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宁“哇”得惊呼一声,许久没经历过的悬空感让她十分无措。燕归也是一怔,他本意是想把人抱起来,没想到顺手一带,就直接把人提在了手中。
再一看,才发现面前的小少女似乎真的没长高多少……
当然这是燕归与自己的身高来比较,事实上相对七年前的自己,幼宁还是长了不少的。
不过燕归不在意这些,无论幼宁外貌变化与否,他依旧一眼看出她性情未变。足以看出即便远离了京城,也照样被家人保护得很好。
真正变化的……约莫只有对他的淡忘。
思及此,燕归目光更沉,甚至有些可怕。少年时他的性情就不稳定,没有幼宁陪伴的这几年,更加得不到缓解,只是平日都将这些隐藏得很好罢了。
正努力挣扎的幼宁对上这视线,不由眨了眨眼,还没感觉到风雨欲来。
…………
…………
徐可君在门外忧心不已地打转,想冲又冲不进去,那两个带刀侍卫像门神般堵在那儿。就连她想去寻父兄求救,都被随之而来的兄长告知,那位身份不凡,父亲都拿他没办法。
这可怎么办,徐可君揪着帕子想听听动静,隐约能听到幼宁惊慌的呼声和脚步声。她不由更凑近了些,发现中间诡异得静了会儿,正纳闷间,哭声就突然响起,听起来委屈极了,从高转低,间或夹杂着带哭腔的低声软语,似乎在唤着什么。
至于另一道声音,实在太低了,她根本就听不清。
徐可君心都提了起来,这人到底谁啊?怎么上来就欺负容妹妹!
她几乎像被烫了脚般转来转去,抓心挠肺了一刻多钟,房门才吱嘎一声被轻轻打开。
徐可君眼睛一亮,欲冲过去又被阻拦。她也不在意,伸着脖子想看看是什么情景,随后就呆了呆。
她关心的小少女的确哭了,哭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像受了欺负的小鹿,双眼都还带着湿意。可是人站在那儿,却乖乖任那个疑似欺负了自己的青年牵着,模样听话极了。
青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浑身气息却不再像方才那般让人害怕。他微微低着眸,眼中似乎只映入了牵着的小少女,再看不见其他。
幼宁被他望一眼,就乖巧地软软出声,“十三哥哥……”
再望一眼,又继续道:“十三哥哥……”
一直望着,便不停道:“十三哥哥,十三哥哥……”
徐可君:“……”
石喜:“……”
杏儿:“……”
约莫也只有石喜神情稍微好些,另外两人简直像被雷劈了般,徐可君想不到这人居然是幼宁的兄长,杏儿则震惊于太子突然出现在了南城。
幼宁刚被不轻不重揍了一顿,以作为差点忘了燕归的惩罚。此时又乖又老实,杏儿拼命使来的眼神也没瞧见,一心践行方才答应的话儿,“十三哥哥”这个称呼唤得软而甜。
由于几年来两人传信未断,在知晓身份后她全然没了陌生感,亲昵的举止一如以往,只是震惊了看到这场景的其他人。
徐子望先惊讶了许久,兼带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望着两人背影道:“……太子认识容妹妹?”
容妹妹?石喜听到这称呼,本离开的脚又硬生生拉了回来,笑得和善极了,“徐公子有所不知,容姑娘可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也是当初太后亲自下旨给咱们太子钦定的太子妃。”
徐子望当然知道太子妃早已定下,只是没想到幼宁这个容居然就是京城宁国公的容……怪不得几年来无人能打探出他们兄妹的身份,父亲也从来讳莫如深。
他略略垂下脑袋,不自然道:“这样啊……”
石喜眯眼瞧了他片刻,半晌笑了笑,扭头快步跟在了主子身后。
幼宁被直接带出了太守府,坐上宽敞软轿,又唤了燕归半路才被叫停。
再大的火气,也在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下消失无踪,何况燕归已经略施惩罚,他一扬眉,冷淡的神情立刻有了人气。
幼宁当即露出梨涡,雀跃扑进燕归怀里,仰首真诚道:“十三哥哥,我真的一直在想你的……”
此时她倒忘记男女有别了,不过燕归也不重这种规矩,抬手拍了拍,似乎不大相信,“嗯?”
幼宁便努力拿出颈间吊坠,所坠的玲珑翠玉剔透无比,因被主人一直随身佩戴,泛着温润的光芒。
这是燕归四年前托容侯夫妇转赠给幼宁的生辰礼,他不知这礼物还惹得小姑娘哭了一通,闹着要回去找十三哥哥。
此时见了玉,燕归眼神柔下。这吊坠为他亲手所制,玉身还有极为小巧的“幼宁”二字。
当初容侯夫妇不让燕归见幼宁,也不告诉他去处,燕归的确沉郁至极,差点没压抑住自己。
有道简入奢易,奢入简难。若没有感受过幼宁带来的温暖与安宁,燕归也许能够勉强自己忍受天赋所带来的烦扰,可要得到了再失去,他几乎每日都会被周遭齐齐涌入的声音所扰,几至暴躁。
可容侯二人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在局势没有稳定前,幼宁顶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待在他身边的确很危险。连周帝都曾亲自劝他,将道理一一讲明,几乎所有人都对他道,若真心爱护幼宁,便要忍耐等待这几年。
燕归不是没有耐心,只是在对待幼宁的事情上格外容易受情绪左右。若非幼宁一直记挂他,后来时不时让人转交自己所制所写的香囊、书画和一些小玩意,上面的气息微微安抚住了燕归,恐怕这七年他当真等不了。
若燕归真的想寻人,容侯等人当然拦不住,所以大部分还是靠他自己的克制。这两年频频出京也并非是为了他人猜想的寻人,只是没想到当真被他正好遇见了。
失而复得让燕归经历过了震惊、欣喜、怒火和平缓等多种情绪,剩下更多的只有脉脉温情。他显然成长了许多,不像少年时的阴沉不定,面对幼宁也更能控制好自己,就像借刚才的小小惩罚来避免自己做出更过激的举动,此时也是专注凝望着怀中的小少女。
幼宁拿着吊坠望了好一会儿,身边就没声了,不由好奇抬头,疑惑道:“十三哥哥?”
“……没事。”燕归如今已经将克制自己与不动声色掌握得炉火纯青,即便心底情绪再涌动,他也不会一次显露出,那只会将幼宁吓跑。
分别这些年,他早已在心中思考揣摩过无数次,再见面该如何细雨润无声般让幼宁更加依赖自己,直至眼中只有自己。
若系统还清醒着,只怕也无从分辨现在的燕归到底是更为可怕了,还是依着它所想走向了“正途”。
软轿停在了贺府前,贺青不在府中,门房也未收到过有客来访的消息。见了一群气势不凡的随从停在府门前,两个门房心中惴惴,上前谨慎问道:“不知这位大…大…大人……”
似被摁住了喉舌般,两个门房瞪大了眼,看着他们府中多年的贵客容姑娘,被一个陌生的青年给抱了出来。
幼宁在快到时闭眼睡了过去,许是之前哭多了消耗力气,燕归为图方便,就直接像以前那样抱起了人。
用的是抱小孩儿的姿势,因幼宁身量小,看着倒没什么其他感觉,更像是兄长对幼妹的一种疼爱。
关键是众所周知他们容姑娘的兄长只有一个啊,这位不是容公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另一个兄长??
管家匆匆去禀了夫人,道这位公子衣着气势不凡,随从看着也不寻常,只是这举止……咳咳咳,而且并未说任何话,就直接抱着人去了临宅。
贺夫人拿不定主意,只得着小厮去请夫君回府,问道:“容公子呢?”
“容公子似乎也去了太守府,都有些时辰了……也不知为何没碰见这位公子和容姑娘。”管家还担心呢,以容公子对妹妹那爱护的架势,若看着这情景……唔,怕是就要不好了。
第63章
天色尚早, 幼宁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来。睁眼时窗外正落着细雨,淅淅沥沥的节奏舒缓动人,春日刚结的花苞溅落泥土,芳香随之氤氲散开。
幼宁望着窗边手持一卷的青年呆了呆, 一缕发丝滑落耳际,她不确定地小声唤道:“十三哥哥……?”
燕归从书卷中抬首,面容缓缓显现在明光下,像散去云雾的青山松竹, 朗逸英挺。
他眉头微微挑起, 用目光询问。
幼宁还当之前的重逢是梦, 此刻美梦成真, 高兴地从榻上一跃而起,赤足嗒嗒跑来,扑去时被燕归顺势往上带, 坐在了腿间。
她揪住燕归前襟,埋在胸前蹭了蹭,才抬起亮晶晶的眼眸,肯定道:“是十三哥哥。”
连续的小动作令燕归几乎失笑, 都不知她何时还学会了这小狗识人般的方法。他随手拿过搭在椅背的披风将小少女包住,指了指正看的书页。
幼宁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轻声念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眨眨眼, 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本书就放在幼宁房中, 燕归无事才拿起来翻了翻, 还对幼宁已能读懂这些诗词而讶异,没想到得了这么个回答。
不过幼宁以前就不爱看这些书,摆在房中约莫只是做个样子。
正好对燕归来说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诗,便微摇头,“没甚么,去穿好衣裳。”
他听出容云鹤已入了拱门。
幼宁应声,转身很快穿好了外裳。只不过平日被杏儿她们当小孩儿般宠着,自己动手少,便有些不平整。燕归放下书,几步到榻前,俯身系扣。
他专注的神情带丝温和,这是只有幼宁能看到的模样。视线稍稍下移,便能看见覆在领边的手指极为修长,指腹有层薄茧。
这是一双男子的手,宽大而有力,能轻而易举将面前的小少女抱起。
幼宁盯了会儿,不由将手覆上去,顿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手很小,还未拥有少女的纤美,手背仍有几个孩子气的肉漩,不过柔软而温暖,握在手中就像一团绵软的云。
燕归在这团云上轻轻咬了口,果然见小少女受惊收回,眼中闪过笑意,听得动静逼近,才慢慢敛了神情。
屋外,杏儿几人有苦难言。
男女有别,她们本不该让太子守在姑娘房内。可太子要如此,她们几个奴婢怎好阻拦,只能宽慰自己姑娘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太子妃,就算此举有些不合适,也算不得大错。
但守了没多久,她们瞥见自家公子走来的身影时,就知道大事不好。
侍从收伞,容云鹤入了檐下,“都守在外面,幼宁在歇息?”
他生出疑惑,接道:“不是说有客来访?”
杏儿吞吞吐吐,半天才把话回明白,“客……是姑娘旧识,正、正在屋内。”
屋内?容云鹤眉头一皱,他听到的话中来客明明是个男子。
不待他追问,房门就被轻巧推开,青年从容立在门前,不轻不重唤道:“容世子。”
容云鹤神色略有异样,随后幼宁就一并站在了面前,甜甜唤了他一声。
一时无声,燕归视线不动声色落去,将容云鹤每丝每毫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容云鹤失忆一事,燕归自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上容侯也没什么必要瞒他,还为此借过几个太医,只是后来都不了了之。燕归曾询问过,得知容云鹤好好休养后身体可无大碍,但记忆能否恢复,就要看天意了。
怪异的氛围持续了片刻,幼宁有些不安开口,“……哥哥?”
她担忧兄长身体,毕竟大夫说过不能为了记忆而强行让他受刺激。
没有应答,幼宁便想跑去扶住兄长,手却被燕归一把拉住,淡声道:“他没事。”
对幼宁的动作无疑最能刺激容云鹤,瞬间回过神,这下没事也成了有事。
他压住不悦,温声道:“幼幼,过来,忘了我平日怎么教的吗?”
他平日最喜欢教导幼宁,除了爹娘和哥哥,其他人都不能太亲近,无论男女,更别说任一个男子牵手。
兄长的不高兴幼宁毫无疑问能准确接收,左右望望,还是乖巧去了容云鹤身边,不忘软声解释道:“哥哥,这就是十三哥哥呀。”
对于自己和容云鹤在幼宁心中的分量,燕归早有预料,而且之前也领略过不少次数。如今更会克制,根本没人看得出他在幼宁走向对面那一瞬间的阴沉。
听了幼宁的话,燕归略颔首,“看来世子果然没了记忆。”
容云鹤动作一顿,虽是很普通的陈述,但听来怎么都有种挑衅的感觉?
…………
在幼宁的欢欢喜喜和石喜杏儿等人的胆战心惊中,久别重逢的燕归与容云鹤再度同席。
婢女极力稳住手,好不容易满了数盏,便逃生似的离开厅堂。
燕归举杯,“我敬世子。”
幼宁担忧道:“大夫说哥哥要少饮酒,对身体不好。”
“嗯。”燕归从善如流,添了一句,“是我疏忽,原来世子酒也不能喝了。”
容云鹤此时已确定对方并非随口之言,而是有意如此,唇角微动便道:“几杯还是没问题的,既是故人来访,纵使云鹤已没了过往记忆,也不能失礼。”
他笑了笑,“不过其实近些年逐渐记起的人与事也差不多了,剩下的约莫是些印象不深、不重要的琐事吧。”
印象不深、不重要,两顶帽子立刻扣在了燕归头顶。燕归不动如山,同饮下一杯后,缓缓开口,“世子所言有礼,若非幼宁传信中一直提起此事,与我倾诉,我也差点忘了世子这些境况,想来倒是令人惋惜。”
一直传信、倾诉不断,容云鹤笑意微僵,忽然抬首摸了摸身边茫然的小脑袋,“有客来幼幼怎么都忘了告诉我,即便再怎么不上心,也不能太过怠慢啊。”
他对燕归歉意道:“家妹平素贪玩,有些调皮,稍微亲近些的人便能说个不停,想来定是叨扰公子了。不知这位公子住处可定了?若没定,我这就让管家去南城最好的客栈定几间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