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萧尧走到老婆子的面前,眼皮都没抬,只是阴冷地吐出这一个字来。
那老嬷嬷唬了一跳,她这个年纪都是可以出宫享清福了,在后宫里活到这个岁数,手里必定有不少赏钱,出宫后在族里认个干儿子,买一处宅子便可安享晚年了。
本以为替皇太后打死眼前这个倒霉的桃婉仪,她能得到最后一笔赏钱,就等着恩典放出宫。
但是这次失手了,先前的美梦也都要破碎了。
她记得刚进宫那会儿,带她的嬷嬷告诉她,当主子生气时,连个眼神都不给奴才的时候,那个奴才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因为主子是不会耗费功夫,去看一个将死之人。
这老嬷嬷手一软,刑杖便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皇帝来了。”皇太后先是一惊,她没想到皇上来得这么快,转而心中对秦翩翩又有了更深的忌惮,可惜他来得太早,只打了两三板子而已,血才出了薄薄的一层,连伤筋动骨都不曾。
皇太后毕竟是与先皇打过多年擂台的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来得这么快,不会是心疼桃婉仪吧?这桃婉仪入宫不久,却频频出错,哀家为了以正后宫风气,便教训她一顿,给众人以警醒,若是等秀女入宫之后再整治,恐怕就晚了。皇上也无需心疼她,这种杖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算太疼的,哀家心里有分寸。”
皇太后毕竟还得依仗着皇上,因此说话的语气稍微有所缓和,这在皇太后的眼里,那就是服软的意味了,不过萧尧却不这么认为。
“朕还是第一次听说,刑杖打人不疼的这种话。皇太后这见解也是异于常人啊。”皇上冷笑了一下,边说边蹲下身,就见秦翩翩将头埋在长凳里,身体一直在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明知道他来了,她却不肯抬头。
萧尧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桃婉仪,你告诉皇太后,你疼不疼?”
秦翩翩的抽泣声从无到有,由小变大,最后逐渐充斥着整个大殿。
“疼,嫔妾好疼啊,呜呜——”她开始嚎哭,却依旧不肯抬头,双手死死地抱住长凳,眼泪吧嗒吧嗒落在长凳上,沾湿了她的衣襟,溢出来的泪水顺着凳子腿往下流。
“嫔妾的皮被抽烂了,血流出来了,刑杖像是铁棍一样,一下一下打在嫔妾的骨头上,像把嫔妾的骨头都要敲碎了,嫔妾残了,废了……”
秦翩翩的嚎哭从不矫揉造作,反而真实又伤感,是个人都能感到她的疼。
桃婉仪这种哭诉,一向都是教科书式的,不像其他妃嫔主子那种腻腻歪歪梨花带落雨的,她从来都是目的明确。
萧尧没说话,直直地看向皇太后,冷漠的眼神中带出的是几分逼迫。
显然他在说,皇太后之前的话就是胡说八道。
皇上这个眼神,太像先皇每次维护高太后的时候,一下子就刺激到了皇太后。
“皇帝,你不会真的信一个婉仪说的话,而不信哀家吧?这都是女人想让你心疼的小把戏而已。”
皇太后的双手抓紧了凤椅的两边,她说这个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又是这个眼神,父子俩一模一样,为何对她这么冷漠?
萧尧勾着唇,露出一个很细小的微笑,轻声道:“皇太后,她是朕的枕边人。”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而喻,不信枕边人难道还信你一个老太婆吗?
顿时这句话就戳中了皇太后的内心,她气得整个人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激动地道:“皇帝,你的枕边人只有正宫皇后,她一个从四品婉仪也配?”
萧尧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眸光一点点变得阴沉下来,像是失去了太阳一般暗无天日。
“朕说是,她就是。朕说不是,就不是,皇后也不例外。”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镇定而坚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冒出来,森冷如寒霜。
皇太后脸上的神色急变,血色一点点消失,连嘴唇都泛着青白。
这个小兔崽子绝对是在嘲讽她!
呵,好一个皇后也不例外,这说得就是她啊。
正宫皇后又怎样,先皇的枕边人从来都不是她!
“皇上,你什么意思?”皇太后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幸好一旁的周婉及时扶住她。
如今的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大殿里落针可闻,别说周婉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哪怕是这里位份最高的娴贵妃,也都屏声敛气地头都不敢抬。
这是皇上与皇太后交锋的时候,根本没有她们置喙的余地。
同时殿内除了秦翩翩之外的每一个妃嫔,内心都是焦灼而恐惧的。
皇上为了一个桃婉仪,直接正面怼皇太后,还是用这样毫不客气的方式。
“皇太后,你逾矩了。”萧尧冷冷地抬起眼皮与她直视着,不紧不慢地道:“朕从记事起,就知道太后留在宫里是享清福的,含饴弄孙便可,后宫里的闲事能不管就不管。当年朕的皇祖母,也就是您的姑母,一直是朕最敬佩的女子,她便是如此。朕也希望您能够不逊色于她。”
“你说哀家多管闲事?笑话,哀家喘上一口气,这后宫就有哀家能管的一日。皇帝你今日所说的话就是大不敬,改明儿你上朝的时候,不妨去问问文武大臣,你没有皇后,哀家帮你管理后宫是不是天经地义?”皇太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他吼。
先皇为了一个女人压制她便罢了,她的确奈何不了先皇,可是眼前这个皇上,是她的晚辈,一个刚登基还不到两年的新皇,前朝都没弄安稳,就想踩到她头上来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皇上见她如此有失仪态,不由得笑开了。
“皇太后此言差矣,您该管的是管父皇的女人,朕的女人就不劳您操心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家务事,朕觉得没必要拿去前朝说。皇太后似乎累了,朕就不打扰你颐享天年了。”
萧尧边说边揽住了秦翩翩,就这么打横抱起她。
因为在抱她的时候,碰到腰背那是必然的事情,秦翩翩不由得抖了两下,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脑。
第44章 戏精开作
“皇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 给哀家站住!你难道真的要为一个婉仪忤逆哀家?红颜祸水啊。”皇太后见他说得如此决绝, 脸上的神色颇为狰狞,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他吼道。
可惜萧尧怀里抱着秦翩翩, 连头都没回, 只是脚步顿了顿,让秦翩翩躺的更舒服一点,便领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皇太后呼哧带喘的, 一双眼睛通红, 她只觉得胸闷气短, 浑身都不舒坦, 好像先皇对她的那种噩梦再次侵袭而来一样。
“只要哀家活一日, 哀家就偏要管这后宫一天。我倒要看看, 皇上如何牵制哀家!”
哪怕皇上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大殿之内了,皇太后依旧不甘心,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口,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过她这番话, 皇上自然是听不到了,也就殿内这些妃嫔们能听到。
不过众人的心里都泛起了嘀咕,皇上今日与皇太后这么一闹, 到底以后皇太后还能不能坐稳后宫第一把手的位置, 就难说了。
她们这些妃嫔,到底要不要继续追随皇太后,还是另投高太后门下, 这都是需要考量的。
毕竟方才皇上与皇太后争锋相对的时候,两人说得都是气话,究竟结果如何得等着看后续。
等皇上冷静下来之后,是否还会采取什么措施,毕竟在这些妃嫔的眼中,桃婉仪还没被打两板子呢,只是一些皮外伤,又没有伤筋动骨,皇上应当不会如何。
先帝去了,皇上想对皇太后开刀还真的不容易,越不是亲生的,下手越要忌讳,前朝那些朝臣指不定真的能喷死他。
周婉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一直紧张地交握着,实际上她的感觉很不好。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比皇太后看得要更加清楚。
皇上对桃婉仪就算没有动心思,那也是不一般的。
方才那番对峙,皇上并没有表露出多心疼桃婉仪,甚至与秦翩翩的交流也仅限于问她疼不疼,看起来一直冷气自持,好似只是因为皇太后管太多而发火一样。
实际上并不是,他就是冲着秦翩翩来的。
因为在皇上与皇太后对峙的时候,皇上的手就没有离开过秦翩翩的后脑勺,一直都轻轻搭在上面,偶尔她不舒舒服地动一动时,他还会轻轻摩挲两把。
很细微的举动,皇太后只顾着与皇上吵架,回忆先皇时代自己有多惨,根本就没有在意到。
可是越细微的东西,就越能代表一个人的态度,周婉看出了皇上在无意间对秦翩翩的维护,皇太后的直觉很准,很可能这宫里其他女人都要走皇太后的老路了。
*
萧尧一路抱着她出来的时候,秦翩翩就窝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不过她的身体一直是颤抖的,很显然是疼得受不了了。
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萧尧抱着她要坐上龙撵的时候,她才动了动身体,低声道:“嫔妾不能同乘,太后打我的理由里面有这条。”
萧尧皱了皱眉头,不满地回了三个字:“她放屁。”
他依然抱着她上了龙撵,秦翩翩被打成这样,根本不能用屁股坐着,所以她是趴在萧尧的腿上,因为走路那番颠簸,已经有几分血迹映了出来,那下手打的老婆子还真的没手软。
柳荫双眼通红地跟在龙撵后面,边走边掉眼泪,她们家主子进宫,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就连一开始众人都以为皇上会折辱她的时候,都被她一一化解了,皇上不仅没有折辱她,反而很宠她,两次位份就升到了从四品,除了小打小闹,何曾认真打过她。
但是如今却二逼皇太后下令打了,而且还下手这么重,原本秦翩翩身上就有腰伤,这会儿估计又要许久都好不了了。
等到了赏桃阁,望兰姑姑已经带着人等在外头了,太医也在赶来的路上。
这回来的还是郝太医,太医院还有别的太医也在,但是大家一听说去赏桃阁,还是因为桃婉仪被打了,顿时纷纷后退,一致推举让郝太医过来。
诊完脉之后,郝太医就犯愁了。
“皇上,这次行刑的人下手虽重,但是您去的及时,并没有伤筋动骨。如今这开药要好的快一些,可是桃婉仪她怕苦,特地叮嘱老臣如果是苦药就不要写方子了,免得费事儿,反正她也喝不下去。”郝太医小心翼翼地跟皇上诉苦。
这真不怨他,桃婉仪这怕苦的毛病,基本上人尽皆知了。
萧尧皱了皱眉头,想起上回让她喝避子汤那个艰难的程度,他道:“你先把药方子开着吧,尽量选不苦的,再写个药膳之类的,主要是补品为主,这个药膳一点点苦都不要。朕进去瞧瞧她。”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是医女与望兰在帮秦翩翩处理背后的伤口,衣裳脱下来就能看见背后沾着一层血,医女动作熟练得用干净的毛巾擦过,又用水擦了一遍,之后抹上药。
这期间秦翩翩一直趴在床上,将脸埋进锦被里,一声都没吭,但正是这种沉默才让人揪心。
张显能站在外头,侧耳听里面的动静,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这次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就桃婉仪这性子,平常不小心磕到碰到,她都能叫唤上许久,为了让皇上可怜她,眼泪说来就来,更是她的强项。
可是如今该她狠狠痛哭的时候,她却硬咬着牙一声没哭,暴风雨前的宁静最为难熬。
只是不知道她这脾气要冲谁发了,皇上从小长这么大,除了先皇对他发过脾气之外,其余人可都没有,难不成这位桃婉仪要成为第二位?
医女的动作很麻利,上完药之后轻声叮嘱了几句,便告退了。
萧尧一直摸着她的后脑,但是秦翩翩却不肯给他任何一点反应,他知道她是真觉得委屈了。
他挥挥手,殿内其他宫女也都轻手轻脚地退下了,就剩下他们两人。
“这样趴着睡难受吗?”他低声问了一句,打破殿内的沉默。
“难受。”她闷声闷气地道。
“总闷着脸会喘不过气的,朕的腿给你趴着?”他问了一句。
乘坐龙撵回来的时候,秦翩翩趴在上面显得挺自在的,因此他有这一问。
“不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停顿了片刻又道:“闷死了才好,也省得让人动手了。”
萧尧皱了皱眉头,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有些不满地道:“在朕的面前说什么死,多不吉利。”
“不吉利,嫔妾也会死的。别人不让嫔妾活。”秦翩翩立刻接话道。
“朕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君无戏言。”萧尧的语气不算好,心里面没来由的涌起几分烦躁感。
秦翩翩干笑了两声,吐出一句话:“是吗?那嫔妾谢主隆恩了。”
萧尧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态,但是也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她是在嘲讽他。
“爱嫔,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质疑朕的君威?”他皱紧了眉头,语气里也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嫔妾不敢质疑皇上的君威,不过嫔妾觉得大概真的活不了多久了。皇太后今日是真的想杀了嫔妾,我就在想今日命不该绝是嫔妾的幸运,只不过皇太后要费些事儿了,可能要再杀一次,嫔妾才能死掉。”秦翩翩的语调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在提起皇太后要杀她的时候,也没什么起伏和激动,一直很冷静,好似对生死已经看淡一般。
“朕说了,你不会死,会长命百岁,爱嫔是在质疑朕的话?”他摩挲她后脑的动作停下了,语气压得很低,显然已经处于生气的边缘。
实际上两个人为了死不死这话题,已经来往好几回了,要是平时九五之尊肯定早就怒了。
他都说了她不会死,但是她却不信,还要她重申两遍。
“嫔妾身份卑贱,又不懂规矩,当不了您的爱嫔了。来世嫔妾会又乖又高贵,与您再续前缘。”秦翩翩说着说着,语气开始颤抖了,透着哭腔,但是她却死死地憋住。
男人不耐烦地吸了一口气,抬手似乎想打她一巴掌教训一下,结果她从后背到屁股上都抹着药,根本就下不去手。
最后那巴掌落在她的后脑上,他轻轻掐住她的后颈,冷声道:“朕说的话是听不懂,还是在耍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