,你可有给他相看?”
“岂能没有?”容夫人怨嗔一眼,“但我哪管得住你的好儿子,提过的姑娘都看不上,难道我还得按着他定亲不成?”
容云鹤摸了摸鼻,太师怒目不会使他惊慌,反倒是容夫人的目光常常令他无奈,“如爹所说,功名未成,岂敢谈儿女私情,娘不用在此事太过操劳。”
容夫人又看自家夫君,眼神仿佛在道“我说的可是不是?”
“咳”容太师正色,“我倒不强求这些,云鹤说的可为真?”
容云鹤颔首,“不敢欺瞒,爹,云鹤并不想娶妻。”
他如此认真说了,容太师不由沉吟片刻。
儿子的心性容太师十分了解,他道:“你尚年少,再过些年成亲也未尝不可。若是如此,此后自当着力进取,功名利禄我无要求,只求你自己无愧于心。但,如果日后被为父看到你于女色有失,可免不了要动用家法!”
“云鹤谨遵父命,切不敢违。”
“好,好。”
父子二人谈好,俱是面带笑意,容太师抬手欲再抚须,腰侧就被狠掐了一把,疼得他五官一扭,差点没维持住人父风范。
在一双儿女面前,容夫人还要给他留面子,递去一个“回去好好谈”的眼神,她便不再言语。容太师神色微变,暗自思忖今夜是否要去书房过一晚。
将父母暗中互动看入眼底,容云鹤眸中含笑。他对女色的确没什么兴趣,今生在他心中分量最重的莫过于几位家人,再其次便是男儿皆有的雄心壮志。
与容太师喜好的中庸之道不同,容云鹤心知自己并不甘于平淡。周帝无能,太后年事已高,如今皇子们逐渐长成,上京人心浮动,无不想着暗中下注夺宝。
就算不为那可一步登天的从龙之功,他也定会在即将风起云涌的上京驰骋一番。
快至亥时,马车才停在容府门前。
管家领着一众仆役守在漆红门前,灯火昏昏,他却一眼瞧见了主子怀中熟睡的小姑娘,当即令仆役噤声,上前两步笑道:“大人回了,热汤已备好,可要现在前去?”
“嗯。”容太师将女儿递给一面容敦厚的嬷嬷,“带姑娘去偏房就寝,莫打搅她,明早再给姑娘备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