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黎静水抖着嗓子,缓缓叫了一声,不知不觉中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她以为这辈子再难见到他,日日夜夜想的心口发疼。
跟在道一身后的正是今日刚到虞城的蒋云玉,他抿唇看向黎静水,微微弯了弯唇角,眼睛也跟着弯了弯,多日的奔波使他黑了许多,憔悴了许多,风尘仆仆。
他加快了步子,黎静水再也控制不住飞奔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及至近前,一头扎进了蒋云玉的怀里,顾忌着自己身上穿着战甲,黎静水控制了力道,不敢太用力。
蒋云玉早在黎静水跑过来时便已做好了准备,这会儿接住了黎静水,也只是冲击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黎静水搂住蒋云玉的腰,也不管道一还在,嚎啕大哭,这一辈子,她再没这般肆无忌惮放声哭过,“君山,我爹,我爹有救了。”
此刻的她只想抱着蒋云玉好好的哭一场,哭出这些天的无依无靠,哭出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哭出这些天的思念。
蒋云玉红着眼眶轻轻拍着黎静水的肩膀,声音暗哑带着颤抖,“我知道,我知道。”路上他便听道一说了,也是欣喜若狂,激动不已。
此刻他的心里却只剩下心疼,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阿水身上厚重的战甲,大片的血迹。道一说是大夫来了才从城楼上叫下来的,这么多血,那边该是多么凶险。
可笑他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了,逼得阿水落了胎,临走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明知战场凶险,九死一生,他却仍躲在府中闹着脾气,竟是一点儿也没有为阿水想过。
这一个多月,阿水不知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都不在阿水的身边,思及此,蒋云玉只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才好。
两人紧紧抱在一处,好似这世上只有他们再无旁人,又好似两颗相依而生的连理枝,纠纠缠缠,分散不开。
可是这里还有人呢,道一抽着嘴角看着,难道看不见他还在吗,才不过个把两个月没见,至于这么腻腻歪歪的吗,欺负他孤家寡人一个呗。大小姐也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黏黏糊糊的了,竟然还哭了,竟然哭的那么大声,真是见了鬼了。
他觉得都不用找大夫,只要把公爷抬到这儿,马上就能被大小姐的哭声给吓醒。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铁汉都能变柔情,木头桩子都能掉眼泪。
道一并不知道黎静水落胎的事,是以他还以为黎静水和蒋云玉只是两个月没有见了而已,完全不能接受黎静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好了,别哭了,快同我说说岳父怎么样了?”蒋云玉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黎静水也是厉害的,说不哭马上就能憋住,登时就止住了哭声,只偶尔抽噎一下,蒋云玉开口,她才想起怀里的药单子,赶紧松开蒋云玉从怀里掏出那张单子,嘴里着急的说道:“快,道一,快拿着这张单子准备药材去。”
道一接过单子应道:“哎!”当下也不废话,扭头就跑。
黎静水随意胡撸一把脸,手中的盘龙棍似乎散发出了灼热的热度,提醒着她西城门那边还等着她过去。
“君山,这是我住的院子,里面有伺候的下人,你好好待着,我得走了。”这一句话说的格外缓慢,如果可以,她哪儿也不想去,可是她不能不去。
蒋云玉摸摸黎静水的发髻,微微笑着,眼睛弯弯的满是温柔:“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既已决定过来,便做好了准备,不论阿水做什么,不论他不愿或是不舍,他都不会阻拦,他愿意去支持阿水,让她无后顾之忧。
“那我走了。”黎静水目光灼灼的盯着蒋云玉的眼睛说道,不舍移开目光。
蒋云玉点点头,温柔的说:“去吧。”
黎静水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她的八颗大白牙,然后扭头就走,不敢回头。蒋云玉默然站在原地看着,双手不停的轻抖,好想上去抱住阿水,哪里也不让她去,可是他不能。
再回到城楼,嘶吼声,怒吼声,咆哮声,一切都没变,黎静水握着盘龙棍,快步跨上了城楼。
又是夜深,黎静水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将军府,双手垂在身侧,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尽管她只想马上躺去床上,仍是坚持着先去了主院,主院已没有大夫轮首,这会儿只有几个伤兵在那儿看着。
镇国公还是静静躺在床上,黎静水看了一眼,心安定下来,便也不多待,回了主院,却发现道一和钱学铭都在主院等着。
第100章 粮草告急
这个时候特意过来等着, 必然有大事, 黎静水也不急着换衣服, 在上首太师椅坐下,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下首站着的道一和钱学铭互相看了看,道一做了个请的手势, “钱校尉先请。”
钱校尉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道:“小将军,粮草快没了,最多还能再坚持十天,军费也所剩无几。”
黎静水眉头皱起, 将手中的盘龙棍放至一旁桌上, 正准备问怎么会这样,突然就想到,军费粮草都是朝廷一个月运送一次,如今大皇子把控朝政, 想来是大皇子将军费粮草给压下了。
只要大皇子当朝一日,粮草便一日拿不到, 黎家军二十万不说, 若是刘本起的十万将士归顺, 那就是三十万将士的口粮, 一时半会儿,该上哪儿去筹措这么多粮食。
一边想, 黎静水一边取下头上的头盔也搁到一边桌上,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又想了半天开口问道:“钱校尉有没有什么筹措军粮的法子?”
“没有。”钱学铭干脆的摇摇头,“城中但凡有点儿家底的人家早举家搬走,就是普通人家也避出去大半,根本没地方筹。”
“我知道了。”沉默了一下,黎静水烦躁的说道,又看向道一,“你呢,你有什么事?”
道一挠挠头,他是真不想烦大小姐,这些日子大小姐已经够累的了,可是这事他却解决不了,事关紧急,也是没法子,他磨磨蹭蹭开口说道:“单子上的药都找齐了,但是差了一样,那药咱府上没有,小的听都没听过,胡先生说是东蒙特有的药。”
“药名?”
“耳独。”
药名确实新鲜,她也从来没有听过。黎静水眉头皱的愈发紧,撑在扶手上的手握着大拇指,松了握,握了松。
就差临门一脚,偏偏缺了一味药,老天爷这是在耍着人来玩吗。
钱学铭却是觉得这药特别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起来。
眼神瞟到桌上的盘龙棍上,突然脑袋里闪过几个画面,几句话,好家伙,可算是想起来了。
钱学铭面上一喜,赶紧说道:“小将军,这药我听过,刘本起府上有这个药。”
“你怎么知道的。”黎静水问道。
“刘本起纳了个东蒙的小妾,家里是药商,之前城里就是有人到处求这个药,后来花了大价钱在刘本起那儿买到的。”
道一一脸愁容,苦巴巴的说:“刘本起就死在咱们府上,他小妾能给咱们药才怪了。”
“不妨事。”黎静水面色松了松,“只要刘府府里有这味药就成。”
人家不给,还不能自己去取了吗。
“去把大牛和铁子叫来吧。”黎静水看向道一吩咐道。
道一眼睛一转,便猜到了黎静水是怎么想的,一时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道一下去后,黎静水又对钱学铭说道:“此事有赖于你,记大功一件,待我爹醒了,再叫我爹好好赏你。”
“多谢小将军。”钱学铭抱拳,心里美滋滋的,得亏今儿是他在这,不然这功劳也轮不到他。
“你回去休息吧,粮草的事我会想办法的。”黎静水摆摆手。
蒋云玉就在堂屋一旁的里屋,只是看黎静水还在忙,便没有出来打扰,却是在屋里坐立不安,烦躁的走来走去,本来回来的就晚,回来还有事要忙,再忙下去,天又该亮了,还要不要睡了。
一想到他没来的时候,阿水估计每天都是过的这种日子,他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更加痛恨自己的矫情脾气,娘和妹妹说的对,他就是无理取闹。
转了半天,可算听到外面没了动静,蒋云玉赶紧迎了出来,“累不累?浴房里准备了热水,你先去泡一泡再歇息吧。”
黎静水身上血腥味特别重,白天见面的时候蒋云玉就闻到了,若是不泡泡澡,睡也睡不好。
黎静水冲蒋云玉笑笑,腻过去搂住了蒋云玉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去他的身上,“有你在真好。”
去到水房,水房里烟雾缭绕,热死蒸腾,一进去热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子淡雅的香气,直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蒋云玉帮黎静水脱下身上的战甲,却见战甲里的长袍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紧紧黏在黎静水身上,蒋云玉手一顿,心里疼的慌,好不难受。
顿了顿,又帮黎静水把长袍里衣一件一件脱去,黎静水抻抻手脚跨进了浴桶里。
蒋云玉将脏衣服扔去一旁的木桶里,挽起袖子就要过来给黎静水捏肩膀,他想让黎静水松快一下,却被黎静水拦住。
温热的水让黎静水有些昏昏欲睡,她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说道:“大牛和铁子该来了,你帮我去吩咐他俩,让他俩悄悄去趟刘本起的宅子,找一味叫耳独的药。”
堂屋中的话,在里屋的蒋云玉一字不落全都听了个清楚,知些事要紧,便应道:“嗯,我去去就来。”
来到堂屋,大牛和铁子果然已经候在了这儿,蒋云玉把黎静水的话吩咐了,大牛和铁子领命而去。
等蒋云玉再回到浴房,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浴桶中的黎静水竟已垂着头睡了过去。
这样都能睡着,可见得累成什么样子,蒋云玉叹口气,取了搓澡的巾子,挽起袖子轻轻帮黎静水搓洗起来。
洗了几下,黎静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蒋云玉一眼,眼睛半睁不睁,显然是困极了,声音里都是浓浓的化不开的睡意,“我睡着了啊?”
“睡吧。”蒋云玉正弯着腰给黎静水搓洗肚子,柔声说道:“一会儿洗好了我抱你回房。”
黎静水这会儿困的不行,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也没怎么听清蒋云玉说了什么,直听见两个字,睡吧。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给黎静水洗好后,蒋云玉将黎静水从浴桶里打横抱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一手扶着黎静水,一手吃力的去够一旁架子上的棉布。
够到棉布后,把黎静水身上的水都给擦干,又取了一块儿最大的棉布,裹在黎静水身上,再一次将黎静水打横抱起,向里屋走去。
黎静水由着蒋云玉摆布,中途也睁了几次眼,见却是不用自己操心,又迷迷糊糊闭上了。
抱着黎静水的蒋云玉想起了成亲那日,他被阿水抱着走街串巷,那时候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脸都丢尽了。如今终也轮到了他抱一回阿水,只觉得怀里的阿水一点儿也不重,他刚刚好抱得动。
看着黎静水睡的天昏地暗的迷糊样,还有毫不防备往他怀里蹭的模样,蒋云玉只觉得心里异常的满足,真希望天永远都不会亮。
把黎静水放到床上后,蒋云玉没急着睡,却是给黎静水揉捏起了身体,拼杀了一天,身上一定是酸痛极,这么捏一捏,明天起来,好歹也能松快些。
一边捏着,蒋云玉一边想到了刚刚钱学铭说的话,如今他在这儿什么都帮不了阿水,粮草之事,他总该出出力才是,无奈蒋家银钱不多,边城二三十万的士兵,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将黎静水全身都仔仔细细按了个遍,蒋云玉下床寻了纸笔,来到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
第101章 八仙过海
大牛和铁子趁夜就潜去了刘府, 还真就叫他们找到了那味药材, 药材终于是准备齐全, 接下来便只待胡月歌的治疗了。
黎静水还以为这药是要熬了药汤喝下去,她还一直在琢磨她爹如今这情形该怎么喝,横不能硬灌吧, 还不得呛着啊。却没想到原来这药材是用来泡澡的,再施以针灸,这倒是不错。
粮草之事,黎静水想了许久,毫无头绪, 可剩下的粮草越来越少, 再不筹集,将士们该饿肚子了,无奈之下,黎静水派人给黎守义递了口信。
如今镇国公府怕是被大皇子时刻盯着呢, 但是大件的没办法,银票这些轻便的总能想办法偷运出来, 金银这些一下子多的运不了, 那就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外倒腾, 能买多少粮草便买多少, 先缓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再说。
却说蒋云玉写的这封信被快马加鞭,不过几日便送到了蒋府蒋老太爷手中。蒋老太爷看了信, 也是直犯愁,行兵打仗, 粮草先行,没有吃的,不用敌军,自己就先饿死了,这还打个什么。
蒋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就是凑也凑不出多少来,估计还不够那些将士一天的口粮银钱,而他的朝中好友,这个档口,都是一家老小几百口子人,谁敢冒险帮这个忙。
不管怎么样,蒋老太爷还是召集全家齐聚用午膳,家里这么多人,先凑一凑,能凑多少是多少,再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起,说不定还能想出其他的法子来。
蒋老太爷才将说完,吕氏的泪便落了下来,这是造的什么孽,怎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这还怎么打仗。
不等众人开口,刘氏便先不乐意了,“公爹,不是儿媳说话难听,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能有多少银子,边城可是有几十万的兵,就是把咱们的家底掏空了,估计也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跟没有一样,倒不如叫君山赶紧的回来,如今也是没有法子,得先顾着自家人不是。”
刘氏这话其实也没错,说的很在理,哪有自己不活了去接济别人的,一个两个便罢了,可这可是几十万啊。但是她只口不提黎静水,心里的小心思谁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蒋老太爷沉着脸不说话,他一向不会说儿媳妇的不是。
蒋华宁冷笑一声,“怎么?婶娘倒能做蒋家的主了?”
刘氏面色一黑,蹭的站起来指着蒋华宁教训道:“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还懂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敬重长辈了。大嫂也真是的,孩子可不是你这么惯的,瞧瞧给惯成什么样子了。”
“坐下!”蒋二老爷铁青着脸突然开口喝道:“不愿吃饭你就回去。”
刘氏闭了嘴,脸上犹带愤愤,瞪了蒋华宁一眼,终是不甘不愿坐下了。这蒋家的人都是一群疯子,就黎静水这种不安分只会惹麻烦的女人,不趁早休了了事,把自己的儿子送过去不说,竟想想着给她筹集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