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同学有什么想问的吗?”辛墨浓回头看着她,脸上挂着微笑。
“没,没有。”叶悠悠抿住嘴,不问了。
王桂花只送叶悠悠到了教学楼下,就不好再上去了,挥手作别,辛墨浓和叶悠悠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初一班在三楼,明年搬到二楼,后年搬到一楼。”大概就是年纪越小,越要爬楼梯多运动的意思吧。
叶悠悠没吭声,低着头往上走。额头一抵,才发现辛墨浓转身站到了她的面前。
“我那天想说的,可你不肯听,我想,等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明白了,也是一样的。”辛墨浓的声音好听的象舒缓轻扬的钢琴曲,一个个音符倾泄而出让人不自觉的沉醉其中。
“还生气呢?”辛墨浓揉了揉她的头顶。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才没那么重要呢。”叶悠悠错开一步,走上台阶,走到比他高的地方,伸手去揉他的头顶,“现在,可以走了吗?”
真是个报复心超强的小姑娘啊,辛墨浓用手指拔弄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无奈的笑了,“可以了。”
楼道非常安静并且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没有人在外头闲逛。
三楼的四班因为老师还没来上课的关系,一个个以座位为原点,聚成一团说着话。
辛墨浓一进去,说话声顿时小了下来。
“这是刚刚转来的新同学,叶悠悠。”辛墨浓一指,叶悠悠就站上了讲台。
“大家好,我是叶悠悠。”没有过多的自我解释,只重复了自己的名字。
辛墨浓给她安排了座位,就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同桌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子,目光和她一碰,赶紧低下头。惹得叶悠悠轻笑起来,还会害羞啊。
叶悠悠扫了一眼班上的同学,城里的孩子上学早,她应该比班上的同学大上二到三岁。也不怪同桌还会害羞,根本就是个孩子啊。
同学都好奇的朝叶悠悠看去,知道能来这里读书的,多数是厂里的子弟。再看她穿着,好几个人都在想,没听说厂子里新调来了什么人啊,难道是另外那个厂子的?
下了课,就有人迫不及待扑过来,叶悠悠只好耐着性子,就当是哄孩子了。
“我妈在纺织厂上班,嗯,不是调来的,以前是农民,进厂子做临时工的。”
“嗯,真是临时工,归后勤管。”
开始还有人不信,可是听到归后勤管,就知道是那一批年后进厂的临时工了。
“行了,领导的子女能进四班吗?正式工临时工又怎么样,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同桌的眼镜男不客气的把人赶走。
哟,挺威武霸气的嘛,和刚才害羞的样子,分明是两个人。
“周末,你叫周末?”叶悠悠一眼看到作业本上他的名字,居然有人叫周末?
“我爸说,能天天过周末就好了,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周末解释道。
“你的名字和我很像,我叫叶悠悠,希望能过上悠闲自在的生活。没想到,你爸比我更厉害。”
周末原以为会听到别人的嘲笑,什么胸无大志,享乐主义,他从小到大听得多了。还是头一回从别人脸上看到赞叹,还有惊喜。
周末笑了起来,“那咱们是不是该握个手。”
“好呀。”叶悠悠伸出手,周末反倒是犹豫了,看着叶悠悠葱管似的手指,犹如看到洪水猛兽,一咬牙用视死如归的心情把手伸了过去。
刚握上,就触电般的松了手,一张脸,红的象灶膛里的炭块。
周末的父亲是电厂的,母亲是纺织厂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职工。也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一样,父母几乎都是两个厂子里的双职工。
时间一长,叶悠悠发现,同学都是极好相处的。一来年纪小,二来大概是工人家庭的待遇不错,他们大多都过着相对优渥的生活。对于来自乡下临时工的女儿叶悠悠,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并非恶意。
如果换个人,说不定会觉得这种优越感比恶意还要讨厌,但对叶悠悠来说,没人来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挑衅,简直不要更满意。
当然,对于时不时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进行蹭饭活动的辛墨浓,她就不是那么满意了。
“你又来?”
“我已经跟王奶奶说好了,以后晚上跟你们搭伙吃饭。”辛墨浓理直气壮。
“纺织厂有食堂。”老师都以吃食堂为荣呢。
“昨天从食堂的青菜里吃出一条这么肥的虫子。”辛墨浓伸出小手指给她比划。
吓得叶悠悠把他的手指给推了出去,“快别说了,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最怕肉虫子,看到恨不得立刻死过去,光形容一下,她都得抱着胳膊抖半天。
“快别闹了,洗个手吃饭,小辛带了排骨,给你们烧了糖醋排骨,好多年没烧过了,快尝尝味道。”王桂花端了菜过来,一碗甜香和肉香交织在一起的排骨,闪着亮晶晶的霜糖色,勾得人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迫不及待的用手掂了一块塞到嘴里,叶悠悠激动的直跺脚,“好吃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辛墨浓没动,等着王桂花上桌,才动了筷子。叶悠悠不好意思的嘬着手指头,“嘿嘿,太香了,没忍住。”
王桂花好笑道:“自己家里,忍什么忍,在外头别忘了礼貌就成。”
“要是方便,中午也可以来吃饭的,我在这里什么活都没有,就是一天二顿饭,有人来吃我巴不得呢。”王桂花跟辛墨浓说道。
“中午在外头吃,怕同事看到惹麻烦,在食堂将就一下就好。您能同意晚上来搭伙,已经很感谢了。”辛墨浓说的格外真诚,听得王桂花眉开眼笑。
“谢什么谢,都是自己人。”王桂花说完,柳满红也跟着点头,“对嘛,都是自己人。”
只有叶悠悠不吭声,自己人?哼,他根本不想当自己人吧。
辛墨浓端着碗一直在笑,“是呢,都是自己人,我也没跟王奶奶客气过。”
吃完饭,叶悠悠听姥姥的话,送辛墨浓一程。
杨家门口的街道人来人往,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你这样过来当老师,会不会让人怀疑。”未免也太巧了吧,她转学他就来当老师。如果肖云知道了,会怎么想。
“教了一段时间扫盲班后,镇中的校长就找过我,希望我去镇中当老师。当时时机不成熟,我拒绝了。然后纺织厂的子弟学校,正好也缺老师,镇中的校长和这里的一位老师是同学,就向他们推荐了我。”
顺理成章的很,无懈可击。
叶悠悠眨巴眨巴眼睛,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提过,口风紧到这个份上,也难怪他从来不会说错话。
“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没有落实的事,说出来象笑话。”辛墨浓很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叶悠悠歪头去看他,这样的人,恨不得一口唾沫一个钉,事情办成了都懒得说,更不用谈没有办成的时候。跟她,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肖云已经来了,在电厂的食堂里当临时工。她以前在清水镇的派出所食堂工作过,这一点很加分。”辛墨浓和她慢慢走到人少空旷的地方,轻轻说道。
“一个在食堂,一个在一线,他们的头脑倒是很清醒。老杜头那边怎么样,没动静吗?”叶悠悠问道。
“已经严密监控,正在破解他们的频道。”辛墨浓简单交待道。
“看他们会不会来找我咯。”
“肯定会的,他们得到的任务是潜伏,然后等待上头的物资再发动计划。”
叶悠悠点头,难怪肖云要认她,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带来物资的人。没有物资,他们就得一直呆下去,当然希望是越早完成任务越好。
再想想自己在黑市和她遇到的经过,叶悠悠摸了摸下巴。看来蒙对一回暗语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时不时提供的面粉和大米,让他们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
“再来找我,我该怎么办?”叶悠悠不会主动去找肖云,但肖云肯定会主动来找她。
“等。”辛墨浓看着她,眉目里竟然也显出了一丝紧张之色。
叶悠悠咯咯笑了起来,这可真难得,还以为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不动如山呢。
“一旦我们破解了电台,就会回复她木匠已在身边,她自会找你提要求。你只需要和平时一样,把东西交给他们,自有人盯着他们的动向。”辛墨浓去点她的额头,“别笑。”
即害怕她太当一回事,陷入危险,又害怕她太不当一回事,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叶悠悠做了一个手指压住唇角的动作,象花瓣一样柔嫩的嘴唇,被扯成了一个一字型。
辛墨浓再一次叹息,他真的不知道,把她卷进来,是对还是错。
肖云比叶悠悠想像中的还要积极,放学的路上,两人偶遇。
叶悠悠适时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唉呀,肖姨也到沐东市来了呀,和孙叔团圆,真是太好了。”
“我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机会。我现在住电厂的宿舍,喏,留个地址给你,有空来玩呀。”交换了住址,肖云和叶悠悠亲热半天才离开。
回去便推孙明,“电报发了没有,还没有回音?”
到底是不是木匠,有个说法,他们也好行动。
“发了,不过最近清水镇信号干扰的厉害,他们还没收到回信。”孙明比肖云更想早些结束这一些,双手枕在头下,惆怅道。
“不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吧。”肖云紧张道。
“老杜说长年都是这样的。”老杜头和肖云都是分别潜伏,只到他来了,两边才对上号是自己人。但他们多数还是只和孙明联系,私下联络的少。
“她什么时候进城。”肖云显然笃定,这个她,孙明一定会明白是谁。
果然,孙明想都没想的说道:“快了,嫁鸡随鸡,他男人进了城,还怕她来不了。”
“不会被怀疑吧。”肖云还是担心。
“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自己人身上,这就叫灯下黑。”孙明很是得意的笑道。
肖云不懂什么叫灯下黑,但她懂得孙明和她都非常的自信,所以,她也就不再说话了。
柳满红回家的时候,用手帕包了一包喜糖回来。王桂花把糖拔到盘子里,随口问道:“谁家有喜事,居然发这么好的糖。”
“是张霞的小叔子结婚,她参加完婚礼回来,特意给我送来的,让我带回来给闺女吃。”
听到是张霞家里,王桂花就不奇怪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丫头,这运气可真不错。”
老人都认为,女人嫁人,一半看男人一半看家人。就冲莫青山和张霞这样的大哥大嫂,也嫁得。
“都是清水镇的,小叔子是公安,弟媳妇是派出所的临时工,听说长的好看又能干,可不就是嫁了个好人家。”柳满红笑道。
“也是她运气好,没有投胎到乡下。”王桂花想到这里看了一眼柳满红,“你现在上了班,认识的人也多了,要是有合适的,不妨相一相。”
以前在乡下,王桂花也不是没留意过,实在没有像样的。如果又是第二个叶贵,或是连叶贵都不如,又何必再吃一回苦头呢。这才放了话,说他们相依为命,不会嫁人。
但现在不同了,柳满红有了工作,模样慢慢养回来,收拾收拾也颇能看。要是在城里有合适的,她倒真不介意女儿再嫁。
“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带着悠悠,不给你碍事。你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赶得早,再生一个二个的,也来得及。”
“说啥呢,谁想再嫁了,我现在好的很,谁耐烦再去给人当老妈子。”柳满红使劲摇头,她这半生,嫁进叶家之前是柳家的宝贝女儿,离婚之后是坚强自立的妈妈,只有在叶家的日子全是噩梦。
更何况,她现在在纺织厂当临时工,一个月是十八块钱的工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自己赚过这么多钱,兴奋的不得了。第一次拿工资的时候,还嚷着以后可以天天吃肉。王桂花白了她一眼,给她算了算城里的开销,她才不敢吭声了。
可就是这样,那也和以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自己赚钱就连说话都大声了。
她一点也不想再嫁,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她宁愿守着娘和女儿,过现在快活的小日子。
“我也不逼你,反正你记着,我和你闺女,都不会反对你再嫁,更不会拖累你。”王桂花表明了态度也就足够了,并不急在一时。
等叶悠悠回来,知道张霞家有喜事,剥了一颗糖塞到嘴里,“早知道咱们该送点礼才对。”
“可不是,估计就是怕我们花钱,故意不说的。等办完了,再告诉我们。”王桂花分析完又道:“不过这样的人家,迟早会调到市里来,到时候,咱们给他们恭贺乔迁之喜,也是一样的。”
“娘咋知道他们一定会调回来。”柳满红不解,说着话的功夫,手里也没闲着,跟着同事学会了打毛衣,正在试手呢。
“年轻人需要历练,结了婚就是大人了。”王桂花说的话,柳满红并不明白,她也没有旁的心思去问,因为分针的时候错了一步,她只好拆了重织,实在分不出心去关心别的事。
莫今朝和黄盈在新婚两个月后,双双调入沐东市。一个到了沐东市公安局报道,一个去了电厂,做了办公室的文员。虽然只是临时工,但这种有后台的临时工,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了机会肯定会第一批转正。
电厂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小二间,听到消息,叶悠悠送了一个暖水瓶给张霞,“知道您家有喜事,上回是我们不知道,这一回怎么也得让我们表表心意。新房子新家,想着送些实用的东西比较实惠。”
“哟,你这也太实惠了吧。”暖水瓶也是要工业票才能买的好东西,张霞虽然不缺这些,也很稀罕摸了摸,“新出的花色呢,真漂亮,暖房子那天你和你妈还有你姥也都来玩。”
“好勒,咱们也过去热闹热闹,蹭点新房子的喜气。”叶悠悠挺高兴的应了。