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他被多少只手强压着趴在地上,他的脊背始终笔直如剑。
上杉大益昂着头,不断挣扎着,又不断被按下,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女人。
银发如瀑布般披在肩头,一路垂直腰间,紫色的眼睛通透明澈,含着欲说还休的忧郁。她站在那儿望着武士,两人的距离如此近,又如此远。
为了私奔,今晚昭野公主只穿了一件低调朴素的暗色小袖和服,然而她的美貌却将这件麻布衣服也衬托得如华服,亦如他们初见时,藏在竹帘后的倾世之姿惊艳了时光。
火光闪耀,人声鼎沸,雪亮的长刀业已出鞘,对准武士的脖子。却在即将落下时,被公主叫停。
昭野小町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深望了眼上杉大益,然后说了一句他所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杀他。我嫁。”
静止了一瞬的武士猛地站起身,又被人一脚踢在膝盖后,碰的一声跪下。
他像一条发了疯的恶犬,双眼通红,疯狂挣扎,却又屡屡被无数双按下。
肩膀上的压力重逾万山,他被压得直不起身,只能滚在泥土中嘶吼,哭泣。
而相较于他的疯癫,昭野公主却安静得像一卷画。
她最后望了眼上杉大益,随后被数名侍女侍卫簇拥着,悄无声息地带走。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退出武士上杉的生命。
那头星河般静谧明亮的银发,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过!”
北川文的喊声让所有人惊醒,扮演侍卫的群演连忙松开手,扶着敦贺莲从地上站起来。
年轻英俊的影帝身上全是泥土,脸上更是黑一道,红一道,白一道,整个人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可以说是毫无偶像包袱,为艺术而献身的典范。
刚刚走远的昭野公主也笑着走回来,拎着衣摆小跑到敦贺莲面前微微弯腰:“真是辛苦啦!”
敦贺莲凝视了那张精致的脸孔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真是厉害的演技。”
刚才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上杉大益,而且把她也真的当做了上杉大益的一生挚爱。
从未体会过心动感觉男人,在那一瞬间,心跳乱了节奏。尤其是在那双紫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自己时,敦贺莲听见耳边,自己心跳如擂鼓,同时体会到从胸口传出的剧痛。
传说中痛失挚爱,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居然在和一个新人的对手戏里感觉到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就算已经结束,他的心跳仍然没有平复下来。
敦贺莲向扶他起来的人道谢,走到一旁让化妆师整理妆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情不自禁将手掌按在了左胸口上。
视线稍微一偏,便能看见镜面左下角穿着灰布麻衣的银发女子正站在导演面前,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
此时她笑得眉眼弯弯,侧脸柔和精巧,完全看不出刚才在戏中的绝望悲哀。
没出戏的,只有他一个。
还是影帝呢。敦贺莲望着镜中的男人,默默自嘲,慢慢调整好心态。
白兰跟北川文交流完,换好衣服,又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这才喊上奈落离开。
刚才她演戏时,这位雾守大人就抱臂环胸,靠在一边的道具箱上,面无表情,暗红色的眼中幽光起伏,紧紧盯着白兰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俊美却过于苍白的脸孔藏在阴影中时,就无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阴冷感——他旁边本来站了好几个剧组人员,不知不觉中这些人都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白兰朝他走来,奈落才露出一点笑意,放下手臂,站直身体,迎上来:“累了吗?”
“……”白兰微妙地瞥了他一眼,“我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就演了三分多钟。”哪里会有累这么一说。
要说累,还是扮演男主的敦贺莲,她现在就能走了,他还要继续工作。
“不累就好。”奈落笑笑,“对了,这个月的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下一次工作要等公司那边通知。”
白兰瞥了眼他右手上的手机,想起他刚开始听见这东西能传出人声时的错愕,也不禁笑了起来。
奈落目光柔和了些,嘴角弧度提高:“笑什么?”
“没什么,走吧,回去了。”白兰伸了个懒腰,“既然拿了工资,今晚我们去吃一顿吧!”
“都听你的。”他突然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搭在白兰肩膀上往他自己方向带了带。
白兰贴上他的白衬衫,才发现原来是迎面来了一个抱着一棵道具树的工作人员,对方被树挡住了视线,没看到迎面而来的白兰。要不是奈落,两人险些就要撞上。
而等那人过去后,奈落的手依旧没放下去。
白兰眯眼想了想,拍开他的手,又顺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停顿,惹得奈落暗红色的眼睛似乎又红了些。
回去的路上,白兰趴在车窗上看风景,路过一家男装店时,她突然叫停。
奈落顺从流畅地驾驶车子停在附近,没等车身停稳,她便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纸盒子回来。
奈落正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听见开门声,侧头看过来,目光在扁平盒子外面暗蓝色的包装纸上流连了一会儿:“这是什么?”
“礼物。”白兰笑眯眯回答,“刚才路过看到,觉得实在太适合。可以走了。”
奈落默默发动轿车,猜测她到底是给谁买的。
祸津神?恶罗王?那个人神少女,还是……他自己?
奈落忍不住扭头看了眼白兰,她依旧像之前那样趴在车窗上,只是现在嘴里哼着歌,明显买到这个礼物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半妖那颗独占欲极强的心脏收缩了一瞬,真实的笑意悄悄爬上他的唇角。
脚底用力下压,车速再次提高。
几乎是风驰电掣地回到住处,停好车往那栋二层小楼走的时候,远远地,奈落和白兰就看见两个人站在院子口。
走近了发现居然是宇智波斑和一个陌生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网球服,背后背着网球拍,长发扎成马尾,侧脸清丽动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逼人的青春活力,眼中羞涩难掩兴奋。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一头漆黑的炸毛,发尾长至腰部,穿了一件灰色丝质衬衫和黑色风衣,衬衫下摆扎在黑色皮质腰带里,宽松的黑色休闲裤包裹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低着头的时候大碎发落下遮住了小半张脸。
这本该是幅很养眼的画面,可惜的是,男人紧锁的眉头大煞风景,脸上的不耐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明显。
奈落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白兰,发现她停下脚步,眼睛微眯,望着不远处的两人神色莫名。
宇智波斑被这叽叽喳喳的女人吵得头疼,之前他去扔垃圾,回来的时候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就被这女人叫住。
对方似乎是周围的住户,对他住在这栋附近有名的鬼屋中十分惊讶,又对斑本人感到好奇,便拉着他聊天。
本来以宇智波斑的脾气是直接进院、摔门、进屋一气呵成,但这女人提到周围的环境,附近的住户等一些信息都很有用,抱着收集情报的想法,斑停下脚步听了听。
结果,越听越后悔,越听越烦躁。
有用的情报倒是不少,可惜比起这些,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废话。
正准备拂袖而去,就察觉到两道明晃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十几米外站着银发女子还有她身边又高又瘦的苍白青年。
比起喜怒不变的白兰,奈落正冲宇智波斑点头微笑。那笑容让斑看得火大,瞬间眉头皱得更紧。
就在这时,他看见白兰抬脚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闪着暗蓝色反光的盒子。
白兰走到斑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身子仰头笑道:“你是专门站在门口等我的吗?”
这一举动,让斑和网球服女孩同时愕然。
随后,斑松开眉头,目光柔和地点点头。
而那女孩则看了眼白兰的脸,又望了望炸毛青年脸上的些许笑意,跺了跺脚,红着脸低头跑开了。
人走了,白兰的手却没放,就这么挽着斑先生的胳膊拉着他进屋,顺便将手上的纸盒子递给他。
斑是真的惊了,差点要开写轮眼看看面前这人是不是谁假扮的。
但看白兰身后,奈落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宇智波斑不用开眼,就知道面前这是真人。
他略带疑惑的拆开盒子,躺在洁白纸面上的是一双黑色皮质手套。
“……这是?”
白兰笑着握着斑的手,又拿起其中一只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虽说看不见修长白皙的手指了,但斑先生的手戴上手套之后反倒更好看了。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双手套不离身。
抬起头,望进一双彻底温柔下来的凤眼中,显然斑先生也想齐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白兰是想办法让斑把手套脱下,而现在,她却亲自给他戴上自己买的手套。
“很合适。”白兰捏捏斑先生修长的手指,笑眯眯道,“收了我的手套就是我的人了。”
宇智波斑窒息了一瞬,随后便听见银发女子继续笑道:“以后我的安全就交给你啦,斑先生。”
斑:“?”
白兰:“做我的保镖呀!你看,我有经纪人了,还缺一个保镖。”
一个红色脑袋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不甘寂寞地嚷嚷:“我呢我呢?你看我怎么样?!”
宇智波斑立刻答应:“好。”顺便开了写轮眼,冷冷警告了一眼恶罗王,见他噎住,这才继续说下去:“只要有我在,就无人可伤你。”
第82章 不科学的明星(九)
宇智波斑答应了白兰的邀请,恶罗王却被两人有志一同地一起忽视了。
斑是恨不得用天照把他烧成渣渣,而白兰纯粹是嫌他吵。一想到这么烦人的家伙要天天跟着她,饶是白兰,头都有些大,所以果断拒绝了红发恶鬼的自荐。
恶罗王出离地愤怒了。
他大吵大闹,指责白兰眼瞎,不会用人,然后被后者翻着白眼安抚:“那是因为你还有其他重要任务呀。”
恶罗王气呼呼地:“什么?”
“……赚钱!”白兰沉默一瞬,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比划着自己,斑先生还有奈落:“你看,我做艺人也是为了挣钱,斑先生是保护我挣钱,奈落帮我挣过多的钱”
还没说完,就被恶罗王打断:“那他呢?”
尖锐的指甲直指站在门口的灰发神明。
蠃蚌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漠然抬眼,清冷的金色瞳孔落在恶罗王的红发上,似乎被那头艳色灼伤眼睛,目光闪了闪,皱起眉。
“他啊……”白兰卡了一瞬。
“蠃蚌大人负责财务管理。”奈落帮忙补充道。
白兰连忙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突然就变成会计的蠃蚌继续保持沉默。
恶罗王脸上怀疑愈盛,但他左看看右看看,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无懈可击,白兰的话听上去也有那么些道理。
见有戏,白兰趁热打铁,苦口婆心劝说:“你看啊,我们现在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挣钱还不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吗?蠃蚌大人负责财务管理,也是同样的目的。你作为我的守护者之一,帮我分摊赚钱重任,这是信任你的表现。”
恶罗王听进去了,且越听越有道理。
你看,白兰都不让别人帮她赚钱,只有自己!
这是不是说明他压过了宇智波斑,奈落,蠃蚌,头巾女等人,一跃成为守护者中的第一人?
恶罗王不由自主地环抱肩膀,闭眼点头,非常自得:这是应当的。恶罗王大人当然应该是第一守护者,还好白兰不算太瞎,终于发现他恶罗王才是她的左膀右臂。
见这个笨蛋真的被忽悠住了,白兰悄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和奈落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微微一笑。
恶罗王深信不疑白兰的信任说,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去找活干,白兰睡醒伸着懒腰走下楼,听厨房里的蠃蚌如此交代后,愣了好一会儿。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甜牛奶,低血糖的大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真的出去赚钱了?”
蠃蚌将第四块荷包蛋从平底锅里铲起来,放在白瓷盘上,端给白兰:“嗯。”
白兰很怀疑:“他能做什么?”现在可不是战国时代,连收取供奉去杀人这条路都走不通,况且恶罗王到现在还不太熟悉这个时代吧?
蠃蚌在吧台对面坐下,静静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
过了一会儿,修炼完毕的斑和奈落也出现在厨房里。他两听说恶罗王出去“找工作”后,也是沉默了好久。
最后,奈落喝了口茶,看向白兰:“需要找他回来吗?”
白兰连忙摆手:“别,就让他出去祸害别人吧,不然吵死了。”
奈落点点头,脑子飞快运转,转眼就想出七八条如何应对警察盘问,避免被恶罗王牵连的方法。
几天后,白兰正在睡觉,忽听窗户被人踢开,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响彻清晨的小楼:“哈哈哈哈!快来拿钱!”
低血糖的人大多都有起床气,白兰也不例外,把头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头柔顺闪亮的银发铺在床铺上。
在恶罗王喋喋不休的坚持中,甚至伸手去拉被子的时候,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
恶罗王一喜,咧开嘴露出满口尖牙。
没等他说话,一条白龙迎面而来,张口便是一道火柱。
半小时后,白兰面无表情地坐在厨房里,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几根睡翘的头发四面八方伸出,显得更加萎靡。
恶罗王坐在她旁边,满脸漆黑,却龇着一嘴大白牙,得意洋洋。他蹲坐在高脚凳上,晃着手上厚厚一摞纸币,哗啦哗啦直响。
蠃蚌擦着手,靠在料理台上,打量恶罗王手里一叠的福泽谕吉:“你去抢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