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寺庙里的那只恶鬼本就没成气候,不是什么麻烦角色,正好成了白兰练习驱邪之术的材料。回去的路上,叶王还在说白兰进展如此迅速,晴明师兄说不定不久就要将占事略决交于她。
听叶王的口气,那仿佛是本非常了不起的阴阳道书籍,还是安倍晴明自己写的。
白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没告诉叶王,其实比起其他阴阳术,她更感兴趣的还是操控式神的术法,最近迫不及待想找些素材来练练手。不过她说不说在叶王面前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对方有灵视嘛,她稍微想一想他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前面有人呼救。
她们经过过一片枫叶林,初秋时节,枫叶还未彻底染红,而是在黄色中带点淡淡的深色,偶有个别几片叶子介于黄色与红色之间,较之满眼红叶这种一片深深浅浅的黄,倒也别有趣味。
呼救声正是从枫叶林的一条小路深处传来的,听声音还是个女子。
白兰和叶王在听见呼救声的同时,站定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继续沿着大路往前走。叶王还漫不经心地跟白兰点评:“这种妖物的陷阱太过明显了,不如我上次碰的那个。上次那个……”
还没说完,大路前方再次传来呼救声,与此同时原来那个方向的声音倒是没有了。
白兰看了眼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叶王,忍不住笑了:“看来这个还挺锲而不舍的。”
女人的呼救声清晰无比,嗓音略带颤抖,仿佛声音的主人正承担着巨大的痛楚。叶王面无表情听了一会儿,对白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一边从袖袋里掏出符咒,眨眼间拐过前方一个拐角,叶王的白色直衣便消失在满林黄叶中。
白兰站在原地,袖着手打了个呵欠。
打完了呵欠,她心道为什么叶王让她站在这儿自己就这么乖乖站在这儿,现在不是围观小孩怒撕妖怪的好时候吗?
白兰觉得自己头顶上的小灯泡瞬间点亮了,她拍拍手,抬起脚便循着大路继续向前。
就在她拐过那个拐角时,一阵怪异的风突然迎面吹来,风里夹着沙子,正好吹进了白兰的眼睛里,让她不得不暂时停下闭上眼睛。
等她再度睁眼时,一张巨大的敷着厚厚□□的脸就贴在面前,和她大眼瞪小眼。
白兰眨眨眼,那张巨大的脸也眨眨眼,随后“哎哟”一声,猛地向后跳开。
白兰这才看清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绑着巨大发髻的老太婆,她那张脸其实就是正常人大小,只是头上的巨大发髻显得脸也格外大。
这个老太婆一脸怨恨地盯着白兰,让后者有些莫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敷着厚粉的老人,确定自己没见过她更没招惹过她。
这时候,有人在头顶说话了:“□□婆,这个人类不能动。”
一脸怨恨的□□婆抬起头,冲白兰的头顶龇牙咧嘴,露出满嘴的黄牙:“我知道!但是我又没对她动手。”
暗红色的小眼睛转了一圈,□□婆又低下头,从腰后窸窸窣窣掏出一个小罐子,凑到白兰面前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这位小姑娘,你看你长得这么好,要不要试着涂一下婆婆的粉?会让你更好看哦。”
白兰:“……”
她自己的脸上没写着傻子两个字吧?面前这个傻子妖怪就这么糊弄自己?
怎么连演戏诈骗都不好好演的,跟前面那个呼救的妖怪一样,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妖怪们的通病,面前这个□□婆跟那个呼救的妖怪一样,虽然演戏能力不行,却非常执着。
见白兰什么话都不说,就静静地看着自己。□□婆继续锲而不舍地凑上来,差点把那个陶土罐子贴上白兰的脸:“小姑娘,真的不试试吗?婆婆的粉能让你的脸更加白皙娇嫩哦,让你比现在更加好看!”
“你脸上的粉也是一样的吗?”白兰冷不丁开口。
□□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位白兰被说动了,连忙点头:“是啊是啊!特别好用!”
“……谢谢,看你这样子,我就没兴趣了。”
白兰话音刚落,她的头顶上就响起了嘎嘎的狂笑声,她抬起头,发现头顶上正在浑身颤抖狂笑不止的居然是个……灯笼?
还是一个长着人脸,生着满头乱发的灯笼。
人脸灯笼咧着鲜红的嘴巴笑得竹篾乱颤,身上糊的白纸哗哗响:“嘎嘎嘎嘎□□婆,就你这样子还敢推销自己脸上的□□嘎嘎嘎嘎嘎,哪个人类敢用你的粉!”
“你!”□□婆暗红的小眼睛射出凶狠的光芒,笔直地扎向人脸灯笼:“老身再丑,也比你丑女阿岩好看!”
人脸灯笼一听这话,立刻停止了嘲笑,开始跟□□婆对骂起来。
这两个妖怪顿时把白兰遗忘在一边,开始互喷起来,喷到激动处名为阿岩的灯笼还张开嘴,朝□□婆吐了口火。
趁着她们吵架的功夫,白兰四处一望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婆和丑女阿岩不管她,原来她已经浑身被绑了麻绳,身处在一处槟榔毛的牛车上。
更关键的是,趁着车窗上的竹帘被风吹起的功夫,白兰向外瞄了一眼,发现这辆车……居然在天空上跑。
她想了想,轻咳一声,引起吵得不可开交的阿岩和□□婆注意:“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婆和灯笼阿岩对视一眼,同时奸笑起来:“嘻嘻嘻嘻。”
“嘎嘎嘎嘎傻姑娘,你就要被送到大江山,被鬼王当做下酒菜吃啦!”
第38章 第二个世界(十二)
按照白|粉婆和阿岩过去的经验,接下来面前这个貌美如花的人类小姑娘就应该大哭大闹吵着要回家了, 再不济也会浑身发抖祈求她们放过她。到时候她们就可以好好吓唬一下她, 让她更加恐惧, 这样一来她的肉也就会更加好吃。
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细皮嫩肉的,一定会让鬼王满意,到时候说不定她们就能获准进入大江山了!
白|粉婆和阿岩对视一眼,顿时笑得更加猖獗。
结果她们等了又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哭声。
那漂亮得惊人的人类美人转了转眼睛, 反而放松了身体坐了下来!
白|粉婆和阿岩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下轮到银发姑娘笑了, 她弯起唇角,红润的薄唇像涂了花露般柔嫩鲜红, 一双紫色的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泽,和那头让阿岩嫉妒不已的银色长发一样, 让她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阿岩活着的时候便是远近闻名的丑女,后来更是因为丑陋被相依为命的丈夫杀死。死后的阿岩为了复仇将丈夫和嘲笑她的村人全都杀光, 结果没想到正因为闹大了, 引来了阴阳师被其封印在一个灯笼里。
等到日子久了,封印松动,阿岩才勉强可以自我行动, 又因为实力没有恢复, 不得不和白|粉婆合作绑架人类貌美少女, 送到大江山, 为的就是能有一天讨得鬼王的欢心,被招入大江山,借着鬼王酒吞童子的名头继续兴风作浪。
先前送过去的女人,还没见到鬼王就被酒吞大人的手下给拒绝了,理由就是——太丑了,鬼王看不上。
阿岩和白|粉婆为此还遭到了其他打着同样主意的妖怪嘲笑,她们都说:“阿岩和白|粉婆自己丑也就算了,连挑的人类都这么丑,连作为鬼王下酒菜的资格都没有,这是笑死鬼了。”
一想到那一幕,阿岩还恨得牙齿咯咯响。
这次的女人她和白|粉婆可是千挑万选,在那片枫树林里蹲了有个把月才终于等到了一个这样绝色美人。
想到这里,阿岩又笑开了花,一张通红的灯笼上裂开血盆大嘴,嘎嘎直笑:“你就笑吧!等到了大江山,你的乳|房会被割下来献给鬼王大人!你的四肢会被拆开,送给鬼之四将。你这头闪亮的银发,紫色的眼睛会被拔下来、挖出来做成装饰悬挂在铁铸的宫殿上嘎嘎嘎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结果,银发的人类姑娘依旧笑眯眯的盯着阿岩。
那专注的目光一时间让阿岩有些毛骨悚然,笑声再次骤然停止。
待阿岩停住不笑了,银发姑娘才歪了歪头:“怎么不笑了?继续嘛,我正好想做个试验。”
诡异的恶寒感让阿岩不敢轻举妄动,闭上了嘴,悬浮在半空中的灯笼身体向后缩了缩,警惕地望着这个古怪的人类。
白|粉婆却没阿岩的第六感。
感到被羞辱的她勃然大怒,气得开始跳脚,抬起手就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个教训。
眼见着蒲扇大的手掌要落到银发女子的脸颊上,阿岩气得直接大叫:“住手白|粉婆!别伤了她的脸!”这个笨蛋!没了这个女人,她们这次又要被其他妖怪嘲笑了!
可惜,阿岩的阻止迟了一步。
对白|粉婆来说,她的提醒也太迟了。
白|粉婆的手掌还没接触到那个人类翘起的一根头发丝,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猛地撞上。那力气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白|粉婆瘦小的身体啪的一声贴在了槟榔毛的车壁上,半天都动弹不得,最后才顺着重力嘎叽叽滑落。
白|粉婆本人更是直觉眼前一黑,眼冒金星,突然失去了知觉。
如果阿岩还有手,她都要捧着自己的脸颊尖叫起来了。可惜她没能从该死的阴阳师封印中彻底挣脱出来,眼下仍然是个没手没脚没身体的灯笼。而且因为现在胧车在空中,她就是逃也地方逃。
——没错,现在阿岩想跑路了。
丢下所谓的盟友白|粉婆,还有奴役过来的胧车,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那个人类女人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丢过来,就让阿岩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可怕的女人慢条斯理地解开身上捆绑的草绳,拍掉并不存在的灰,走过去把白|粉婆从车壁上扣了下来。
白|粉婆翻着白眼倒在了车底板上,显然还没清醒过来。
阿岩却由衷地羡慕此时此刻还没清醒过来的白|粉婆,如果可以她也想两眼一翻昏过去了事。
现在这个人类女人身上正散发着让阿岩厌恶又恐惧的气息,就跟……就跟很久以前封印了她的阴阳师一样,那种恶心又可怕的气味。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迷晕这个女人之前,阿岩和白|粉婆都仔细观察过,这个女人既不是巫女也不是阴阳师,只要引开她身边那个阴阳师小子就万无一失了,现在怎么突然就……变身了?
阿岩瑟瑟发抖,过去被阴阳师痛揍一顿的黑暗回忆从心底涌上来,占据了整个灯笼,让里面的光线一明一暗。
结果,那个银发人类却再度回过头来,抬手招了招,跟招小狗一样示意阿岩过去。
阿岩不想去,却又不敢不去,只能颤颤巍巍地飘了过去。
银发人类还是满脸笑容,跟刚才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和先前一样轻柔:“车里光线不太好,麻烦你好好照明哦。”
灯笼光线一灭。
银发女子眼中的光芒便瞬间暗了下来,那双紫色的狐狸眼陡然暗沉,眼底藏着冰冷的黑暗:“连照明都不行的灯笼,是没必要的存在。”
阿岩心中一紧,灯笼里的火苗一窜,陡然照亮了整个车厢。
就在刚刚那一瞬,面前这个人类的眼睛居然让阿岩想起曾经惊鸿一瞥过的鬼王酒吞童子!
真是可怕如斯!现在的人类小姑娘都这么可怕的吗?
阿岩暗自嘀咕,却没想到更可怕的事还在后面。
见阿岩乖乖照亮了车厢,银发人类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低头审视了一遍白|粉婆的全身,然后用脚尖轻轻将昏迷的白|粉婆翻了个面,从她的腰后找到白|粉婆的粉罐子。
银发人类将粉罐子拆下来,放在手中掂了掂,打开了上面的木塞看了眼里面的白|粉,询问阿岩:“这是什么?”
阿岩还试图装傻,暗自期盼这个人类能突然犯浑,把白|粉往自己脸上抹:“就是白|粉啊,梳妆打扮用的。”
银发人类挑起眉毛,轻轻一笑。
阿岩发现自己现在贼怕她这个表情,身子一抖,立刻把什么实话都吐露了:“人类用了白|粉婆的粉,脸皮会被她偷走。”
银发女子轻咦一声:“你们不是要把我献给酒吞童子的吗?偷了我的脸还怎么送?”
阿岩翻了个白眼,身子在空中左右晃了晃,连带着光线也晃了晃:“所以我才阻止白|粉婆了啊,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涂上去也无所谓,到不了到时候把白|粉婆献给酒吞……”她声音一顿,下一秒嗓音猛地拔高,跟贝壳划在铁片上似的:“你怎么知道酒吞大人叫酒吞童子?!”
“哦,”银发姑娘点了点自己的下唇,“因为见过他呀,算是故人了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阿岩却在里面嗅到了一点不可言说的暧昧气息。
难,难不成眼前这个人类会是酒吞大人的姘头?可酒吞大人那么强悍的一个大妖怪,找谁做姘头不好为什么要找一个人类呢?也不对……
阿岩突然响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闻,结结巴巴地质问:“难,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女人?那个酒吞大人为了她灭了一个村子的人类女子?!”
白兰倒是没想到诈了一下这个灯笼,还能诈出这么一个大八卦。她兴致起来了,刚想追问,就被听脚下一阵□□——
原来是白|粉婆醒了。
悠悠转醒的白|粉婆先是看见鼻子前的一双白袜子,沿着白袜子往上是一身素雅的华服,再往上是一头滑溜溜亮闪闪的银发,最后是一双粼粼的紫色眼珠。
白|粉婆嘴巴一瘪,唰地从车底板上弹了起来,指着人类身边的那个灯笼愤怒大叫:“阿岩!你居然敢站在一个人类身边!”
“你懂什么!”阿岩扯着嗓子喊了回去,“这位可是酒吞大人的……酒吞大人的情人!”
“噶!”顿时白|粉婆看向白兰的目光也不一样了,“酒吞大人的情人?”
就跟变脸一样,这个老太婆瞬间转怒为喜,在脸上挤出了一朵大丽菊:“哎哟哟,原来是夫人!恕老身无礼。夫人放心,我们不一会儿就能到大江山了,您很快就能回到酒吞大人身边。”
接下来就跟小说一样,白|粉婆和阿岩这两个妖怪一个不生气,一个不害怕了,仿佛同时失忆忘记她们之前说要把白兰送去做下酒菜,绕着后者团团转疯狂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