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用不着甩开腮帮子,母女俩很快就把半碗江米条吃了个干净。柳满红还倒了点水,把碗里掉的点糖渣给喝了。
叶贵没伸手,也没说话,心里却在叹气。
柳满红打了一个饱嗝,满足的直叹气,“自从嫁到叶家,我就没打过一个饱嗝,还是我闺女厉害。”
说完了还嫌不够,又瞪着叶贵,“建国回来咋地,他来看过你这个二叔,还是来看过一眼他二婶。你指望侄儿养老,我不指望,我就指望我闺女,我闺女比谁都靠得住。”
“建国的学校停课了,家里要给他找工作,到处都需要用钱。你说咱们也没啥能帮上忙的,要不然把铁锅卖了,早点把钱还上?”
叶贵心虚的看了一眼柳满红,光今天一天,老太太已经找了他三回了,口口声声让他还钱。三儿媳妇的事,也许老太太就是那么一时热,但是大孙子的事,她可是真正搁在了心里的。
“这锅是姥姥花钱买的,谁也不许卖。谁敢动,别怪我翻脸,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叶悠悠看了一眼叶贵。
不等叶贵说话,就听到叶家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叶悠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这是分赃不均。
一个是三儿媳妇要花五十块走动工作,一个是大孙子的工作没有着落。老太太手上就那么几个钱,人人都想占,可不得打成狗头。
叶贵急的团团转,一副想去劝架又不敢的样子。
叶悠悠恨不得抓把瓜子出来,再切瓣西瓜,翘着腿好看戏。
倒是柳满红,摇摇头一脸冷笑,“赶紧洗了睡,不关我们的事。”
叶家的场面,真和叶悠悠想的一模一样。
老太太知道大孙子学校停了课,就心疼的不得了,大孙子不肯回来种地,说要上城里找工作。老太太是举双手赞成,她哪儿舍得大孙子回来种地啊,那可不是他这样的文化人干的。
可问题是,大孙子一开口就要三百块,说是有同学能帮忙找工作,而且是供销社的正式工。这样的好工作,谁听了不动心,人家说了,只面向同学,先到先得。
“晚一步工作就没了,你们咋想的,三百块能去供销社,这是多大的好事。”叶建国急的转转团,听了消息就跑回来筹钱来了。
第18章 借钱
叶茂也激动的不得了,但又觉得这事也未免太好了些,追着问儿子,他的同学靠不靠谱。
叶建国顿时有些不耐烦,“我跟他同学好几年,他家里的事,我还不知道吗?不是那种身份,也没人会信他。”
但是叶茂拿不出三百块钱,他当工人至今,也只存了二百块,这笔钱原本是不少了。可是现在光一份工作,就还差着一百块。
“祥啊,你说这事咋办?”老头儿问自己的儿子,叶祥今天回来,是准备拿钱的,结果正好碰上叶建国回来要钱,这一下,钱的事就不好说了。
老儿子大孙子,老俩口的命根子。如果换成叶祥和叶建国的事冲突上了,老头老太太还有可能无法决择。但换成儿媳妇和大孙子,这还有啥可决择的,当然是选择大孙子。
叶祥一听老头儿这话,就知道他们的心偏了。
顿时气的跳了起来,“爹,建国的同学才多大,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我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再说我跟老丈人都说好了,跟你们也提前打过招呼,现在反悔之前找的关系就都白搭了。”
“三叔,这话就不对了,纺织厂招工是要考试的。你找了关系,也不能代替三婶考试的成绩吧,要是她成绩好,不用找关系,不也一样能进。我这个事,是不通过外头招工的,直接内招。这能一样吗?”
叶建国现在心急上火,满脑子都是这三百块钱的事。
叶祥被他怼了一把,满肚子的气,但他总要给家里人解释清楚才行。
“考试分成笔试和面试,笔试过了,还得厂子里七八个领导一块面试。有一个领导觉得你不合适,笔试再高也没用。我老丈人就是找人把这七八个领导全打点一遍,只要这些领导都点了头,就能留下来。”
叶祥急的不行,咬牙祭出绝招,“吴萍进了城,建华才能跟着去城里,只要有转正的机会,以后建华就能接班。要我说,建国才不用慌,反正以后也能接大哥的班。”
这话倒把老头老太太的心思给说转了回来,叶建国还能接叶茂的班呢,要是两个孙子都能进城,那他们叶家该多风光。
“谁有干部不当,去当工人的。再说我爹还能干二十年,那这二十年我怎么办,我把话撂这,我可不种地。”叶建国顿时急眼了,跟红顶白的嚷了起来。
叶茂盯了一眼儿子,这也太急燥了,没这么谈事的。摁下儿子,接口道:“要是建国的事能成,等建华大了,正好可以接我的班。叶家两个大孙子,都能进城,不比临时工保险?”
姜还是老的辣,叶茂的话一下子击中了老头儿老太太的心,对呀,临时工的事,谁知道以后能不能转正呢?
按叶茂这一说,两个大孙子都能当城里人,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叶祥双拳难抵四手,祭出大杀招,“我这只要五十。”
如果给建国出三百,而不给他出这五十,这一碗水端的不平,叶祥肯定有意见。
老太太是一点主意都没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给谁不给谁都心疼不是。
老头拍了板,“不说那些,先数数,到底能凑多少。有多少算多少,说个实数。”
叶茂两口子对了一眼,叶茂开了口,“我手里虽然没什么钱,但好在这些年,跟厂子里的人关系处的倒好。东挪西借的,能有二百,但是之前答应给祥子的二十,就不能出了。”
叶祥在心里冷笑,东挪西借,半天时间,你们厂子是有多金贵,能让你凑到二百。说白了,这二百就是叶茂一家全部的积蓄。
想到大哥当个工人,就能攒下这么多钱,越发坚定了叶祥一定要让全家人进城的心思。
这个全家,指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绝不包括老头儿老太太。
老头听到二百,心里有了底,吩咐老太太,“赶紧把箱底薅一薅。”意思就是一点也别留了。
老太太为了儿子孙子倒是心甘情愿,拿了钥匙去开箱。一边开一边骂,“要不是罗家的欺人太甚,咱们两边都能顾上。呸,说到底,还是那个搅家精坏了我们家的运道。”
所有的积蓄都扒拉出来,一共一百零七块八毛。
叶建国一看够了三百块,一颗石头落了地,虎视耽耽盯着老太太手里的钱,目光不善。
叶祥气的脸都歪了,“家里拿得出三百块,难道就差我这五十块?要说公平,这一百块,一家五十最公平。大哥大嫂再去借点不就行了,反正你们厂子有钱人多。”
老头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将一百块一分为二,一边推了五十。
“咱家就这个能力,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我们老的一碗水端平,剩下的,够不够也只能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了。”
叶祥一把将钱拽到手里,赶夜路去了老丈人家,就怕家里还有变动。
叶建国气的直捶桌子,“就差五十块,关系我一辈子的大事,是当干部还是当农民,就因为这五十块不成,气死我了。”
“老二家不是还差咱五十块吗?”金翠咬牙切齿,好像如果儿子错失了这次的机会,就是老二一家害的。
“要他们还,不还明天就给我搬出去。”老太太也气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过去骂他们一顿。
“他们手上又没钱,就是让他们搬出去他们也还不出来。”老头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婆娘,就知道骂骂骂,骂能骂出钱来呀。
“那你说咋办。”老太太也气极了。
“让叶贵找人借借钱,拿队里的工分抵帐。”老头一直怀疑是叶悠悠拿走了那一百块钱和三十斤粮食,但她肯定不会承认。干脆让叶贵出面借钱,她当闺女的,替老子还债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要她一还钱,不就证明钱是她拿的,到时候,还得把另外五十块也给要出来。
老太太一拍大腿,“中,就这么办,我这就去找他。”
“去什么去,明天老二下地的时候,把他拉过来说这事,顺便带他去把借条打了。”真要让叶贵的老婆孩子知道,闹不闹他们不管,但是借钱的事肯定就黄了。
“爹这个主意好。”叶茂立刻拍大腿赞成,爷俩又合计了该找谁借钱的事,这才熄了灯。
这一切,已经歇下的叶贵一家,完全不知情。
一大早,叶悠悠和花妮从家里出来,先陪着花妮在河边割了猪草,然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躺下来分吃江米条。
花妮吃一条江米条幸福的叹一口气,“我姐说买东西的票都是我爷找人借的,以后都是要还的,等还完了,她一定给我买点心吃。到时候,我还跟你分。”
“行,我等着。”叶悠悠仰面靠在坡地上,头上垫着背篓,阳光照在河面,粼粼波光泛出带着金属感的色彩来。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河水的腥气,但又不觉得齁鼻,反而觉得是一种很有年代感的清新气。
他们躺在树下的阴影处,被太阳照的暖哄哄的,再加上填饱了肚子,真个儿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今生作前世。
“二妞,你咋还在这儿躺着,你爹妈干起仗来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来河边割猪草的大婶看到二妞,冲着她喊了一嗓子。
“啥……”叶悠悠一个激灵爬起来,拔腿就跑。
花妮赶紧捡起二妞丢下的背篓,跟着追了上去。
还不忘了打听,“为啥啊,婶。”
“我咋知道,反正闹得挺厉害的。”割猪草的大婶摇摇头,心想,到底是没生儿子。看吧,再好性的男人,说翻脸就翻脸。
叶悠悠飞快的跑回去,就看到柳满红坐在自家屋门口,捂着半边肿涨起来的脸,双眼发直。
“妈,妈,你别吓我。”叶悠悠想扑上去又不敢,害怕柳满红身上受了伤。
反倒是柳满红看到女儿,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真没法过了。”柳满红絮絮叨叨,对着女儿倾诉,叶悠悠才知道,叶贵竟然瞒着柳满红去外头借钱。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女人家有些小心眼,不太放心叶贵,就跑来问柳满红知不知道,她才知道叶贵做了这种事。
去找他,他又不吭声,气的柳满红捶他打他,让他赶紧把钱还给人家。
“你爹说,他借了钱,就给了你爷奶。你建国哥要用钱,家里困难,他不想拖着不还。我问他年底的工分要是还不上,咱们下一年吃啥喝啥,他也不吭声。”
柳满红一脸绝望,她原以为分家之后,是新生活的开始。她满怀着希望,以为只会越来越好。
可是现在看来,她错了,叶贵的心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分不分家又有什么区别。反而给了叶家借口,从他们这里占走更多的便宜。
“过不下去就不用过了。”叶悠悠轻描淡写,她现在只关心,“妈,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第19章 不过了
柳满红不说话了,半天才哄着叶悠悠,拍着她的背,一个劲的说,“算了闺女,咱们算了。”
“不能算了,这伤是谁打的。”叶悠悠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已经是柳满红第二回受伤了,上一回,她听柳满红的没去计较,但这一回,她不忍了。
“闺女,你听我的,听我的,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真不疼。”柳满红紧紧抱着女儿,生怕她挣脱出去,一个人去找叶家叫板。
他们那一家不是人,都是畜牲。他们会对女儿下死手,她不能让女儿去吃这个亏。
“不说没关系,那这伤就算在我爹头上。走,咱们找人说理去。”叶悠悠挽住柳满红,扶着她站了起来。
“找谁,自家的事,还能找谁,可不能让你姥姥知道。”柳满红以为女儿要去小湾村告状,赶紧拦着。
“咱们村难道没有妇女主任?要是没有,镇上总该有吧,镇上没有,市里也该有。”
“有,咱们村的旺儿媳妇周琴就是妇女主任。”花妮把叶悠悠的背篓拿来,扶住了柳满红的另一边胳膊。
“找她干啥子。”柳满红不肯,“丑死了。”
“妈妈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对吧。”叶悠悠明白这意思,柳满红并不是嫌自己伤了脸变丑了。
而是觉得这是自己家里的事,说给别人听是很丑的事,会显得她特别无能,连家事都处理不好。
“不然呢,今天打你,明天就能来打我。他们控制住我爹,今天能写五十块的借条,明天就能再写一百块的借条,妈妈不会以为这些钱是他借的,就该他一个人还吧。这是我们全家的债务,如果他还不了,就得妈妈来还,还有我来还。”
“怎么能这样。”柳满红急了。
“所以,妈妈还要和他过下去吗?”不是叶悠悠心冷,是她深知,想要活的好,就必须远离极品。
如果柳满红还要和叶贵纠缠下去,恕她不能奉陪。她人小力弱,身份上又是叶贵的女儿,叶家想要对她下手,几乎处在天然的优势,而她是劣势的不能再劣势。
而叶家,叶悠悠觉得,就算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的行为,都不为过。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柳满红慌了,就连女儿也希望她和叶贵离婚吗?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如果妈妈不想离婚,就把我过继出去给舅舅,我跟着我姥姥过。反正我不想下地挣工分替别人还债,也不想到了年纪被叶家象卖货物一样卖出去。如果妈妈愿意离婚,我选择跟你一起生活。”
但是无论怎么样,她都没办法再在叶家生活下去了。叶贵的不确定性,就象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将你炸的一脸懵逼。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给炸没了。
“这孩子你说啥,这是啥话。”柳满红惊呆了,不敢相信女儿所说的。
“妈妈。”叶悠悠看着她,目光坚定。
花妮从未见过二妞的这一面,顿时有点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